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爱情

袁家庄后面是一片连绵的群山,这里山不高,但是峰峦重重叠叠,汹涌起伏,遥遥迤逦,看不到尽头。

中间一条河像是白练横穿浮起,隔成前后两个山群。

一眼看去,像一幅壮美的油画,满山树木,红黄橙绿,色彩斑斓,各式野花点缀其中,山间云雾缭绕,状若仙境。

他俩穿过静谧的村庄和忙碌的农田,来到山脚下时太阳已挂在地平线,钟意秋后悔来的太晚,默默打算要在周日花一整天时间来玩儿。

却又庆幸,也只有在黄昏温暖的暮光里,才能见到如此胜景。

山脚下隔着远处的农田是一片废弃的房屋和说不上来的建筑,肖鸣夜说这里原来有个烧砖的窑厂,他小时候还在厂里帮人搬过砖,一天能挣两毛钱。

后来有一年冬天,窑里着火,烧到后山,冬天的山上全是干燥的野草和木柴,火势一下子就蔓延起来。

大火烧死好几个人,县里的警察都来了,老板被抓,他家里人又没钱赔,窑厂也跟着关闭了。

“这叫什么山?”钟意秋为了跟上他脚步,累的直喘气。

“二仙山,因为前面山上有个庙,后面山上有个道观,不过都荒废了。”肖鸣夜转身等他。

“河呢?”

“没有名字,直接叫后山河。”肖鸣夜答到。

顺着上山小路走了十几分钟,山上郁郁葱葱,脚下是厚厚的落叶,钟意秋有点累,肖鸣夜掰了根粗壮的树枝让他拄着,又捡了几块石头拿在手里。

钟意秋没心思管他要干什么,山上的风景实在太美,落日余晖,夕阳赏赐每一片树叶金黄色的光辉,置身林间,像是到了他梦里的世外桃源。

钟意秋正陶醉呢,只听旁边咚——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利的动物叫声。

他伸长脖子往里面望,见肖鸣夜从旁边树丛中出来,手里不知道提了个什么,像是被拧了脖子一样惨叫着。

“这是什么?”他好奇的问。

“野鸡。”肖鸣夜递到他眼前。

他没见过野鸡,好奇的仔细瞧,和家养鸡差不多,只是个头小了点,羽毛更长更鲜艳,“你怎么抓住的?”

肖鸣夜给他看另一只手里的石子。

毫无意外的,又得到了他惊奇崇拜的眼神。

肖鸣夜有时候也会困惑,自己是不是对钟意秋关注太多了,在村里,他只和六子最好,可这种好也只是会帮他干干活,把他的事儿放在心上。

六子缠着他玩儿,在他耳边叽里呱啦的时候,他就心烦,想揍他。

钟意秋却不一样,他想带他到处去看看,想逗他玩儿,能心平气和的听他说些废话,也愿意见到他对自己露出崇拜的小表情。

记得钟意秋最开始见他时有点胆怯,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竟然把他当成朋友了。

就因为对他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这么容易信任别人,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天渐渐黑了,下了山钟意秋回头看,阳光下绚丽多姿的山景又变成了浓雾迷漫里隐隐约约的线条,阴暗神秘的让人向往。

他想起来白天的事儿,跟在肖鸣夜身后问,“义叔说他没家没业是怎么回事?”

沉默了一会儿,钟意秋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见他缓缓开口,“义叔年轻时跟家里亲戚去北京上学,和一个女同学谈恋爱,女的家里是城里人,又有钱,看不上义叔农村人,逼迫他们分开。”

前面是一条小水沟,肖鸣夜提醒他迈脚跳过去,接着说:“他们不愿意分,两个人偷偷跑了,最后还是被女孩家里人抓了回去,还找人打断了义叔的腿。”

他说的轻描淡写,钟意秋心里却像是激起了惊涛骇浪。

“义叔腿不是天生的?是被人打断的!”他不敢相信。

肖鸣夜嗯了一声回答他,不等再说话就被他抢过去愤慨的说,“太过分了,至于要把腿都打残吗!”

“因为那个女孩子怀孕了,家里人很生气。”肖鸣夜说。

钟意秋过了半分钟才又问,“后来呢?”

“说是把孩子打掉了,家里人花钱把女孩送出国去,义叔回来后就一直没结婚。”肖鸣夜回答。

钟意秋唏嘘不已,心里五味杂成,各种滋味混成一团。

快进院子时他才叹息着说,“他们又没有犯错,爱情本身就没有错。”

肖鸣夜调侃他,“你还懂爱情呢?”

钟意秋想学六子对自己那样,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勾下他的头再好好回击他。

肖鸣夜只穿了短袖,钟意秋把手贴上他肩膀,他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服传到手掌,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默默的拿下手。

肖鸣夜被他摸的后背麻了一下,扭头看他假装啥事都没发生过的害羞表情,难得好心的没有揭穿他。

晚上肖鸣夜做饭,钟意秋和义叔围着大背篓抠棉花,新摘的棉花要赶紧抠出来,趁着晴天抓紧晒干。

王文俊今天一反常态,没有关在自己房间里,坐在旁边帮忙。

“你们俩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你们有文化,见过外面世界,很多事儿需要你们先带头儿。”义叔边干活边说。

钟意秋本来顾忌王文俊在旁边,不方便和义叔深谈今天的事儿,听他这么说,先张口道歉,“义叔,对不起,我不会教书,没做好,让你替我承担责任。”

义叔摆手打断他,“你做的对,我以前就有过这些想法,只是不知道从哪儿着手,而且你也看出来了,这里人情关系很复杂,啥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说着看了眼王文俊,“文俊来的时间长,体验过,也被排挤过,你受了很多委屈我都知道。”

王文俊低头不说话,手里的棉花却怎么也抠不出来了。

肖鸣夜招呼他们吃饭,义叔站起来扶着腰说,“我们这土坷垃地方,教好课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孩子们看到希望。”

钟意秋觉得广播体操学的差不多了,早上穿了套白色带蓝条的运动服在院子里让肖鸣夜检查。

他身材修长,肩背笔直,伸展利落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朝气蓬勃的学生。

他本来就该是个学生,肖鸣夜心里默默的想。

对着录像带检查动作都标准,但还需要让镇小学的负责人审核通过了,才能教给学生。

上午和李宏飞换了课,肖鸣夜借了辆自行车带他去镇上。

镇小学在邮局对面,肖鸣夜先带他去找高小包。

他今天没下乡送信,戴着袖套出来,见是他俩马上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就要带他们去旁边吃饭。

钟意秋和肖鸣夜已经吃过饭了,只能在旁边观赏他风卷残云般吃了八个包子,吃完了又神神秘秘的领着他们进了条小路。

一直走出街,到农田边才停下来,他叼了根烟在嘴里,又给肖鸣夜发了一根,给钟意秋时他摆手不要,高小包还用眼神嘲笑了一下。

连着抽了两根也不说话,钟意秋莫名其妙不知道两个人演什么戏。

“有啥就说,他不是外人。”肖鸣夜眯着眼说。

高小包短促的笑了一下,看了看钟意秋,谨慎的说,“我前两天才听我叔打电话说的,连他现在都说不准,还在打听。”

说着凑近肖鸣夜,小声说,“上面有规划,要从你们村后面修国道,往前还要再修高速。”

肖鸣夜沉默了一会,“你叔听谁说的?”

高小包回答:“他听县政府一个主任说的,他有个表姐夫是市政府的,现在这事儿只是个苗头,没人知道。”

钟意秋看他们说话遮遮掩掩,搞不懂情况,修路算什么秘密吗?

突然他灵光乍现,国道和高速沿线,可以带来无限机会!

烟雾后是肖鸣夜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烟火在嘴边燃烧,他像是忘记了,长长的烟灰落在手上。

镇小学的审查很顺利,负责的女老师四十多岁,激动的夸奖钟意秋是目前为止做的最标准的,还请他下周来帮各个学校老师做示范。

钟意秋被夸出了两个红屁股一样的脸蛋,拉着肖鸣夜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肖鸣夜一直不说话,钟意秋猜他是在思考高小包说的事儿。

到了学校他们和校长说了,明天开始教学生广播体操,比赛要求每个学校组一个方队,

他们商量从四、五、六年级里面选,孩子们身高差别不会太大,也比低年级更好教。

下午上课时发现袁艳来了,听李宏飞说昨天去家访了解到,是因为她爹最近忙着种地,自己忙不过来,让袁艳在家里帮几天忙。

钟意秋专门给她出了几道加减法的题,到下课去收作业时她还没算完,一问发现竟然又不会做了。

袁艳身上一股馊臭的味道,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外套,袖子短的露出小半条胳膊,看人时眼神总是直勾勾的,钟意秋错开她眼睛,低下头又重新给讲了一遍。

李宏飞来上课时他才离开,去了趟厕所出来,每个班都传出上课的声音。

还没拐过走廊,远远瞧见六年级门口站着个男学生,低着头像是在受罚。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别说六年级,学前班孩子调皮都要罚站半天,钟意秋有时候看的不忍,却也不敢随便指手画脚。

拐过走廊,突然间前面那个男孩像个落水狗一样,被一条伸出来的腿踹飞出去,飞过走廊和大路,倒在花坛里面。

紧接着从教室出来个人,是班主任袁荣举,他愤怒着一张脸,踢了人还不解气,冲上去狠狠对倒在地上的男孩扇了两个耳光。

钟意秋瞠目结舌,紧跑两步过去想拉他,袁荣举却一把提起男孩脖领子朝教室拖去,进门时转头瞪了他一眼。

那不是简单的嫌你多事的表情,那是凶狠的怨恨。

钟意秋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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