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公,小女就劳烦你了。”
话音落下,沈惠心轻叹了口气,用指尖点了点慕溶月的额头。
“你这小妮,真是不让人省心。”
慕溶月则垂着头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像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狗,好生可怜。
她原本是打算自己硬着头皮去学骑马的,起初都还算顺利,结果直到第三日时,她开始尝试着双手持箭而离开缰绳——那马在她手里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几番扭动害得她不慎失去重心,摔了个结实的人仰马翻,在家中休息了好几日才好。
如今,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慕溶月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疼痛刚一好,便又急不可待地去扒拉马鞍。最后还是沈惠心看不下去了,不忍她继续盲人摸象,便直接去派人请来了宋景渊。
此时此刻,宋景渊一袭玄色长袍,站在长公主面前,恭敬地作揖行礼。两年未见,他却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冲二人莞尔一笑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沈惠心交代完几句便离开了,留下慕溶月在马场,与宋景渊四目相对。不知为何,二人单独相处时,气氛总有些莫名的微妙。
“慕娘子,好久不见。”
最后,是宋景渊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持。
他神色从容不迫,对待慕溶月彬彬有礼。见他那般若无其事的模样,慕溶月又想,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当年那退婚之事,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他许是早已有了新的生活,她也不该再用旧眼光看他。
这么想着,慕溶月的心态也放得平和了几分。
她稍一欠身,行了个端正的礼:“让宋国公见笑了。”
宋景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无妨。只是,御马之事不像是弹琴作画,毕竟有几分危险,不建议初学者盲目尝试。”
“宋国公说得对,自己闭门造车总是不得要领。”慕溶月被说得有几分难为情,“所以,我最终还是来烦扰宋国公了……我想学会骑射,至少能围猎五米之内的猎物。依宋国公之见……会很难吗?大概需要多久呢?”
她迫不及待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宋景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反问道:“慕娘子这般着急出成效,怕是在为了什么而准备吧?”
“……是我的夫君。”慕溶月只好干笑着解释道,“就快要到他的生辰了,我想为他准备一份贺礼。”
宋景渊一时没有接话,眸中闪过一丝晦暗,最终隐于眼底。
“生辰贺礼……和你学会骑射有何关系?”
“他喜欢善于骑射、张扬恣意的女子,”慕溶月笑了一下,“我便想着,能在他的生辰宴上为他表演一场林间围猎——再拿打猎来的野兔,送给他当作那生辰之礼,让他眼前一亮,进而也对我刮目相看。”
她笑得天真,宋景渊一时有几分恍惚,脑海中好似幻视出了一只小狗,兴致勃勃地叼来了猎物,邀功一般摇晃起了尾巴,想得到夸赞。
宋景渊愣怔几许:“就这么简单?”
慕溶月郑重颔首:“就这么简单。”
空气有转瞬的凝滞,宋景渊忽然噗嗤地笑出了声,“慕娘子……可真是别具一格。”
笑够了,他又讪讪地说:“只是,容宋某多嘴一句,若我是谢将军,恐怕的确会觉得眼前一亮,不过——是被惊吓的。”
慕溶月神色一僵,呆呆地问:“宋国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慕娘子还是不够了解男人的心理。”
宋景渊忽而神秘地转过了身去,打开折扇,演说得绘声绘色,“你说谢将军喜欢善于骑射的女子。在下则私以为,他真正喜欢的,不在于骑射这层表皮,而在于女子外柔内刚的内里。若他真只是喜欢骑马,喜欢野味……何不直接雇来一群武婢、猎户,每日为他狩猎即可?”
慕溶月呆滞了许久,才终于消化了他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反倒显得笨拙,最后低落地垂下了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叹了口气道,“可我也实在是黔驴技穷了。”
眼瞧着小狗的尾巴颓唐地垂了下来,宋景渊倏地话音一转,又背过身来,定定地看向慕溶月。
“不过,你若肯信我,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保管他被你迷得挪不开眼。”
慕溶月又抬起了头。
“……什么?”
宋景渊便凑近几分,低声对着她说了几句什么,慕溶月顿时羞红了脸,惊诧得捂住了嘴:“这……这能行得通吗?”
“能不能行得通,一试便可。”宋景渊笑意盎然道,“男人最懂男人。若慕娘子不信我的判断,也可以当我没有说过这番话,无视便可。”
“可我……我从前从没试过这样的思路……”慕溶月最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没有急于否认,“不过,你说的法子并不难办到……容我再想想吧。眼下,我只想先将骑马学好。”
她又将话题引回了正道,宋景渊便也没有盘根追问,噗嗤笑了一下。
“慕娘子果真是争强好胜之人。宋某先前不是没见过速学成才之人,那就要看慕娘子有多勤勉了。”
“我可以吃苦。”慕溶月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那就拜托国公爷了。”
“既是受公主所托,在下定会尽全力辅佐慕娘子成才。”宋景渊微微颔首以示肯定,“慕娘子先上马吧。”
慕溶月应声道好,便扶着马鞍,跨步上马时却是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惹得宋景渊眉心皱起。
“慢着,”他骤然打断道,“你的腿是不是受过伤?”
“前几日,我练马时摔了一跤……”
“我不是指这个。”宋景渊又问,“在此之前,慕娘子腿上可有旧疾?”
慕溶月一愣,随即便把她早先在白江时的遭遇同他和盘道出。绕过了与李衡的纠纷,只提及她那时小腿被马杆打伤,养了足有半月才化了淤血,恢复到能够行走如初。
来京城后,她刻意小心地瞒过了所有人,一路上都没有被发现,可到了宋景渊面前,却是被一眼看穿。慕溶月不禁暗叹,这宋国公果真是厉害,毕竟是专业出身。
宋景渊经过一番询问,最终下了定论:“你不是不得要领,你只是腿受了伤,才影响了你的发挥。”
慕溶月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有这么明显吗?”
“因为你的动作很僵硬。”
宋景渊却敛起了神色,开始摆出了严师的架势。
“以后每日的申时,你我在此地碰头,我会抽出两个时辰来教你御马术。带你学会了如何稳坐马鞍,我再教你如何举箭。”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你可有思想准备?”
慕溶月便认真地应道:“时刻准备好了。”
……
回城的车马上,杏雨细致地帮慕溶月擦拭着额上薄汗。方才宋景渊没有急于教她骑马的技巧,而是先带她做起了康复训练,几个看似简单的动作,练起来却是大汗津津。但如此一来,最后身子却是舒畅了许多。
“小姐,方才在练习时,那国公爷同小姐说的是什么法子?”
想到此事,慕溶月不由得又是红透了脸。
“他……他叫我演一出戏。”
待到生辰当日,雇人寻来几匹不驯的野猪獾,搅乱满桌珍馐的宴席——而就在谢羡风受惊混乱之时,她便驾骏马从天而降,乱箭射杀野猪,飞身来到他身边。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不仅能让他体会到心跳加速、血脉偾张的刺激,更能让他因此而见识到她的气魄与魅力。
演戏的事,她从没做过。但仔细一想,这个法子的确比她直接提着两只野兔子到他面前烧烤要好得多。
于是,她也愿意一试。
之后的每一日,慕溶月都准时来到马场与宋景渊一同练习,风雨无阻。就这样,当她坚持到了第三十天时,终于可以骑马时一箭射中靶心。
慕溶月望着正中靶心的那支长箭,笑得合不拢嘴。
她果然是对的,她很聪慧,加之有了老师的点悟,她的进步便更犹如飞速。
握着长弓,慕溶月愈发感到自己更有力量,她终于不必再尝那面对人时抬不起头来的屈辱。
“不愧是常宁公主的爱女,学什么都很快。”宋景渊也笑着鼓起了掌,为她而喝彩,“我宣布,你已经正式出师了。”
慕溶月灿然一笑,“早知今日出师,我就该带两坛好酒来,当是答谢国公爷的一点心意。”
“慕娘子不必客气,我也是受长公主之托,顺水卖个人情罢了。”宋景渊挥手叫来了小厮为他备车,一面转过头来望着慕溶月道,“既然慕娘子已经学成,在下便功成身退了。容我先行失陪,慕娘子可以留下继续练习一会,选择在你。”
慕溶月也想顺势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便追问他:“宋国公行色匆匆,这是要打算去哪儿?不如我来送国公爷一程。”
宋景渊却是顿了一顿,忽而笑谑地反问。
“我去见符表妹,慕娘子也要跟着一起吗?”
慕溶月一怔,随即意识到,他口中的符表妹——正是符知府之长女符卿。
也是他两年间那有缘无分的“未婚妻”。
慕溶月踟蹰起来。毕竟相处了,作为学生,她是不是该表面关心几句?他那未谈拢的婚事,最后是因何而中止了?但又转念一想,此事毕竟太过私隐,她若没掌握好分寸,多说多错,便是越界了。
于是,慕溶月最后选择缄口不言。
“那……我就不打扰宋国公的私事了。”
“无论怎样,这段时日很感谢你,祝你一切顺利。”
宋景渊笑而不语,轻晃折扇,转身便乘轿离开了。
***
事情进展得比料想中还要顺利。不出几日,慕溶月便已经准备好一切。
再有五日,便是谢羡风的生辰了。
据说,谢羡风那头也是一帆风顺,转眼已经护送陈太傅办完了公事,很快就能回到临州了。
这日,慕溶月伏在书案上,郑重地写完了一封长信,递给了杏雨。
“杏雨,你再给将军去一封信,叫他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
另一头的庐南,太傅府中却是灯火通明,昼夜不分。
谢羡风的手下们将太傅府围得水泄不漏,翻箱倒柜地搜刮他涉嫌谋逆的罪状。
谢羡风这一趟,表面名为护送陈太傅回府,实则暗中领了圣旨,要来彻查陈太傅一案。
近来天灾频发、朝堂动乱,皇帝疑心有人在暗中结党以乱朝纲,此举便是以最显眼的陈太傅为出头鸟,为的是一个杀鸡儆猴。
“谢将军冤枉啊,我夫君怎可能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定是被奸人所陷害了……”
“谢将军,我女儿还那么小,你叫我们母女今后可怎么办呐,这真是老天无眼,逼我母女走上绝路啊……”
“谢将军,求求你放过我爹爹,我爹爹是无辜的,求求你了……”
陈太傅妻女在身后哭天抢地,久跪不起,磕头磕得头破血流。谢羡风却始终无动于衷,神色冷肃,只留下冰冷的一句命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厅。
“明日就要启程回临州了,今日要把所有的事都收尾,不必再来回我了。”
大难当头,女人总是哭哭啼啼,却是于事无补。
他对陈太傅的妻女没有半分的同情。她们平日里挥霍着奸臣贪污来的民脂民膏,如今也只不过是为了即将失去的荣华富贵而哭得声泪俱下。
她们喊冤,却是她们自己识人不清,受人蒙蔽,选择与奸佞为伍。最后危险临头,却只会试图用眼泪来博得怜悯。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谢羡风只觉得聒噪。
这时,刘彰攥着一沓书信走了进来。
“将军,白江来了信,是莫老将军的亲笔。”
谢羡风眉头紧锁起来,他知道恩师极少会亲自写信给他,除非是事关重大。
谢羡风迅速拆开了信封,里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有要事协商,速归。”
其中的份量,却是不言而喻。
谢羡风心中跃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那两封信笺重叠在一起,忽然又掉出了一封。刘彰从地上拾起,才发现这署名写着一个慕字。
“这里还有一封……将军,是夫人的家信。”
谢羡风还在望着信纸入神,眉头紧皱,只吩咐道:“念。”
刘彰大概地扫了一眼内容,便道:“她写道,你生辰的那天她会在青林山上等你,还有……”
“罢了,不用念了。”
谢羡风闭上眼,眉头不展,“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刘彰便闭口不语。谢羡风顿了顿,又问,“她这段时日在忙什么?”
“夫人没有留在府中……而是回了京城。”
“她回母家了?”
“正是。”刘彰解释道,“属下不知夫人为何要回京城,那之后的事,属下就不大清楚了。”
回京也罢,正好近来局势动荡不安生。她留在母家,反倒安全。
谢羡风揉了揉眉心,“你派出一支小队,暗中跟护着她,若有情况,随时与我汇报。”
“是,下官知道了。”
谢羡风又下令道:“去备轿,我现在要去白江一趟。”
“现在就启程么?”见将军提早了行程,刘彰也隐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想了想又问,“那夫人的信,要回复一封吗?”
“不必,她很早就同我说过这件事了。”谢羡风猛地攥紧双拳,“现在更重要的,是去白江找老将军,刻不容缓。”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但老婆的眼泪除外。
---
这几天拖延症犯了,我要逼自己一把,一会可能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天【已替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