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雨季缠绵了近一旬,空中飞扬的粉白柳絮被淅淅沥沥的雨丝沾湿后带到了坑洼不平的积水砖地上,白簇簇如拍岸浪花堆积而成。
虽是连日的疏风细雨,琼芳阁的后院中已然绿肥红瘦,经了风露苍翠的竹叶,配着藤萝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煞是喜人。宫中两大节将近,各阁的家人子也正忙着围在梅花朱漆小几旁斗巧刺绣七夕香囊、糊制中元河灯无暇外出,可闷坏了冯媛沅菀一干人。正巧琼芳阁余了一块长约三尺,宽只半尺的天青色翠竹并蒂莲纹锦绢无作他用,糊碧纱橱又略显可惜。傅瑶便在众人提议下顺着狭长的布料原样裁剪成蜈蚣形状并以紫竹做骨扎一只纸鸢,待雨过天晴再到明渠边的绿荫地放出去。
都道三月草长,四月莺飞,这日日朗风清,惠风和畅,明媚丝毫不逊四月天。庆典准备已近尾声,活计零碎并不缺人手,冯媛一大早便取了纸鸢催促着其他人往明渠边上来。暮春细雨过后,往日姹紫嫣红的明渠边只余林木翠枝交杂分错,连带空气中都浸润了郁郁青青的草木清香。
政君先将蜈蚣带着小跑放上天,随后每人持线戏耍一阵。看纸鸢袅袅乘风飞向一碧如洗的蓝天,沅菀边牵引棉线边笑赞道:“不愧是傅姐姐手艺精巧,可惜咱们阁子里材料缺了些,否则若能在鸢首置以竹哨,使风入竹如筝鸣,便可制成风筝,更有意思。”
傅瑶帮着握住风轮,初夏南国的风吹得她如玉的脸颊透出淡粉桃花色来。“这有何难,若绢布再多些,用折叠式骨架,绘金描银,便可制成宫灯或花瓶状的桶形风筝!”
冯媛提着罗裙追着嚷着:“好姐姐们,可轮到我了吗?”一路飞彩罗裙迎风摆动,如画一般明丽。政君只顾逗她:“沅菀千万别给,若给这小魔星得了便放不下来了。”冯媛急得直跺脚,不由伸出手去抢风轮。傅瑶偏不让,打趣道:“为何不让你那百依百顺的陈大哥出马给你弄两只‘鹊桥会’‘龙凤斗’什么的?也让大伙儿开开眼。”
傅瑶用线本不结实,蜈蚣纸鸢又只有一条主翅受力不匀,争抢嬉闹间一不留神纸鸢便断了线,晃晃悠悠顺着南风飘去了。众人或惊诧或叹惋,都转而埋怨冯媛手脚毛躁。
昭君好言劝道:“断就断了吧,老有手中那根线牵着,动息在丝纶之际,再栩栩如生的纸鸢也没了活物的翩然生气。”
“昭君有所不知,这风筝怕是飞到南边的太液池去了。”傅瑶满脸愠恼焦急,“近日漪兰殿的张婕妤夫人正在太液池边张罗宴请各宫的茶会,若是冲撞到这位主子,眼下原不是放纸鸢的时节,怕是一查便查到我们头上,到时候不知会怎样呢!”
这么一说众人全然没了主意,只鸦雀无声地盯着手足无措的冯媛。政君定了定神挺身四顾道:“我看无妨,哪会那么巧偏就冲撞了婕妤,我去偷偷把纸鸢取回来,阿媛若是去了指不定还会再闯什么祸。况且纸鸢是从明渠这边飞出去的,想必一会儿就会有舍人过来查问,大家还是先回去等消息。若是未时我还回不来……”
傅瑶闻言忙上前道:“既是我扎的纸鸢,线不牢说起来也有我的错,我与政君一同前去。若是运气不好被逮住,好歹也是两个人一起受罚。”
政君看向并肩的傅瑶,心中顿时一暖。多余的话皆不用说,只点头道:“好!”
却说太液池边,正是佳木葱茏奇石显露,丝竹管弦歌舞升平,茶香馥郁落英缤纷浓郁醉人,莺莺燕燕巧笑顾盼推杯换盏。席地坐于上首的张婕妤一袭绛红流彩蝉衣,万缕青丝梳成繁复的花钗大髻,明艳不可方物。
在座妃嫔频频举杯互相示意,宫人内侍眼见张婕妤唇畔的笑容,纷纷舒了一口气。却蓦地有一巨型蜈蚣从天而降,歪歪扭扭掠过张婕妤的发髻一头扎进了筵席后方的灌木,众宫人方呼出的一口气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新晋的黄良人伶俐嘴快,先声夺人,“哎呀,那蜈蚣无故掠过头顶可是大凶之兆呀!”
各宫一片悄然,只敢私下里交换眼色,张婕妤怒容渐渐浮上眼角,侍奉的女官忙下跪叩首请罪。漪兰殿长御乔氏带着宦官将两个家人子模样妆扮的宫人扭送前来,欠身回禀道:“夫人,方才这两个家人子躲在后面鬼鬼祟祟地想取纸鸢,被侍卫发现,交由夫人处置。”
政君本以为蹑手蹑脚便不会被发觉,未料被值勤的侍卫逮了个正着百口莫辩。心中大叹倒霉,害张婕妤在众宫妃面前失了面子。既怨怪冯媛冒失,自己强出头惹祸上身,又想着应对之辞,一阵手脚忙乱地随傅瑶俯身行了稽首大礼,求婕妤宽恕。
伏地半晌已是腿脚瘫软,坐在上首的人却一直不动声色。只听一旁长御发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制蜈蚣纸鸢诅咒夫人?若有半句虚言,定严惩不贷。”政君心知连带伺候的女官问话也骄横尖酸不可一世,乃是因为张婕妤得当今君上盛宠的缘故,忙恭谨道:“奴婢见天气晴好便在明渠边放纸鸢,不想纸鸢断了线……”
“大胆!在明渠放纸鸢为何放到了太液?再说了,放什么不好,偏偏放蜈蚣?为何不放鸾凤?”乔氏边察言观色边向下首问话,偷觑着张婕妤听此一句,脸色略有和转,各宫也纷纷正襟危坐不再窃窃私语,语气更是在洋洋自得外添了几分咄咄逼人。
政君一时失了言语,傅瑶接过话茬,故作镇静地仰脸反问:“蜈蚣有何不可呢?”
乔氏气得双眼直瞪,“蜈蚣主凶你不知道?还敢狡辩!来人哪,掌嘴!”
政君轻扯政君的裙裾,暗暗使劲递了个勿再多言的眼色。傅瑶只当没瞧见,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膝行而前向张婕妤叩首道:“蜈蚣主凶乃无稽之谈,恳请夫人听奴婢把话说完。若是奴婢胡言乱语,夫人再严惩也不迟。”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拉下去……”乔氏尚未叱令完毕,却被一声轻柔温婉的“慢着”打断。众妃嫔在侧,张婕妤与乔氏主仆俩免不得要唱出好戏。
“且听她说说看。”张婕妤拨弄着手中以蜜蜡绘成的赤蝶团扇,声音极尽温柔妩媚,可此情此景听来却是字字惊心,仿佛她那说不尽的妩媚风流中掩着说不尽的危险机锋。
傅瑶凝神答道:“是。蜈蚣在民间被唤作百足虫,广为饲养,有息风解痉,驱寒治疮之功效。研磨成粉和地黄焙干服用,可以清胆明目,令人神清气爽。今日蜈蚣无意中飞过夫人头顶,预示夫人身体康健、百毒不侵,乃是大吉之兆!”
政君见状,眼眸中倏忽起了亮色,伏地拜倒:“夫人有神灵庇佑,掖庭上下同披恩泽。奴婢恭祝夫人芳颜永驻,祥康金安!”众宫妃如梦初醒,纷纷避席附和祝祷。
张婕妤盈盈一笑,眼角的阴翳缓缓散去,对二人道:“瞧你们这小嘴,毒物反成恩物了。”话锋一转,语势渐次凌厉,“不过家人子私放纸鸢,扰乱宴饮,不得不罚。皇后殿下凤体欠安,本夫人却不能坐视不管。先将她二人带到漪兰殿跪着罢。”
政君与傅瑶对视一眼点头相慰,到底是人心福祸难测。虽然又要罚跪,却不知眼前这位盛宠不衰的婕妤脾性究竟如何,只觉永巷中死生祸福全在高位者一念之间。与傅瑶相持挣扎起身,政君这才发觉膝盖酸软,地上淤泥尚未干透,一身新做的浅红流云纹深衣都沾染了泥淖,心下不禁委屈。
漪兰殿曾是文帝为其爱妃慎夫人修建的寝宫,立国以来数百年间几易其主,格局却并未经大修缮。殿内,重重轻纱珠帘将起居室隔成一方天地,一架雕工精美的云母屏风设在内卧的入口处。内卧的玉床上原本铺着象牙簟,此时夏至方过,又在簟上铺了一层绨锦,四隅以虎珀镇压着席角,一派奢华却也极舒适。
方才见张婕妤举手投足之间颇为凌厉又喜怒无常,掖庭上下都对她敬畏忌惮三分。可本朝自高祖一向治国以俭,究竟是怎样曼妙的女子,才值得当今君上如此宠爱与纵容?政君身后是正燃着蜜合香的博山炉,甜香扑鼻醉人,挠得人心发痒,可殿内湘帘半卷,往来侍候的宫人寂然无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眼见阳光渐次黯淡,透过黄梨木雕琐窗投下金红斑驳的光影,张婕妤方扶着侍女的手娇弱无力地挑珠帘进来,双颊的红晕掩映着她苍白的肤色,面似桃花带露,体态纤侬合度,恍若不胜酒力。政君不禁感慨冯媛所言非虚,不过是与长乐宫上官氏相仿的年龄,张婕妤却似乎没有将近不惑之年的老态,更无法相信是一位年已十七的皇子的母亲。
张婕妤在妆台前舒了舒广袖坐下,又笼袖饮了半盏百合绿豆羹,方懒懒地指着政君问道:“你这是什么?”
政君不解,乔氏在一旁道:“夫人问你的发髻。”
“奴婢不知,挽发成髻,只是随便编来玩儿的。”政君低着头轻声回道。
张婕妤“哦”了一声,背过身去摘下珠翠步摇,饶有兴致地问:“还会梳别的发式吗?”
政君应了个“诺”字,上前帮张婕妤细细拆开打理乌发。乔氏站在一旁神色倨傲地问:“家人子,那你可会梳同心髻、灵蛇髻、双刀髻或云台髻?”
“长御说的发式,奴婢并不会。奴婢只知,头发之美贵在自然。刚柔枯润、繁简疏密需与人的面庞棱角、容貌气韵相合。女子的脸面是珠宝,秀发是丝绢。如何用丝绢系好珠宝,不过是见仁见智之事罢了。”
乔氏不悦,还欲教训几句,张婕妤眉心微皱不耐烦地回过身:“别饶舌了,你有什么本事便施展出来。本夫人赏罚分明,你今日本是戴罪立功,若是不好,便旧账新帐一起算,连你那同伴也休想安然出漪兰殿。”
政君闻此,忙不与乔氏作口舌纠缠,略略思量一番,女为悦己者容,可陛下在永巷中必定见过不少华丽雍容纷繁厚重的发髻,若要出挑显眼,只得凭清丽典雅的新奇之意取胜。扫了眼珠帘外,青瓷瓶中插了几株太液采来正含香吐蕊的低光荷,因香气绵长,永巷中人常以能得一枝半叶为荣。主意拿定,政君便屏气凝神地帮张婕妤分开发束,一绺一绺盘绕到脑后、耳侧、头顶,不敢有片刻松懈走神。
待到漪兰殿内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政君方才罢手,头脑已涨得酸痛。侍女又捧了错绿松石妆奁漆盒上来,政君随手翻拣,触手生温的便是和阗玉镶金跳脱、赤金点翠步摇、红宝缺月珊瑚钗、螭龙嵌珠金银簪等名贵首饰。
乔氏几分献媚几分炫耀地说:“永巷之中,陛下每临幸一名妃嫔便会赐步摇一只。有些地位低贱的更衣、七子一辈子才得三两只,而今夫人春秋鼎盛,钗环已多得数不过来了呢。”
美人颜色男子恩,妆奁是唯一属于女子、也是女子唯一可以倚靠的东西。政君心中一沉,低低地应了一声,只挑那海棠攒枝东珠簪插入张婕妤浓密的发间。
张婕妤施了些许燕脂芙蕖香粉,此刻对着青铜镜顾盼流连,眼中柔情似水,秋波盈盈。
政君松了一口气,将鬓边碎发拢到脑后,笑赞:“夫人兰心蕙质,一眼便看穿奴婢用意,此为半旋荷叶圆髻,东珠点缀恰似荷香凝露。夫人身材高挑,若梳以高髻,身姿便略显单薄瘦削。若辅之以堆髻,不仅增添圆润之美,也尽显夫人雍容气韵。夫人头发乌黑亮丽,是难得的好头发,此髻更能让六宫粉黛黯然失色。”
张婕妤眼中光晕流转,却仍连连向身侧道:“阿筇,你帮着看看,我怎么总是觉着奇怪?”
乔氏将头点得如捣蒜一般赞不绝口,只道“是夫人平日里高髻梳惯了,堆髻有些不习惯”,张婕妤才放下心来。蓦然间又眼神一黯,指着发际一根银丝冷冷问道:“还不快拔了?”
方才太过紧张,脊背手心早已被汗濡湿,政君忘了受训时舍人曾教导过,边梳头需得边摘下白发笼入袖中,忙伏下说:“拔去白发只是治标不治本,奴婢望夫人气色,大胆猜测夫人最近应当有经血不调,偶尔晕眩之兆。”见张婕妤沉默不语,便嫣然道:“此乃贫血所致,请夫人以千年首乌配玄参、菟丝子、连翘服下,旺肝肾,补经血,数月之内必定黑发如云。”
张婕妤脸上神色平淡,沉吟未语。乔氏冷声斥责:“一派胡言!”
“奴婢不敢胡言。”政君满心委屈。张婕妤转身细细打量着政君,一言未发,眼中却多了一丝暖意,“你倒也是颇通医道。”
政君眼眶一热,母亲生前曾是太医署的医女侍奉恭哀皇后生产,幼时跟在母亲身后来回穿梭于药材间,没有目染也有耳濡。却略去这层缘由,低眉顺眼地回答:“夫人谬赞,家中一位姨娘的母家行悬壶济世之事,因此藏了些医书。奴婢愚质,只是略通皮毛而已。”
张婕妤了然颔首,命乔长御领了政君去取赏赐。出了漪兰殿的角门,却是一个极其清朗的夜晚,青蓝天幕,皓月侧悬,夜色如水,殿内随风送来一缕笛声,缓缓而起似翠竹轻舞。政君依稀想起从前母亲在夏夜里给半暝半昧的自己抹薄荷油膏,用蒲扇拍打蚊虫,清凉的草药味如笛声若有似无地氤氲开,沾染在眉梢鼻尖,竹席上,裙裳上。政君嘴角含了丝浅笑,今日化险为夷,可正是母亲的魂灵在天上保佑么?
殿的正门口停着皇帝的龙辇,兼有十八盏宫灯照明,想必殿内君上兴致正盛花好月浓。前阵子还在为一入宫门深似海、半生湮没无名中的结局郁郁寡欢,政君经此一事,方觉争得出头是如何举步维艰,永巷女子品貌各有千秋是自己迈入琼芳阁之日便早已领略的,更兼有已经得势的各宫夫人弹压着。自己不愿做攀附乔木而生的藤萝、逢迎显贵,何不学昭君既来之则安之,只求不树敌不结怨,委曲求全安守本分地做一株小草。不能如乔木参天蔽日,却简单纯粹、冷暖自知、安乐从容。
抬眼看如此良夜,心中所念不过是那万千星辰中毫不起眼的阁子。本该与琼芳阁内众人一起在石阶前轻摇罗扇,坐看牵牛织女,听昭君说些娓娓动人的传说,倒也是件赏心乐事。只是不知阿瑶怎样了,莫非已被打发了回去?阿媛这麻烦精是否又在为自己的粗心懊恼呢?
政君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正欲大步迈开,却有一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追出来,连声叫“姑娘留步”,到近前向政君作揖道:“请姑娘留步,夫人还有要事相商。”
月到中天,那遥遥传来的丝竹管弦就如明渠里潺潺流往宫墙外的流水落花一样。伶人的唱词曲调气若游丝,以绮丽之风百无聊赖地吟唱着乐府从江南收集而来的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傅瑶跪在西偏殿的庑房,一跪就是大半夜。漪兰殿里如天上人间般的富贵繁华,于她而言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物事。看着透过直棂在地上缓缓移动的月影,心中的计较愈发分明。
夜已经深了,夏夜的庑房里似乎渗进幽蓝轻柔的雾气,四周的蝉蛩鸣声也渐渐盖过了远处的靡靡笙歌。傅瑶听到门外看守她的宫人打着哈欠走远了,忙强撑着站起来坐到堆满杂物、铺了破席的炕上。膝盖如五六月城外脆生生的细蒿一样,一阵雨前风便能拦腰吹断。可她的灵台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是自她入宫以来就殚精竭虑想要创造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她所渴求的机会终于来临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时分了。当她闻到玳瑁珍珠芙蕖研磨而成的香粉在宿醉后的陈腐气息,脑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张婕妤因为通宵宴饮的缘故,眼角起了微微的细纹,见傅瑶仍旧低头跪在地上,只露出一段粉光腻滑、莹白如玉的脖颈,楚楚纤腰显得不堪一握,不由得叹道:“所谓人间尤物,大概就是你这样的人吧。”
傅瑶纹丝不乱地行了稽首大礼,从容答道:“得到夫人这样的赞许,真让奴婢无地自容。夫人风华绝代如明珠璀璨,国色天香如牡丹倾城,更有高贵优雅的非凡气度。奴婢只是林间一只胡乱啁啾的小云雀,有何能耐让非梧不栖的鸾凤垂青?”
张婕妤捋了一把金步摇垂下的白珠流苏,有心还似无意地笑道:“你这个家人子,说起谄媚的话来真是一点都不脸红。昨日故意弄断纸鸢的人是你吧,折腾了好些功夫,那么着急想在本夫人面前露脸,应当不单是为了献上那一番百毒不侵的说辞吧?”
一些微末伎俩被张婕妤识破,傅瑶依旧没有半分慌乱,含笑回道:“奴婢的雕虫小技怎能瞒得过夫人慧眼。奴婢斗胆,之所以想尽快见到夫人,正是为了给夫人解燃眉之急。”
张婕妤闻言,轻蔑地笑道:“好大的口气!本夫人受陛下圣宠,为汉室诞育皇子,兼有辅佐皇后协理掖庭之权,漪兰殿奢华更是远甚中宫。你倒是说说,本夫人有什么燃眉之急?”
“同样是终南山上的汉白玉,有的能够成为宣室的顶梁柱,有的却只能做诸侯王宫室里的垫脚石。”终于到了关键处,傅瑶腔子里一颗心扑棱棱跳着,似是被缚住翅膀的鸽子终于要冲胸而出一般。她定了定神,低首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奴婢闻得当年陛下就有意让婕妤入主中宫,淮阳王殿下亦深得陛下喜爱,难道婕妤不希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庑房外不知种了什么树种,浓碧翠绿的枝叶萝蔓垂挂下来,恰恰映在剥落的窗纸上窸窣地响,恍若宫内竟日来无影去无踪的闲言碎语。张婕妤双眼微微眯起:“真是大胆包天、不知轻重。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不但自己小命难保,还要抄家灭族?”
傅瑶见张婕妤虽出言责怪,却毫无愠怒之色,又鼓起勇气道:“奴婢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淮阳王殿下若要赢得圣意,首先得让太子失去圣心。奴婢愿做夫人的耳目,让夫人时刻洞悉太子的所想所虑。”
张婕妤已然洞察傅瑶的来意,神色微凛,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轻嗤:“你倒是思虑得周密。可惜呀,这种犯上僭越的话,本夫人并没有兴致听。”说罢便拂袖而去。
傅瑶早就料到张婕妤的反应,星眸中并无失落,心中一颗大石反倒算是落下了。挺直腰板站起身来,拂去衣上尘土再理好袍摆。
入宫后精心设计的这个赌局,到底是她赢了。若是张婕妤真无他念,怎么还会容她活着走出漪兰殿?她如今这般装腔作势,不过是在等自己表明忠心。
回到正殿,张婕妤脸上的阴翳方渐渐散去。乔氏见张婕妤,忙迎上前来恭敬回禀道:“夫人,已经让那名王姓家人子试做了药膳,乃是一味酸枣仁紫云英蜜粥,还胡绉了个名号,叫作‘凯南’。按照您的吩咐,她还不知道是为太子殿下准备的粥膳。”
张婕妤挥袖道:“先给尚食间的内者品评,若是好再交予博望苑内者。”虽这么吩咐,心思却显然不在药膳上,又默默思忖了半晌,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第一眼见到这个姓傅的家人子就觉得眼熟……阿筇,你还记得本始二年恭哀皇后生产之际曾从民间招来一批医女,为首的女官、后来畏罪自尽的那个叫做什么?”
提起当年之事,乔长御只觉右眼皮突突直跳,想了半晌才低声回道:“夫人,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恐怕得查档,可陛下一贯不喜欢旁人过问恭哀皇后的事,您看?”
张婕妤却是愣愣地出神,啜了一口茶,嘴角牵起一丝恍惚的笑,挥手道:“罢了,日后留心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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