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袁荣举瞪他时的怨愤表情，他打学生时的凶狠更让钟意秋触目惊心。
他小时候被老师罚过蹲马步站一节课，其他犯错同学也经常被老师打，但从没哪个老师如此面目狰狞，凶神恶煞。
袁荣举关了门，钟意秋不知道那个男孩进去后还有没有挨打，他在六年级门口徘徊将近十分钟，才忧心忡忡的回了办公室。
义叔看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钟意秋犹豫了有一分钟，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体罚学生在农村学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家长们也支持，乡野小孩调皮，父母只会打骂不会管教，送到学校就是想让老师管，甚至认为打人厉害的老师才是真正负责任，这样才显得学费没白交。
钟意秋不认同这种教学方式，老师可以严厉但不能不顾学生尊严，这样管教真的对吗？
他想起昨晚义叔说的话，很多事情想做，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从哪里开始着手？
秋天，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季节，似乎刚送走夏季的燥热，第二天就迎来了冬天的寒冷，连着下了两天的雨，气温骤降，早晚开始穿起棉袄。
钟意秋来时没带厚衣服，第一天降温就被感冒击倒了。
第一次和肖鸣夜说退学的事情时，他说自己因为小时候常生病，长大了虽然没有那么频繁，但是生病后很难好，虽然这不是他退学的真正理由，却也是事实。
他遗传他妈，先天性贫血，所以从小他妈对他格外呵护，并不是偏心宠儿子，实在是因为他一旦生病就要折腾好几个月。
钟意秋不敢大意，第一天感觉不对就去找隔壁张医生，吃了两天药仍不见好，每天脑袋浑浑噩噩。
肖鸣夜回家拿了件自己的薄棉袄给他穿，他比钟意秋高一个头，肩背更宽更壮，一件到大腿的衣服钟意秋穿到膝盖。
暖和是真暖和，丑也是真丑。
钟意秋顾不上丑不丑，每天穿上后不敢脱，即使这样小心，抗了两天还是发起烧来。
下午放学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院儿里，躺床上就起不来了。
义叔叫了两遍没叫醒，肖鸣夜当机立断直接把张医生叫来。
钟意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个模糊身影坐在床边，张医生背着药箱刚进屋他就醒了，只是身上没力气坐不起来。
接过他递过来的体温计夹在腋下，冰凉的玻璃贴着肉，激的他一颤。
等待的时间他们三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钟意秋又差点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进来摸到他胳膊。
他睁开眼，对上肖鸣夜漆黑的眼睛，像深邃的星空，流淌着让人神往的光芒，钟意秋被吸引，不觉的一把抓住了他摸进自己衣服里的手。
肖鸣夜全身都僵硬了，张医生说时间到了叫钟意秋把体温计拿出来，叫了两声没应，以为是睡着了，肖鸣夜才伸手进来拿，刚摸到他身上就被抓住手。
钟意秋紧紧的攥着不松手，甚至抓的肖鸣夜有点疼，他低下头靠近，像哄孩子似的说，“体温计拿出来。”
钟意秋烧的迟钝，反应好大一会才松开他，取出体温计。
三十八度五，张医生说先打一针，烧退了明天再看，说完打开药箱往针管装药。
肖鸣夜一看就知道要打屁股，自觉站起来离开床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把他翻成侧躺，裤子脱下来。”张医生直接对他说。
肖鸣夜：“......”
连着好几天，他脑子里都像跑马灯似的重复一个念头，“六子说的对，钟意秋真是白，尤其是腰和屁股！”
第二天烧退了，钟意秋觉得腿还是软的像面条一样，但是时间不等人，月底就要比赛，他脑子晕乎乎的站在肖鸣夜新砌的乒乓球案上，教全校学生广播体操。
下午肖鸣夜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不着人，钟意秋猜应该是找高小宝打听修高速路的事儿去了，他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放学时李宏飞在班上发了一顿脾气，钟意秋第一次看他这样生气，回到办公司时仍憋的脸红脖子粗的。
“怎么了？”钟意秋趴在桌子上问他。
“太气了，一群鬼娃子，坏滴很！”李宏飞骂到，不等钟意秋再问，接着说，“袁小伟和张辉他们几个，天天放学在路上堵袁艳，把她推河里，这种天气，出事了咋办！”
钟意秋坐起来，惊讶到，“为什么？就是为了欺负她玩儿？”
他们班袁小伟和张辉一伙三四个男孩子加两个女孩儿，很调皮，袁艳脑子不行，看起来呆傻，他们喜欢欺负她。
“就是欺负人玩儿！在学校打打闹闹就算了，往河里推那是要命的事儿！”李宏飞气愤道。
“你今天怎么管的，骂他们了？能起作用吗？”钟意秋意识到很严重，赶紧问。
“骂了一顿，能管一段时间，但是......哎！过不了几天还是老样子。”李宏飞无奈。
钟意秋安慰他，“我们小心点，多用点心。”
想了想又补充到，“关键还是让他们自己意识到错误才行。”
晚上随便吃点东西，天气太冷了，没办法在外面洗澡，只能在屋里擦了擦，钟意秋担忧，到了冬天怎么办，不知道他们以前是咋解决的？
肖鸣夜回来时已经九点多了，湿冷的小雨沾了一身，闪着水光的寸头和被风吹的更清晰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愈加锋利。
他裹着夹克外套进来，站在灯下像一把淬火的剑，寒利坚韧，钟意秋拿了毛巾给他擦脸上雨水，肖鸣夜一只手接过胡乱抹了两把。
他另一只手插在怀里，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钟意秋配合的不主动问，等他揭晓答案。
肖鸣夜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两声，才从怀里掏出两个玻璃瓶放在桌子上。
一瓶麦乳精和一瓶黄桃罐头，钟意秋怔怔的看了半分钟才抬头看他，“给我的吗？”
肖鸣夜不自然的别开头，嘴里快速嗯一声。
古人说秋风秋雨愁煞人，钟意秋是理科生，以前总不太理解其中心境，生病这几天他第一次真实感受到，秋雨寒心，让他把这一年的失落和愁闷以十倍的体积放大出来。
每晚缩在被窝里听外面淅沥的雨声，茫然若失，像是他的人生和未来。
肖鸣夜用两瓶简单东西就让他阴雨密布的心情变晴朗，钟意秋既感动又不敢相信。
从最开始的躲闪胆怯到现在的感动依赖，肖鸣夜冷漠坚硬的脸庞后是柔软温暖的心，一旦触碰到，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肖鸣夜。”钟意秋低垂眼睛叫他。
“嗯。”
“谢谢你！”
......
钟意秋抬起头寻找肖鸣夜眼睛，四目相对，他微微张口，“今天是我的生日。”
肖鸣夜不由自主的睁大眼睛。
钟意秋感冒还没好，广播体操方队已经选定，每天中午和放学后加强训练一个小时。
因为学生中午都要回家吃饭，往返的话太浪费时间，商定后申请了第一笔奖金经费，中午管训练的学生一顿饭。
虽然粮食是现成的，不用花现钱，钟意秋仍然认真核算价格登记入账。
他们做饭的小锅不够用，肖鸣夜在操场边挖了个灶，借了村里做红白喜事酒席的大锅，每天中午钟意秋指导学生动作，他挥着大铁勺负责做饭。
袁玉兰来的时候，学生们正排列整齐吃饭，农村家庭平时日子过的抠，炒菜清汤寡水，肖鸣夜做菜舍得放油，孩子们像过年一样，每天等着他这顿饭。
远远看见她从十字路口的供销社边拐出来，钟意秋手肘撞撞旁边的肖鸣夜，他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继续吃饭。
袁玉兰没想到操场上这么多人，有点害羞站住没过来，眼睛欲说还休一直往这边看。
钟意秋看肖鸣夜没有理她的意思，站起来往她走近几步喊了一声，“有事吗？”
“找我哥。”袁玉兰说，看着钟意秋手里端着的碗笑到，“你们咋在这儿吃饭？”
她穿了件鹅黄色的风衣外套，但她又不是娇俏可爱类的长相，看着不是很和谐。
肖鸣夜吃完饭过来，站在钟意秋身旁问，“啥事？”
袁玉兰抿了下嘴也不看他，赌气似的说：“妈叫你晚上回去。”
“啥事？”肖鸣夜重复。
钟意秋转头看他，你是复读机啊？
“我不知道，她叫你回去说。”袁玉兰冷声说。
肖鸣夜不吭声，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不当回事。
“你不回，她明天又叫我再来！”她又补充。
肖鸣夜不理她，对钟意秋说，“赶紧吃，饭凉了。”
钟意秋每次对面这兄妹俩都觉得尴尬的站不住，赶紧扒了两口饭。
肖鸣夜转身走了，袁玉兰知道他听进去了，晚上肯定会回去。
她偷偷看钟意秋，他穿着套白色运动服，清新俊逸又斯文礼貌，头发干净整齐，脸上是比女孩子还白的皮肤，眼尾上挑带着风情，举手投足间是农村人没有的文雅和气度。
钟意秋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更加尴尬难安，心里琢磨我是转身就走，还是跟她打个招呼？
“钟老师……”袁玉兰先开口了，脸色绯红，微微低头问，“你穿多大码鞋，我这几天没事给你做双鞋……”
钟意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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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