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姐姐,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要逃出去了。”
夜里的山路难走,单凭辛黛一个人的力量,再带上一个孕妇,走了不过四分之一,额头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头也不回,喘着气鼓励苏秀兰,女人握紧她的手,加快了步伐。
辛黛已经想好了出去后的生活,若是秀兰姐姐不跟她走,她就先安置好秀兰姐姐,再去仙宗接哥哥,然后回白安岭;如果秀兰姐姐跟她走,那就更好办了。
先租一辆马车送秀兰姐姐回白安岭,然后再去将哥哥接回来,白安岭的大夫都很热心,也不用担心孩子出生的事情。
阿爹阿娘都很喜欢小孩,定然欢喜极了……阿黄倒是不怎么喜欢小孩,但是她会哄好孩子,不会让哭声扰到阿黄的。
辛黛看了眼图上的路线,心中充满干劲。
树叶窸窸窣窣的响,月色稀薄,忽然掩入云雾中。
栖息的鸟群被隐约的声响吓到,叽叽喳喳着飞散。
——熟悉的谩骂声。
苏秀兰的脸色变得惨白,突然止住了脚步。她日夜被那个恶魔打骂,自然将他的声音熟记于心。
此时再次听见,她的身体下意识颤栗。
辛黛疑惑回头,眸中印出女子身后的山林,几簇微弱的烛火闪烁,却令她瞳孔微缩,拉起苏秀兰的手躲在了一旁的树后。
她的药向来不会失效,这次是怎么回事?
不过来不及思考了,林中已经隐约传来了凶狠的威胁声。
苏秀兰不停地发抖,掌心凉得像块冰。辛黛自己也怕得心脏狂跳,她抬起头,观察了下四周漆黑的环境。
她眼眸圆润明亮,下了个决定。
辛黛摘下左耳的碧玉坠子,与地图一起塞进苏秀兰手中,声音轻细:“秀兰姐姐,这个坠子会保护你不被野兽伤害,待会儿我会引他们离开,你趁机往另一个方向跑。记住,当心脚下,不要跑太快。”
她起身想要离开,苏秀兰却猛地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泪水如雨下。
辛黛眼眸蒙了水雾,她咬住毫无血色的下唇,小小地撒了个谎:“我小时候还打死过一只虎,吓跑过一头狼呢。秀兰姐姐不用担心我,等回到白安岭,我便让姐姐看那只虎皮。”
女子崩溃地无声哭泣,辛黛鼻尖酸涩,泪珠坠入黑夜中,她抽回手,随即矮下身,借着草丛的掩护,藏到了苏秀兰较远的地方。
等杜家村的人靠近,她如同兔子般窜了出去,举着火把的人高声吆喝:“她在那!快,把她抓回来!”
然而他追到跟前,却突然止步不前,后面的人差点撞上,十分不满。
可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都缄口不言。
少女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锐利的刀锋横在纤细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别过来,否则我就自杀。”
*
“老实呆在这里,再想着逃跑,打断你的腿,割了你的舌头!”
房门重重合上,光也被关在外面,辛黛的脸拢在阴影中,有些呆滞和僵硬。
良久,她放下手中的匕首,没去管脖子上的伤口,抬眼打量这间味道腐臭的柴房。
柴火垛的另一边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辛黛警惕地看过去,将匕首挡在身前。
“我……我是人。”角落传出一道瑟缩的女声。
一张脏兮兮的脸露出来,额角凝着血疤,她看上去比苏秀兰还要瘦弱,眼珠仿佛要突出来。
辛黛一愣,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怜悯,“你也是被他们抓到这里的吗?”
女孩点点头,眼泪簌簌而下。
原本她是城中一家药铺的女儿,三个月忽然有人带着傻儿子来看病,临走时有包药忘了拿走。
刚好她的爹娘都不在,她就给送了过去,那妇人好客,要请她回家喝杯茶,她不愿意,转身要走时被打晕,醒来后就到了这个村子。
这家人强迫她嫁给傻子,她为了活命不得不委身,可她久久不得身孕,村子的大夫给她把脉,说是此生都不会有孕。
他们听见后当场翻脸,将她掀下床铺,关在了这里。
辛黛握紧拳,忍下内心的愤怒,“一定有机会出去的。”
哥哥还在等着她呢。
她擦擦泪,就算是再没用,她也要出去见哥哥一面。
白天柴房没有人来,一直到晚上,传来开锁的声响,身旁的女孩抓住辛黛的袖子,瑟瑟发抖,“他又过来了……怎么办?他又来了……”
辛黛突然想起遇见杜松的那间柴房,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攥紧匕首,“别进来,不然别怪我与你们同归于尽!”
开锁的声音一顿,随即妇人泼辣的骂声隔着房门传来:“小贱蹄子!你还敢威胁我,等你嫁给我儿子,看老娘怎么教训你!”
她骂得虽狠,但却忌惮辛黛手中的匕首,没敢继续开门。
“走,儿子!等那臭丫头嫁给你后,就能随你磋磨了!”
辛黛松了一口气,虎口被匕首硌得发红,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痛意。
他们像是在给辛黛下马威一样,两天都没有给任何吃食,幸好辛黛荷包中还剩了糕点,给了那女孩两块后,她还剩下两块。
直到第三天傍晚,外面忽然热闹起来,这次无论辛黛再怎么威胁,他们也没有任何停顿,径直闯了进来。
李婶一脸嫌弃,手上端着一件婚服,“臭丫头,劝你识相些,莫要为一些小事吃了苦头。”
辛黛防备地盯着她,嗓音有些哑:“你们若是强迫我,我就自杀。”
“你!”李婶凶相毕露,正要叫骂时,余光瞟到缩在角落中的女孩,她突然放柔声音道:“婉儿,要是你能帮婶子劝说这臭丫头,婶子就放你离开。”
余婉儿闻言,惶惶抬起头,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辛黛也紧张地看向她。
良久,她站起身,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那表情看上去俏皮又怪异,“辛黛,就当是为了我,你答应李婶的要求吧。”
辛黛退后两步,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她也有想见的人,她也想回家。
“我想回家,我想见爹娘。”她涕泗横流地走向辛黛,“算我求你了,辛黛,你答应好不好?”
余婉儿这么瘦弱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竟扑上来抢走了辛黛的匕首,她瘦骨嶙峋的肩膀抖动,喃喃自语:“对不起……辛黛,对不起……”
*
辛黛被五花大绑送进了喜房,她口中被塞了布,眼前一片红,这盖头的布料很薄,隐约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嘈杂的声音透过窗棂传进她耳中。
房中垂挂着红绸,桌上红蜡烛光摇曳,倒影映在墙上,像是夺人性命的魑魅魍魉。她坐在撒满瓜子花生的床榻上,湿润通红的杏眼此时泛着冷静的光。
她被反绑在背后的手中握着一片金叶子。
在李婶和余婉儿给她梳妆打扮时,她偷偷藏了一片,那凤冠边缘褪了色,露出里面属于铁的颜色。
辛黛捏住铁片,开始割麻绳。
只是铁片终究太薄,她心急之下猛地用力,铁片“啪”一声断成两半。
她按耐住焦躁的心,用剩下的一半继续割——
“哈哈哈,新郎官不带我们去瞧瞧新娘吗?”
“听说这次的新娘可是貌若天仙,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灵呦!”
“嘿嘿嘿,仙女……”
声音与脚步齐齐朝喜房涌来,急得辛黛额角沁出薄汗,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人,而是滔天巨浪。
那扇破旧的木门“砰”一声被人踹开,一群人簇拥着咧嘴傻笑的男人进来。
“松儿,用这个挑开新娘的盖头,娘上次教过你的,还记得吗?”李婶把如意秤递到傻儿子手里。
杜松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后推开丰腴的妇人,迫不及待地靠近床榻。
他咧嘴笑开:“娘子,嘿嘿,娘子……”
红盖头下的辛黛绝望地摇了摇头,长睫下的眼眸浮起一层哀怯的泪光。
“娘子,我会对你好的,娘子……”
他傻笑着,手中秤杆挑住绣着凤凰的盖头,下一刻,猩红的液体迸溅到盖头上,辛黛下意识闭上眼。
沉闷的落地声如雨声般响起,她颤巍巍掀起长睫,心脏仿佛骤停,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空气般,差点瘫在床上。
不过瞬息,一屋子的人尸首分离,死不瞑目,鲜血如小溪般欢快地流淌,傻儿子的脸还朝向她,咧开的嘴像是在对她笑。
一只苍白漂亮的手捡起了溅上血液的如意秤,身形颀长的年轻人站在方才杜松的位置,代替他,一点点挑开了这顶红盖头。
看见盖头下少女面容的那一刻,楼玉亭眉梢微挑。
她涂了红妆,水嫩的双颊粉红,一双杏子眼湿漉漉的,红得像只兔子,正呆愣惊恐地盯着他看。
唯一碍眼的就是她口中的破布。
“我才离开几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嫁人?”楼玉亭抽出她口中的布,讥诮出声。
“没有……”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后,辛黛兀然生出一股委屈,泪水开了阀似的流,她咬住唇,喉间小声地哽咽。
她讨厌嫁人。
“别哭了。”楼玉亭道。
女孩垂着头安静地哭,像是被人遗弃在路边的流浪猫,哭声磨得楼玉亭的心脏跟漏风的窗子一样又冷又疼。
他眉梢压低,伸手挑起她的下颌,指腹粗暴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冷声道:“不许哭。”
少女睫毛一颤,哭得更凶了。
眼泪犹如岩浆,烫得楼玉亭猛地缩回手,用妖力烘干了手指间的水液。
他一阵无奈。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他俯下身,解开了绑在辛黛身上的麻绳。
麻绳勒得她的手腕又红又肿,稍微一动就痛得她皱眉,她声音有些颤:“那日你离开后,李婶便叫人把我带回家了,谁知我正想离开时,他们又强行把我留在村子里。”
“我只能给他们下药,然后趁机逃跑。”她仰起头,泪珠从面颊上滚落,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半途醒了,把我抓了回去,然后逼我嫁人。”
有蹊跷。
楼玉亭眸光如剑,一寸寸扫过喜房中的摆设,他离开时,见村子上方弥漫着似有似无的妖气,才给辛黛留下了防身之物,普通精怪应该不敢靠近才对。
况且,以她那种妖狼都能驯服的本事,这只妖怪应该已经开了灵智。
他淡漠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狐仙像上,嘴唇微勾,木雕的狐狸眼睛闪过一抹忌惮之色,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它化作黑雾从窗棂中逃了出去。
黑雾中裹着一件物什,令楼玉亭眸光渐冷,他看向辛黛腰间,长眉一拧,金眸中迸发出危险的风暴,“我给你的东西呢?”
“什、什么东西?”她泪眼涟涟地抬头。
楼玉亭没说话,看了她一眼,衣袍带风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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