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逃离

青山连绵,云雾如烟,晨曦穿透云层照下来。

泥泞湿滑的山路中,辛黛提着裙子避开水坑,正专心地走着路。

“辛姑娘,辛姑娘。你等一下。”后方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来人踩着草丛,绕近路跑到了她身旁。

“杜家大哥?”辛黛拧起双眉,看见他就想起昨夜凶狠的谩骂声,她对他的印象实在不佳,“是我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杜泰撑着膝盖,像头水牛般大喘气,听见辛黛的话后摆了摆手,这才直起腰,黝黑的脸上笑容可掬,“辛姑娘,我娘让我来告诉你,那日救你时她记错了一些事。”

闻言,辛黛却生出不安感。

杜泰继续说:“我娘说她找到你时,你手中握着一块玉佩,成色很好……”顿了顿,他挠挠后脑勺,“上月大夫给二弟诊断过,他的头疾是可以治好的,但我家中的情况辛姑娘你也是知道的——”

“所以,你们就把玉佩拿走了对吗?”辛黛握紧拳头,粉润的唇瓣紧抿,犹如一头被激起怒气的小兽。

他们是她的恩人,但也不能随便拿走她的东西啊,更何况,那玉佩真正的主人是楼玉亭。

杜泰却浑然不觉地说:“辛姑娘要是想拿回玉佩,就跟我回去吧。”说着,他就要去抓辛黛的胳膊。

“我不要了。”辛黛退后一步,察觉到他的意图,脸色慢慢变白。

杜泰表情变了变,眼中闪过凶光,他黑熊一样的个头逼近她,“不要可不行,我娘还在家中等着辛姑娘。”

辛黛飞快地观察了下四周,这里荒山野岭,山路崎岖,她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在一个熟悉山路的人手中逃脱。

“我回去。”辛黛躲开他的手,提起一个勉强的笑,“杜家大哥,玉佩是我朋友的,说不定他晚会儿就来找我了,我自然是要等他一起的。”

面前男人粗眉皱了皱,辛黛呼吸一紧,心脏狂跳。

好在他没发现什么异样,率先转身,“那就跟我回去吧,我娘很是舍不得辛姑娘。”

辛黛唇瓣苍白,一丁点笑意也挤不出来,跟棵凄惨的小白菜似的,捏着裙角跟在后面走。

回到杜家时,李婶正在堂屋跪拜狐仙像,她又上了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词。

辛黛看到那尊雕像,一种被窥探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总觉得,狐仙的那双眼睛似乎真的有了神采。

“娘,我把辛姑娘带回来了。”

李婶眸光一亮,从蒲团上站起来,跟看到自己的亲闺女似的,殷切地抓住辛黛的双手,“辛姑娘,你可算回来了。瞧我这脑袋,老了什么都记不住,还要劳烦姑娘再回来一趟。”

辛黛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我拿了玉佩,就可以走了吗?”

“姑娘怕是要等上两日,为了给松儿凑齐诊金……”她佯装愧疚道:“我就把那块玉佩典当了。”

他们人多势众,根本不怕辛黛看破他们的意图,辛黛只能先同意下来,与之周旋。

她点点头,眉间带上点儿忧色,道:“自然是治病要紧。不过那块玉佩是我朋友的,他给我留了这块玉佩,可能这两日便会来找我,婶子在我朋友来之前把玉佩给我就行。”

李婶松弛的脸皮颤了颤,附和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屋中香烟缭绕,辛黛脑中混乱,被檀香味熏得头疼。

顶着那道阴冷不适的视线,辛黛瞥见了桌上托盘里的大红喜服,杏眼惊讶地眨了眨,“李婶家中有喜事发生?”

一听这话,李婶的神情立马鲜活起来,像是一具木头人有了灵魂,笑得幸福又骄傲,“我家小儿子松儿,他马上要娶媳妇了。”

*

辛黛房中也供奉了一尊狐仙像,明明大好晴日,屋里却阴凉得出奇。

她仅穿了轻薄的襦裙,手臂都冻得有点僵,待画好出村的路线后,她搓了搓手掌,打开门走了出去。

温暖日光撒下来,她的脸颊晒得红扑扑的,僵硬的四肢活络过来。

“啊——”过拐角时,辛黛没注意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砰”一声,随即襦裙上晕湿一大片水迹,她被撞得后退两步,扶墙稳住了身体,“对不起,对不起——”

“秀兰姐姐?!”她看清是跌在地上的女人是苏秀兰的模样,瞳孔一缩,忍着腰上的痛意去搀扶秀兰,“秀兰姐姐,你没事吧?快先起来。”

苏秀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形显得越发伶仃,鬓边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辛黛见她没有反应,急得去探她的脉搏,她这才抬起脸,神情哀伤地摇了摇头。

辛黛以为她在担心肚子中的孩子,仔细探查了她的脉搏后,安慰道:“秀兰姐姐,孩子无碍,不用太过担心。不过姐姐身子积劳成疾,需抓些药来吃。”

苏秀兰垂下头,枯瘦的手指抚上肚子,那姿态既像一棵将要枯萎的树木托举起希望的果实,又像是被毒瘤寄宿后再也抬不起美丽脖颈的天鹅。

让辛黛意外的是,女人突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她伸手指了指辛黛襦裙上的水迹,又指向房屋的方向。

“秀兰姐姐和我一起去吧。”辛黛弯起杏子眼,粉润的小脸洋溢着期待的笑容,她两步走到苏秀兰身后,扶着女人的腰往前走,“我老是感觉有人在偷偷看着我,有秀兰姐姐在一旁,我也会安心一点。”

她没有看到,本来还笑着的苏秀兰,脸色一瞬苍白。

辛黛本想直接换衣服,谁知苏秀兰阻止了她,然后挺着大肚子找了一块布,将狐仙像盖住后才示意她可以继续了。

她神情焦灼,辛黛也没有多问,快速地换好裙子,转身便看到盖在雕塑上的黑布已经掉在了地上。

苏秀兰捧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秀兰姐姐?”

女人回过神,她睁大眼,忽然动作激烈地抓住了辛黛的手,茶杯脱落,水液迸溅一地。

她力气很大,辛黛痛得皱起眉,轻声安抚道:“秀兰姐姐,你先别着急,我们慢慢说,慢慢说。”

苏秀兰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嘴巴一张一合,她仰着头,情绪像是糅合成一团的浓墨,混乱无比。

辛黛手腕被勒出红痕,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女人口中,被痛楚侵占的思绪一瞬空白。

——她没有舌头。

刺骨的冷意顺着尾脊骨窜上去,她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温度都凉透了,只剩机械性地轻轻拍打着女人的后背,“没事了,别急……”

仔细听,她的声调中也带上了一点颤音。

逃走,必须离开这个村子。

傍晚时,李婶笑吟吟地说,因为玉佩的事情,专门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给她赔罪。

辛黛心神不属地笑了笑,桌下的手攥得指甲泛白,她跟游魂儿似的,别人说一句她应一句。

酒过三巡,杜泰抓起酒壶倒酒,却只倒出一丁点,他醉醺醺地吩咐苏秀兰,“去,给老子拿酒。”

苏秀兰肩膀抖了抖,起身往外走。

辛黛突然抬起眼睫,趁机抽回被李婶握住的手,乖巧笑道:“李婶,我看秀兰姐姐的肚子太大了,要是抱着酒罐,滑倒了就不好了。”

“也是。”老太太眉一皱,就要让傻儿子跟着去。

“李婶,我来帮秀兰姐姐吧。”辛黛赶忙截胡。看到李婶狐疑的眼神,她缓了缓乱跳的心脏,真诚地建议道:“杜松哥玩得这么开心,扫兴了就不好了。我又不能喝酒,一直坐着手脚也快麻了,刚好活动一下。”

李婶被哄得开心,拍了拍辛黛的手,连声道好。

辛黛追出去后,正好碰上拿酒回来的苏秀兰,她心中蓦地一跳,小跑上前将酒壶接了过来,“我来就好,秀兰姐姐慢些走,小心脚下。”

两人并肩走到堂屋,辛黛掀开酒壶的盖子,给一家人都倒了杯酒,杜泰和杜父推杯换盏,都一饮而尽,就连杜松也被氛围感染,傻笑着喝了一杯。

她仿佛被攥紧的心脏稍微松了些,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朝向笑得一脸皱纹的李婶,“李婶,这一杯敬你,谢谢李婶救了我。还有,恭喜杜松哥迎娶新娘。”

“好好好。”李婶也学着她的模样,喝了半杯,她笑容有点促狭地看着辛黛,“松儿能够娶媳妇,都多亏了辛姑娘。”

辛黛听得一愣,正想询问呢,李婶突然扶着额头“哎呦”一声,“这酒的劲头这么大吗?我怎么感觉有些晕呢?”

她眼眸一亮,昏暗烛光下绒毛清晰可见的脸颊泛起喜意,她轻悄悄在心里数了三个数,“咚咚咚”几声,除了她和苏秀兰,其他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改良过的药方果然够带劲。

“秀兰姐姐,趁他们晕着,我们快走。”辛黛握住她冰凉的手掌,一只手提着裙角跳出长板凳,“药效能让他们睡到明天,我们逃到城中报案吧。”

她有跟李婶了解过,这里隶属于一个小国,是凡人皇室管辖的范围,肯定有地方官吏的存在。

苏秀兰却扯住她,眸色绝望而悲哀,她曾经尝试过,逃不掉的。

辛黛顿了顿,她长裙曳地蹲在了苏秀兰面前,仰视的动作让她眸底的恐惧与慌乱全都暴露在女人面前,她全然不在意,轻声细语地劝道:“秀兰姐姐,你不能留在这里,若是只有我一人逃走,他们找不到人,你会被打死的。”

“……”

“跟我走好不好,我虽然没有哥哥厉害,但也一个人爬过好几座山,山里的豺狼虎豹我全都不怕。秀兰姐姐,我会保护好你的。”

苏秀兰抬头,瘦得凹陷的双颊动了动,她以为被折磨到现在,已经不会流泪,可听见女孩软声的劝解,她的眼窝一热,泪珠一串串落下。

夜黑风高,辛黛一手拿着地图,一手牵着苏秀兰,悄悄迈进了漆黑的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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