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秋追回院子里时肖鸣夜早就没影儿了，房间也没人。

他转了一圈没找着，问义叔也说没看见回来，只能自己干憋气。

“咋了秋儿？二哥是为你好啊，专门让我找袁老虎给你出气！”六子火上浇油，说完还有点吃醋，“比对我都好！”

钟意秋认真想想，确实是帮他达到目的了，不然他真就放弃了，但是全大队都知道了，太丢人了！

睡觉时肖鸣夜还没回来，钟意秋又开始担心他跑去哪儿了？

打开床边窗子，留意外面动静，等肖鸣夜回来。

听见窗口声音时，钟意秋一骨碌就起爬来了，果然是肖鸣夜回来了。

然而，天也亮了......

肖鸣夜六点就把他叫起来，带他去镇医院检查。钟意秋一脸懊恼，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天亮，肖鸣夜昨晚啥时候回来的完全不知道。

早饭也来不及吃，洗漱完就出发。他没见过肖鸣夜骑自行车，估计是没有，难道要走着去吗？

刚出小门，大队部大院宣传墙下停着一辆半新的摩托车，黑红相间，擦的油亮，很是漂亮。

肖鸣夜站在摩托车旁不动了。

“是你的吗？”钟意秋惊喜的问。

“不是，借的。”

“你昨晚跑出去是借车？”

“不然呢？”

钟意秋睡了一夜想明白了，只是不太敢相信，肖鸣夜平时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样子，竟然对他这么好，让六子告诉袁主任，帮他们解决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是钟意秋上班后第一个任务，受到打击他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孩子能来上学又给了他信心。

“那个......谢谢你。”钟意秋扯了扯额前头发。

“不生气了？”肖鸣夜瞟了他一眼。

钟意秋跨上后座，想起来也有点害臊，“没有生气，就是太丢......啊啊啊！！”

肖鸣夜不给他辩解。机会，发动车疾驰而去。

摩托车撕裂清晨的薄雾，在乡间小路上驰骋。

钟意秋长这么大第一次坐摩托车，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既兴奋又胆颤。

风迎面劈在脸上，带着凉凉的水汽，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放纵和刺激，似乎不啊啊啊啊啊——的叫出来，就跟不上心脏的节奏。

“别叫了——”肖鸣夜在轰隆隆的车声中大声叫他。

“啊——太快了！”钟意秋单手扯他的衣服，对着他耳朵喊，“二哥！你太厉害了！”

他温热湿润的气息，像一股电流穿透最敏感的耳膜，让肖鸣夜从头到脚半边身体都麻了。

到医院下了车，钟意秋还恋恋不舍，问肖鸣夜一辆摩托车多少钱，他想攒钱买一辆。

肖鸣夜耳朵还有点痒，抬手揉搓了一下，不听他絮叨，像家长带孩子看病一样，提着胳膊拎进去挂号。

拍了片子需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取，两个人把车锁在医院，去街上吃早饭。

小镇的早餐摊琳琅满目，大街两旁一个连着一个的摊位，白白胖胖的包子、金黄酥脆的油条、两面焦香的烙饼，还有一口大锅不知道在熬什么，香甜无比，围着一圈人端着碗等着。

钟意秋看每一个都觉得好吃，走在前面的肖鸣夜却像没看见，一步也不停。

离开集中摆摊的地方，转进一条小街道，两旁都是民居，一家平房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坐满了人。

“两碗牛肉面，一大一小。”肖鸣夜对锅台前的人说。

钟意秋不用问就知道，小碗肯定是给自己的，忙跟着纠正，“两个大碗。”

肖鸣夜见他仰着的一幅不服气的脸，笑着点点头。

等面端上，钟意秋就明白刚才肖鸣夜在笑什么，这哪里是碗，这是个盆！怪不得要5毛钱一碗！

肖鸣夜嘴角带笑，“别浪费。”

两大块牛肉很实在，滑嫩鲜香，汤味浓郁，手擀面均匀劲道，可钟意秋觉得还是肖鸣夜擀的面条好吃。

钟意秋边吃边问肖鸣夜，“为什么袁主任去了，李云环父母就同意送她来上学？”

“不管他们有多厉害，平头百姓还是怕当官儿的。”肖鸣夜回答。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大队干部做家长们工作？”钟意秋疑惑。

肖鸣夜加了辣椒，问他要不要，钟意秋摇摇头，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盯着他。

“领导们不管这事儿，要不是因为她打了你，没人会管。”肖鸣夜说。

钟意秋点点头，大概能理解。

他吃了半碗实在是吃不下去，停下来歇会儿，半是感叹半是自语的说，“我也觉得很不好办，没钱怎么上学？对家长来说太难了。”

“没钱不是理由。”肖鸣夜淡淡的说。

“怎么不是，没钱啥也干不了！”钟意秋诧异。

“钱是有限的，只是上学对他们来说不是必须的，不是最重要的事儿。”肖鸣夜认真讲给他听，“你有100块钱，是上学还是买头猪？你会选上学，他们会选买猪，因为在他们看来，猪是看的见的，比上学更有价值更重要。”

他讲的通俗易懂，钟意秋一下子就明白了，缠绕在他心里两天的愁闷也豁然解开。

确实是这样，对袁兵和他的亲人来说，娶媳妇比上学重要多了，当然，孩子心疼爷爷身体，这没有错。

对于李云环家人来说，上学也没价值，她爹上了高中依然回家种地，还不如就直接在家种地？

他们看不见知识的价值，即使看见了也不认为自己能拥有。

而作为老师，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力量，让他们看到知识的价值。

满天云彩散，钟意秋感觉自己看见了一线光亮。

不由的有些崇拜的看着肖鸣夜，挑着一双丹凤眼，满目风流，把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二哥，多吃点！”

肖鸣夜：“.......”

到时间回医院取了片子，找医生看看说没骨折，但也嘱咐他，上次伤到骨头才好，千万要注意。

回去时钟意秋让肖鸣夜带他去市场，他来这么久，义叔一直照顾他，六子、肖鸣夜还有李宏飞都帮助他，他想买点菜，晚上请大家吃饭。

可不会做饭的人根本不知道买什么，见他一会摸摸茄子一会瞅瞅活鸭，到处瞎转。

肖鸣夜扯他胳膊直接带去割了两斤猪肉，砍了三斤排骨，又捞了条大鱼，齐活了。

“会不会太少了，没有买菜？”钟意秋犹豫。

“是你看不见后院的菜园，还是菜园看不见你？”肖鸣夜骑在车前冷冷的说。

钟意秋：“......”

下午上课时，钟意秋果然在教室看见袁兵和李云环。

袁兵坐在中间第二排，同桌是个扎了许多小辫子，大眼睛白皮肤像洋娃娃似的小女孩。

他都要怀疑李宏飞是故意安排的，这么夸张的对比，让黑黑瘦瘦衣服脏破的袁兵更是无地自容。

上课前李宏飞让他选个数学学习委员，班长、劳动委员和他自己带课的语文学习委员已经选好了，体育、美术的让带课老师安排。

钟意秋不知道怎么选，他还没有完全认识熟悉学生，其他老师都是根据一年级期末考试成绩，选第一名就行了。

他考虑一下不打算这样做，对于孩子们来说，当学习委员是很大的荣耀，他希望更多学生能获得机会。

刚开学先由一年级期末考试数学第一名同学担任学习委员，以后每个月考试一次，由进步名次最大的同学担任，同时第一名会得到最大的奖品。

在课堂上一宣布，同学们立刻哇啦哇啦在下面议论开，第一次听到这种新奇方式，以前班干部和学习委员都是成绩前几名同学，哪怕是中上游也没有机会。

这样的规则，让每个人都有了动力。

一双双黑亮的眼睛，崇拜又热情的投在钟意秋身上，让他不好意思的笑了，孩子们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下课铃一响，钟意秋就宣布下课，下节课是体育课，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向操场。

他还没见过肖鸣夜上课，不知道是什么样儿？是不是也黑着一张脸？

等上课几分钟后，他收拾了桌面打算去看看。

出了办公室，左边有一个小广场，砌了花坛，周围竖着几块高大的宣传墙。

刚走到门口，听见宣传墙后有人小声说话，他听出来是教五年级思想品德的老师，跟义叔年级差不多大，都叫他老高。

钟意秋没跟他说过话，只记得他抽烟很凶。

“多大的事儿啊，还要大队主任亲自去教训人家！我们班六七个不来上学的，也没见哪个干部多问一嘴！”老高说。

旁边人附和，“你是大学生吗？不是就不配这个待遇！”

钟意秋听出来是六年级的班主任袁荣举。

“稀罕的跟个宝儿一样，我看他能教出什么花样！大学生有个屁用，真有本事能到我们这儿？”老高说。

钟意秋不自觉捏紧手心，他来这里第一天就感觉到了，大家似乎并不欢迎他，只是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袁荣举没吭声，老高又接着说，“他一个城里人，最次也该分到县里的小学啊，怎么会到这儿？听说是生病退学了，我看他也不像有病，肯定是犯啥错了！”

钟意秋像是三九天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被冻了个透心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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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