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停了车,陆辰让他稍等一会。
三塔南路的公交车站这个点人不多,于修夏抱着膝盖,木纳的盯着来往的车辆看。
陆辰走到他身边,先轻咳了一声,于修夏抬头,眼睛里爬了红血丝。
陆辰以为他哭了:“你……没事吧?”
于修夏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有点困。”
他昨天没睡好,在三塔路公交车站断断续续数了一夜的车轱辘。
陆辰想起陆天说的十点半关别墅大门:“进不了屋吗?”
他坐在于修夏身边,已经准备好给陆天打电话,让他开门。
于修夏回答:“不是。”
陆广宇公司里忙,很久没有回家了。陆天让保姆早早关门,他有时下班晚了,会被锁在门外。
第一次时,于修夏多按了两遍门铃,保姆虽不敢得罪陆天,但也怕于修夏找陆广宇告状,吓得赶紧开了门。
陆天再折腾,也知道孰轻孰重,没有吱声。
再后来几天,于修夏站在路灯下,不再敲门。
也许只是某一刻,他抬起头时,夏天的夜空没有星星,他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中离村了,住哪里都一样。
他便走到三塔路,坐在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数着汽车轱辘。
其实,他本想找个宾馆住下的,太累了,数车轱辘数的不小心睡着了。
他没想让自己过得太惨,看着太可怜,他一个人,不对自己好,还能指望谁,否则也不会那么努力的生活了。
没有比接受怜悯更伤人尊严的事情,最起码,于修夏不会让自己模样太差:“我自己不是很想进去。”
陆辰看了看他,又问:“你为什么在田螺园上班?”
“做兼职,挣生活费。”
“什么?”
“高三的生活费。”于修夏重复。
二中是公立学校,学费亲民,但生活费资料费什么的,就没法细算了,处处用钱烧。
“小叔不是不给你。”
“我不要给的”,于修夏语气坚定,“我自己挣。”
陆辰心里好笑,他打两个月的工,估计还不够田螺园几盘子佛手肚膛的钱。
他不知道,于修夏并没有去补习班,一天要做很多兼职。上午发传单能挣65块,下午蛋糕店打杂50,晚上再去田螺园做四个小时的服务员95,一天干满13个小时,差不多能挣两百块钱,多劳多得。在中离村的话,两百块钱,他至少要摆一个多星期的地摊。
可两百块钱还不够陆辰喝下午茶时点一块蛋糕。
而于修夏早晨吃两块钱的油条,中午在打工的地方有什么吃什么。
陆辰不想跟一头倔牛讨论这些,没结果:“你,那什么,要不——”
“我回去了。”于修夏并没有等他说完,站起身,往别墅的方向走去。
陆辰怔了片刻:“嗯……”他刚才有要问于修夏跟不跟他回去,他怕陆天继续为难他。
于修夏不想有人看到他太狼狈的模样,即使陆辰已经看到很多次了。
两个人各自转头离开。
陆辰打开车门的时候,于修夏突然又跑了过来,他一把拉住陆辰的胳膊:“哦,对了,那个女生,她的裙子多少钱,我赔给她。”
“那你估计要多打两个月的工了。”
于修夏脸色变了变:“你看不起我?”
陆辰只是不想让他赔沈雨晴的衣服钱,也不是他单方面的责任:“不是那个意思。”
于修夏仍拉着他的胳膊,顺势一用力把他推进了车里。
陆辰打了一个趔趄:“靠,你故意的吧!”
于修夏承认,笑了笑,走了。
陆辰一口气闷在了胸口,他刚才居然觉得于修夏可怜,傻逼兮兮的想把人带回吴泾镇。
“操,瞎的!”
半个小时后,李叔把车子停在了一幢别墅外,陆广洲和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站在铁栅栏处。
陆辰下车,站定,喊了一声“爸”,又看着女人,语气三分客套七分生疏,“王阿姨。”
女人勾唇一笑:“小辰回来了啊,你看,我跟你爸最近比较忙,一直没空看你,实在抱歉了。”
陆辰不咸不淡的说:“没事,我也刚回上海没几天。”
女人上了车,冲他招了招手:“你跟你爸好久不见,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李叔把车子打着火,送女人离开。
陆广洲转而打量了他一会,没削没骂,主要是,他削了,他爹也削他。
“听说你跟你小叔去了滁州?”
“嗯。”
“那孩子跟你们过来了吗?”
“跟了。”
两人一问一答,走到客厅,陆广洲解开领带:“你小叔做没做亲子鉴定?”
陆辰抬眸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陆广洲回答:“没什么,你小叔自个心里有数。”
陆辰见着他爸心情格外浮躁,他不说,也没继续往下想,上了楼。
陆广洲喊住他:“小辰,你觉得你王阿姨怎么样?”
“比你上一次找的漂亮,没你上上一次找的实在。”他真想问陆广洲没有女人不行吗,忍住了。
陆广洲点头:“知道了,你刚考完试,早点休息吧。”
陆辰回到卧室,拿着书桌上他妈妈的照片,絮叨:“这位美女,你老公又给你找小姐妹了,你总不能指望你儿子天天跟他闹吧,你没事不能多托几个梦,吓吓他吗?”
说完,他自己笑了一会,仰面躺在床上,突然想,于修夏真回去了吗,他会不会跟陆天掐起来……
七月份,上海逐渐热了起来,陆辰回到了闵行的公寓。陆广洲跟陆广宇两兄弟去了江苏,他们准备在高新区划下一块地皮,建立以陆氏为基础的一系列工业园,拓展资源链。
陆辰没人管了,心里别提多舒坦,他跟陆天计划暑假找他堂哥们,去三亚避暑。
那之后,他虽去了小叔家好几次,却再也没见到过于修夏。
陆辰有一次没忍住,问陆天:“于修夏最近没有回来过吗?”
陆天一提到于修夏就不爽:“他打工的地方提供住宿,野在外面了……不是,辰儿,你丫别提他了成不成,真他妈晦气!”
“我妈最近要从我姥姥家回来,这杂种估计是怕了。”陆天他妈自从知道于修夏的存在后,气回了娘家。
“我妈这几天打电话给我爸,让他带那杂种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呢。”陆天想起了这一茬,抱着手臂凑近了陆辰,“那个三儿说杂种是我爸亲儿子,就真是啊,别他妈是跟其他人生出来的种,非要狸猫换太子,飞上枝头当凤凰!”
陆辰神色一变,吃惊的看了陆天一眼。
“可我爸不愿意去,上赶着当冤大头,我就不明白了,那野种怎么还成了他心里的宝贝疙瘩!”
“嗐,不说他了,辰儿,考完试,我们再聚一聚吧,到时候来我家,那啥,把沈雨晴也喊过来。”
陆辰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七月中旬,二中进行了暑假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刚一考完,陆天就缠着他,要在别墅的花园里烧烤。
陆辰应下。因为场地选在陆天家,人意在沈雨晴,他只请了他同桌孙小决,班长卢文,及陆天稍微熟眼的几个,总共六个男生,五个女生。
保姆提前准备好了烧烤架和新鲜的蔬果虾肉,摆了五六个大圆桌。
另外在后花园的玻璃棚子里布置了个小舞台,陆天准备自弹自唱,在沈雨晴跟前装孙子,哄她开心。
当天,不算太热,卢文跟孙小决一直围着烧烤架忙活。
陆辰拿着一串面筋,默默的站在他俩身后,排队等人给他烤。
“爸爸吆,你动手能力跟你那张嘴不成正比啊!”孙小决吐槽了陆辰一句。
“儿子,乖点干活,你下学期的物理卷子我包了。”
“靠,爹你真霸气!”孙小决一把子扔掉手里的肉串,夺过陆辰的烤面筋,咧嘴一笑。
陆天过来给沈雨晴拿肉串,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架子的烤面筋。
十点钟的夜空,星辰稀疏,微风轻拂,花园里飘来阵阵茉莉的清香。
众人坐在草地上,喝了几打子啤酒,和佣人新醒的干红,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陆天看着气氛刚好,站起了身,清了一会嗓子:“咳咳,接下来,我——”
“吱呀”一声,院子后面的大玻璃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舞台左侧。
一伙人抬起头,纷纷看了过去。
于修夏站直身子,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是误入了什么妖精的盘丝洞。
最帅的那个妖精首先喊了他一声:“于修夏?”
于修夏越过一个个人头,和七色的小彩灯,与他遥遥相望。
时隔半个月,陆辰再次见到于修夏。
于修夏头发长了很多,随意的绑了个低马尾,耳畔滑下了几缕,垂在脖子里,一双鸣凤眼微微眯了起来,扫向众人,随即,脸上挂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抱歉,打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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