【六】
凌柒两周内第三次交作业时顺便提醒茶哥“小组长”，刚开了个头，茶哥“嗨呀”一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你们组的语文作业就叫莫子阑收，没问题吧冯老师？”
被召唤的冯老师在办公桌前抬头望来：“耶？凌柒不是收得很好的嘛？怎么，你有意见啦？”
“啊不不不。”凌柒连忙摆手，还没来得及解释，茶哥先笑了：“她说她那组只有她一个人收作业，想找人分担一下，我记得原来莫子阑也是收语文作业的吧？”
冯老师恍然大悟：“是哦，我都忘记了，还觉得耶嘿怎么少了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晃嘞，我那天还想倒第四组有两个组长就行了，没想到放了两个语文小组长，哎哟。辛苦凌柒啦，以后你就帮茶哥收数学作业吧，回去叫莫子阑下午过来帮我发作业哈！”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凌柒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边，赶忙收敛了一下半鞠躬退出了办公室。
一蹦一跳地还没走远，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两位老师感叹的声音：“莫子阑啊莫子阑，姓莫的都不太好取名字啊，起个好点的吧偏偏姓又是个莫字，莫什么莫什么，就变成了否定的意思了。不过莫子阑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取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思哦，还蛮有诗意的。”
凌柒脚步微停，仔细分辨了一下那句词。
凌柒的古诗词库存仅限于课本和课外拓展，没太听明白意思，但莫名奇妙地，脑海里补上了前面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回到教室，凌柒甩了莫子阑一句“你就等着收发作业吧哈哈哈哈”就掏出课桌里的字典，查起“阑珊”一词，是灯火幽暗的意思。“蓦然”是突然的意思。
在人来人往中寻他千百遍，突然回头时却发现他在灯火昏暗的地方。
……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众里寻他千百度。
凌柒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抬眼，视线落在莫子阑后背。
眼前出现了暑假时厦门炮台景区的人山人海的背影。
那时候，我不会，真的是想要找你吧？
【七】
十一假期后返校第一天，莫子阑双眼发亮地赶到座位上，扭头就和凌柒聊天：“你是不是暑假也去厦门了？”
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也？”
凌柒愣在原地，动作停滞，呼吸和心跳甚至都停止了一瞬间，放大的瞳孔无神地看着莫子阑，失去了视线的焦点。
莫子阑“啧”了一声轻拍了一下她的桌角：“问你话呢，耶什么耶？你是不是暑假也去厦门了？”
明明问的是也。
凌柒垂下眼：“你怎么知道？”
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笑：“我看到你空间的照片了。”
凌柒回想了一下：“那些照片在暑假就上传了，怎么现在提起来？还有谁去了？”
其实莫子阑的反应已经隐约给了她答案，只是，她还是想要亲耳听见。
“我啊。”
对方欣喜地对上她的视线，乌黑的眸子里像是有星光闪耀：“而且看照片的日期，我和你是在同一天去的胡里山炮台。也是下午两点多，我都快被晒焦了。人又多，又挤。唉，不知道你也去了啊。这么巧都没看见你，想想觉得还蛮可惜的。”
凌柒的面部管理全盘崩溃。连呼吸都管不住，更何况表情。
明明近在眼前，为什么觉得视线模糊，为什么，像是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淹没，忽然有种窒息感。
莫子阑滔滔不绝：“你去了鼓浪屿吗？看照片你好像也去了，你记得岛上哪里哪里的景区吗？看了郑成功吗？下海了吗？沙滩好玩吗？……喂，你在听吗？”
终于发现了凌柒的异样，莫子阑皱眉：“难得跟你聊天你居然不理我！以后也不和你聊了！狗凌柒！”
“我……”
凌柒回神时莫子阑已经转身回去，暴躁地拿出语文课本大声早读，只留给凌柒一个“我生气了”的背影。凌柒刚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音节，余光瞥见冯老师到班巡堂，慌忙立起课本加入早读的队伍里。
往后的半节早读都有音无心，凌柒嘴里跟着念课文，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原来暑假时在厦门的感觉真的不是错觉，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此前此后，脑海里与你有关的声音和对话，都不是错觉？
难道我真的会喜欢你，又后悔喜欢你。
可是，眼下的问题，是要怎么解释，我刚才的走神和冷漠。
【八】
莫子阑向来不记仇。
放狠话时怼天怼地怼得决绝，但过段时间还没来得及给他台阶下，他就自己忘记了。
上午的语文课，正巧讲到三亚风景的那篇，冯老师专业的讲解、课本里湛蓝海水与暖橘红色晚霞交融的大片插图都将字句优美的课文里热带风情发挥到极致，冯老师顺便提了一句：“其实不止海南岛，厦门鼓浪屿的风景也很好看的啦，还记得郑成功的那篇课文吗？鼓浪屿边上有他的雕像哦。”
坐在第四组窗边第二桌和第三桌的莫子阑和凌柒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就此冰释前嫌。
但是，莫子阑，在全班难得十分安静地沉浸在老师的课文讲解里的时候，回身拍了一下凌柒：“哎，你去厦门的时候去了鼓浪屿吗？”
——上课讲小话。
凌柒上次讲小话还是在四年级刚分班时。她忘带课本，和同桌甘雨共用一本语文书，做笔记时甘雨嘻嘻哈哈地用课本里的话开玩笑：“这里危险，让我来记！”
凌柒没忍住捂着嘴抖个不停，然后在翻页时逮着在左边记笔记的机会，回了一句：“这里危险，让我来记。”
两个女生的嬉笑和小动作当然被当时的语文老师点名批评。
尤其是凌柒，没带课本还讲小话，罪加一等。
——从那以后，凌柒近一年没有上课开小差。
此时正低下头想着“既然相视一笑那就离泯恩仇不远了”，突然被拍了一下当然吓得一愣，就错过了给莫子阑回话的机会。只见他飞快地回身坐直，两只手叠好放在桌面上，假装听得很认真。
——真正认真听讲的人手里是拿着笔在做笔记吧？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而且同窗一年多了，谁不知道那是你的声音啊。
一时万众瞩目。
在教室右上角端坐的莫子阑大概也感受到了背后各方的灼热视线，抿着嘴硬撑着端坐，还假装被影响听课了的样子，往回看了一眼凌柒身后的男生转移火力。
讲台上的冯老师到底身经百战，只被打断了几秒就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眼里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回话”的表情盯了凌柒整整两分钟。期间莫子阑几次回头等个答案，凌柒却躲避视线低头听课。冯老师转身板书时，凌柒逮着机会想回一句，可老师到底背后也长着眼睛，就等着逮一个“在好不容易全班安静听讲的课堂里讲小话扰乱课堂秩序”的人杀鸡儆猴。
写纸条更加不现实，凌柒吃过亏。
最终眼睁睁地看着莫子阑从坐立不安到恼羞成怒。他下了课就冲出教室，没给凌柒搭话的机会。
凌柒在楼梯间的栏杆观望了一整个课间，可莫子阑直到第二道上课铃响起，才在茶哥之前险险走回教室，自然也就没有说上一句话。
【九】
数学课当堂测验，限时十分钟。教室里没有钟表，但四班位于全校最高的教学楼的最顶端，透过窗看得见百米外车站钟楼的巨大的钟表。
不少人有手表，凌柒就是一个。她近视，往往要眯起眼睛辨别许久才能勉强看清黑板上的字，钟楼虽然相对好认，但手表更方便。
第二题刚算到一半，莫子阑就敲了敲自己的右上桌角：“几点了？”
凌柒余光瞥见茶哥一脸漠然地转身背对教室，在前门远眺看风景，颇有“懒得理你们，自生自灭吧”的意思。
……大概是半分钟前刚看着窗外钟楼说过几点，觉得莫子阑就是不听讲吧。而且他问的人是凌柒，闹不出什么“问一个时间就能引发持续聊天”的风波。
凌柒本着能不发出声音就尽量靠肢体语言的原则，右手停笔在左手手腕上转了半圈，把表面从手臂窄侧转向手臂外侧，再伸手压在作业本前方，以“稍微调整了一下答题姿势”的方式将表面递到莫子阑眼前。
然而，没有调整手臂的方向，表面对着自己是正面，对着莫子阑就是垂直翻转。莫子阑自然歪了脖子让眼神与表面对应。
明明靠12、3、6、9等关键数字就能看出到底几点，看了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凌柒写完第二题的空隙瞟了一眼，莫子阑正伸手想把凌柒的手腕转一面，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在凌柒手腕半厘米处礼貌地停住，见凌柒望来，有些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表好像停了。”
不会吧？假期刚换了电池啊。
凌柒收回来仔细看了看，时间真的停在了五分钟前。
怎么会这样，这次的电池质量也太差了吧！
凌柒回了个抱歉的眼神，很小声地告诉他：“刚才老师说是十点五十，现在大概是十点五十一或者五十二吧。”
对方特别大度地回身写作业，甚至还留下了一句温馨提醒：“啊，没事，你记得换电池。”
凌柒一边把分针调到五十二，一边小声嘀咕：“嗯……可是我前两天刚换过了啊……怎么会这么快就……？？？？？？？”
把调节的旋针按回去的瞬间，手表“嘀嗒”一下发出清脆的走动声。
十秒钟甚至更长时间内经久不息。
凌柒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手握成拳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瞪向莫子阑。
而整蛊成功的莫子阑，噗呲的笑声变成了闷声咳嗽，趴在课桌上挡着自己的表情，但掩不住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凌柒气得伸腿对着莫子阑的凳子就是一脚。
【十】
在学校再怎么闹腾，放学了也要分道扬镳。凌柒和莫子阑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半天的闹剧往往就此收场。
凌柒家附近有一片工地，近两年盖了新楼，已经贴完了外墙的瓷砖。凌柒路过时总想着会不会有同学搬到附近呢，这样放学路上就多一个同伴了呀。
最好是莫子阑，这样放学路上也可以互怼了。
“就算是他也不会如你所想。”
为什么？
凌柒半抬头，对着树荫和空气在心底发问。
“你记住，不要喜欢他。”
凌柒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那个声音总是这么说，可是，自己好像没有问过为什么。
它也没有解释过。
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