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鸣夜回来已经是一周后了。

钟意秋把学校每位老师的课都听了两轮，他虽然没上过师范，但也上了这么多年学，听过无数老师的课，在他看来，德营小学里课讲的最好的竟然是王文俊。

钟意秋想找他好好请教，可尽管吃住在一起，王文俊大部分时间却只呆在自己房间，他也不做饭，吃饭时坐同一桌，只偶尔说一两句话。

院子里刚摆上晚饭肖鸣夜就进门了，后面跟着六子。

“嚯，赶上好时候了。”六子笑着说，说完又夸张的喊，“秋儿！”

钟意秋不理他，抬头看了眼肖鸣夜。

他眼里带着疲惫，黑色短袖皱巴巴的裹在身上，脸上冒出来的浓密胡茬更显得英俊刚硬。

肖鸣夜舀水洗了脸，拎了把椅子坐在六子和钟意秋中间，侧头问，“学的怎么样？”

“挺好。”钟意秋答，想了想又停下筷子，望着对面的王文俊认真说，“王老师课讲的很好，听了很有收获。”

王文俊没想到他会专门夸自己，抬起头莫名的盯着钟意秋。

“那是！人家王老师以前是县小学的老师，要不是那会儿没安排好，能到我们这破学校来！”六子抢话，说完了还对着王文俊挤眉弄眼。

王文俊翻着白眼骂他，“就你屁话多！”

钟意秋很惊讶，怪不得王文俊教学那么好，原来竟是县里学校的老师，可是怎么又到了乡村小学呢？

义叔岔开话，笑着跟肖鸣夜说，“意秋等着你回来，请你喝汽水呢！”

肖鸣夜一天都没吃饭，狠扒了几口饭还没来得及吞下去，话又被六子截胡了，“咋只请他不请我，秋儿！”

钟意秋有点脸红，站起来拘谨的说，“我来了几天，谢谢大家照顾我，今天请大家喝汽水。”

说着转身去供销社，六子站起来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我不喝汽水，我要喝啤酒。”王文俊头也不抬，边吃边说。

钟意秋点头答应，六子两手搭着他肩膀推他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掐，“想的美！”

然而到了供销社，还没进门他就先屈服了，“财叔，四瓶汽水，一瓶啤酒，都要冰的。”

“四瓶汽水，四瓶啤酒。”钟意秋更正。

六子挑了挑大拇哥。

财老头听钟意秋说普通话，边冰柜门边好奇的问：“你是新来的老师，大学生？”

钟意秋点头，又学了六子刚才的称呼问好。

六子趴在柜台上，撅着屁股像介绍自己家亲戚一样显摆，“是不是很白！”

钟意秋努力克制住，没上去对着他屁股来一脚。

四瓶汽水四瓶啤酒整齐摆在柜台上，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还散着冰凉的白气。

钟意秋非常期待，这么多瓶，等下可以让肖鸣夜多教他几次，到底怎么用两个瓶子一碰就把瓶盖开了？

他怕不好拿，想找财老头拿塑料袋提着走。

刚转身，只听身后“砰—砰—砰”几声，回头一看，六子拿起瓶器全给开了！

还一幅嫌弃的样子，“大姑娘才要塑料袋呢，就这几瓶，两手一提不就回去了嘛！”

……

回去路上，六子左边胳膊夹四瓶汽水，右边胳膊夹四瓶啤酒，冰的整个膀子都是僵硬的，跟在钟意秋屁股后面喋喋不休，“秋儿！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回到饭桌上给大家分了，肖鸣夜看瓶盖全开了，再看钟意秋一脸郁闷，明白是咋回事了。

钟意秋一口干了半瓶冰汽水，才压下心里燃烧的怒火。

肖鸣夜见他那样子觉得挺好玩，凑近了低声安慰，“明天我请你喝，一定教会你。”

结果，第二天还是没机会学。

早上刚到办公室，郑校长就招呼大家开会。

他喝了几口热茶砸砸嘴，又扶了扶眼镜，完成他的标准动作后，正襟危坐，“情况呢，大家都知道，每年都有这么一次，各个班主任把报名的情况说一下。”

钟意秋转着笔没听明白，什么报名情况？听了两个老师汇报后才反应过了，说的是每个年级的辍学情况。

德营大队9个村，只有一个小学，每个村的人相互之间基本都认识，哪家孩子多大了、哪家孩子该上学了、哪个孩子该升几年级了，随便一问就清楚了。

班主任们汇报完，二年级没报名的学生最少，从一年级升上来只有两个学生没来报名，六年级最多，有八个，其他几个年级差不多三四个或者五六个。

郑校长翻了翻老师们报上来的资料，笑着说，“还行，比去年好点，这就是进步嘛！”

安静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不管咋样，还是要跑一趟问问情况，就算上面没有指标下来，这事儿也是我们该做的，搞教育嘛。”

一个中年女老师抱怨，“哪一年不是白跑，去了还受顿气，到现在还不来报名那肯定是不打算上学了，我们村今年升六年级的那个小孩，刚放暑假就打工走了。”

钟意秋认出来她是第一天开会，跟校长开玩笑的那个老师，三年级的班主任，教数学的张红莲老师。

“该去还是要去，你和刘青红搭班子，两个女的去还好说话。”郑校长品着茶说。

注意到钟意秋，又专门跟李宏飞交代，“钟老师才到农村学校，没经历过，你带带他。”

被李宏飞叫出去时，钟意秋还有点云里雾里，郑校长开会，开始时总是架势很足，像要讲很重要的事儿，内容却不清不楚的，他有点搞不懂。

李宏飞把他带到对面操场篮球架下，操场很大但也很破，只有篮球场一小块区域铺了水泥地，其他地方都是草皮，角落里几个跳远的沙坑，围在四周的跑道还是泥土路。

钟意秋想象着上体育课时，肖鸣夜带着几十个学生跑步时尘土飞扬的样子。

“我们班就两个没来，一个是我们村的，一个是袁家庄的，今天我们找时间去跑一趟。”李宏飞翻开笔记本给他介绍。

钟意秋赶忙从脑洞里爬出来，问道，“去家访吗？”

“算是家访，先去看看是咋回事，到今天还没来，估计是不打算上学了。”李宏飞回答。

“不上学？二年级才八岁，不上学能干什么？”钟意秋歪着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

“哎，农村八岁的孩子已经能下地干活了。”李宏飞叹口气又接着说，“袁家庄这个袁兵情况比较特殊，他爸前两年去山上炸石头被炸死了，他妈又跑了，现在家里就剩他跟他爷爷。”

钟意秋心里一颤，突然想起六子讲过的，肖鸣夜小时候也是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跟着爷爷相依为命，不由的脱口问，“这种情况，学校没什么帮助吗？”

李宏飞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迅的低头，说道，“帮助？那需要帮助的可太多了。”

钟意秋听出他话里情绪，自责刚才那句话说的太天真，想道歉又抹不开面儿，两只手交错在一起转移话题，“另一个呢？”

李宏飞站起来合上笔记本准备走，“另一个是我们村的李云环，她家里有条件上学，但她不是父母亲生的，抱养来的，又是女孩......”

他没继续说下去，钟意秋能猜到，这样身世的女孩，命运可想而知，可也太小了，只有8岁而已，他在心里深叹一口气，没敢再随便发表意见。

钟意秋跟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问他，“现在去吗？”

“现在不行，都下地干活了，家里没人。”两人一起往校园走，李宏飞想了想决定，“快中午时去袁兵家，赶上他们在家，下午晚点去我们村李云环家。”

钟意秋没意见，都听他安排。

上午最后一节课他俩没课，收拾了东西去袁家庄，俩人都没有自行车只能走着去，好在袁家庄很近。

这是钟意秋第一次去袁家庄，从学校拐过来，一个下坡直走就到，虽是土路，经过长年累月无数人车碾过，早已把路面磨的光滑坚硬，在正午的烈日下泛着白光。

村口一条小河，水流不大却很宽，上面架了一条大约二十米长的木桥。

过了桥是一个很大很平整的场地，钟意秋虽然没见过，却能猜测估计是个打谷场，周围散落几个石滚子。

村里大部分还是青砖和土胚的瓦房，只有几家新盖了红砖平房，还有几座二层楼房，在一片破落里尤其扎眼。

进了村，横竖都是蜿蜒小道，俩人大眼瞪小眼，才想起来，完全没打听袁兵家住哪儿啊？

钟意秋被晒得一点脾气也没了，不敢相信的向李宏飞再次确认，“你不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李宏飞擦了把脸上的汗，抿着俩酒窝内疚的摇头，“我忘记了，没想起来我今年才带他们，还以为是我上一届学生呢！”

他比钟意秋要矮一个头，低头认错更显得像被欺负了一样。钟意秋脸晒得通红，眼睛也睁不开，强忍着暴走的情绪拍了拍他肩膀，“没事，找人问问。”

可这会儿才11点多一点，农忙时不到饭点不收工的，村子里没几个人。

转了两条路只遇见个耳背的老太太，李宏飞嗓子都要喊冒烟了也没问清楚。

俩人蹲在一棵大槐树下躲烈日，守株待兔的等人经过，好再问路。

“嗳，那不是肖老师嘛！”李宏飞站起来喊。

钟意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路尽头拐过来两个人，走在前面背着大背篓的可不就是肖鸣夜。

他敞怀穿着件长袖衬衫，里面是一件白色背心，满满一背篓玉米背在身后丝毫没有压弯腰，仍然昂首挺拔，胸前肌肉饱满的鼓起。

身后跟了个十**岁的女孩，穿件宽大的白色衬衣，黑色裤子黑布鞋，戴着草帽和袖套，虽然裹的严严实实，却也能看出身姿窈窕，容貌秀丽。

两个人走在一起，一幅郎才女貌的美好景象。

李宏飞朝钟意秋挤挤眼。

钟意秋顾不上管他是啥意思，他心里正郁闷呢！

——这家伙为什么又可以不上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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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家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