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天【已替换】

临州的小雪像是薄薄的一层细雨。待到申时,雪渐渐停了,街坊长巷里张灯结彩,将军府门前也多了三两小厮在扫雪。

碧花轩的暖帐将寒气隔挡在外,慕溶月卧在了温暖的榻上,早早地歇下了。

可她却是翻来覆去,怎样也无法入眠。听着檐下的雪声,心里也想着心事。

隔壁院里传来了些许嘈杂之声,许是谢羡风回来了。

他平日总是很忙的。

从前,她竭尽全力地追赶他,想多留在他的身边。可今日,见着近在咫尺的丈夫,她却就连支起身子来看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只是翻了个身,将嘈杂悉数抛之耳后,不去理会。

直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是谢羡风跟前伺候的小厮,想见慕溶月,却被守门的杏雨给拦了下来,这才气喘吁吁地问:“夫人,夫人……夫人已经歇下了吗?”

是杏雨冷淡的声音:“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那小厮很是急切:“是将军,将军的头疾又犯了,眼下正难受得紧呢!求夫人快去看一眼罢……”

两方争执不下,少顷后,杏雨便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试探地问道:“小姐……”

她话音未落,慕溶月便骤然打断道。

“他若是身子不爽,就传郎中去医治……见我又有何用?”

杏雨顿时会意,又将那扇门给合拢了。

“夫人已经歇下了,你快回去吧。”

小厮却不肯轻易放弃,又是唉声叹气地乞求着:“夫人你不是不知道,将军的头疾早已是顽症了,其间请了多少神医都无能为力,只能延缓,而无法根治。从前将军每回犯起了头疾,总是由夫人泡一盏暖手茶,将军服下后,症状便会好上许多……”

“夫人,今日将军又是犯起了头风,且这一回更是来势汹汹,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许多,是彻夜的如坐针毡、翻覆难安,夫人……”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门忽而被人猛地掀开——须臾间,慕溶月已然站在了他跟前,语气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酸涩。

“你走吧,我不想管这事了,不要再来找我了。”

如此一来,才终于将人赶走了。

可慕溶月却是彻底地失眠了。

夜深了,月色朦胧,慕溶月坐在长椅之上,对着窗栏发着呆。

“小姐怎的还没睡着?”杏雨见她面带愁容,便端来了一盏暖手炉,主动坐在了她身侧,试图为她分忧,“……可是在想心事么?”

慕溶月没有伸手接那暖手炉,也闷头不语。

杏雨淡淡地叹了口气,许久,才缓缓道。

“奴婢方才去问过了……玉笙居的灯已经熄了。”

“只是……将军的情况如何,还不大清楚。”杏雨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真的严重了,大抵是会去传郎中的,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谁说我在担心他?”慕溶月忽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反驳,“他身边的人那样多,怎样也轮不到我担心。”

杏雨一时哑然失语,只好看向慕溶月。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好一会,最终,是慕溶月率先败下了阵来。

赧然地将头埋进了臂弯之中:“……杏雨,你去小厨房煮盏茶,端去玉笙居吧。”

真是没出息极了。

她的心意被那般的糟蹋了,如今却还巴巴地过去送什么暖手茶。

真是太傻了。

其实,杏雨早就知道小姐是个嘴硬心软之人,不会真的眼看着夫君犯了严重的头风,还不管不问,伺机报复。

毕竟,小姐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杏雨正窝在灶台旁煮着茶,突然一阵喧嚣吹散了茶炉里冒出的热气。

“不好了,不好了……”

玉笙居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原本漆黑一片的庭院又亮起了零星灯火。杏雨匆匆地灭了灶台的柴火,跑到玉笙居门口,拉着侍卫一问,“里面这是怎么了?”

那侍卫焦头烂额地解释道:“将军头疾恶发,痛得叫苦不迭——我们这会正打算去传郎中来呢!”

……

等慕溶月匆匆赶到玉笙居之时,谢羡风正端坐在圆桌前,抬手为面前的杯盏斟满了酒。动作不紧不慢,冷静自持。

慕溶月见他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样,顿时傻了眼,愣怔在了原地:“你……你不是说,犯了很厉害的头风吗?”

谢羡风停顿了片刻,将酒壶放下。

“我现在感觉好些了。”

“——你骗我。”看他根本不像是个受头痛折磨的病人,慕溶月总算反应了过来,“你怎么能骗人……”

“我没有骗你。”谢羡风认真地凝望着她,“我今日真的犯了头疾。”

慕溶月不吭声了,她望向桌上零散堆叠的酒盏,看上去谢羡风已经喝了不少。在这样凄冷的夜里,他也在独自喝着闷酒。

却也不忘来愚弄她一番。

委屈与苦涩漫上心头,慕溶月倏地红了眼睛,不想叫谢羡风看见,便背过了身去。

“你犯了头风,还喝那么多酒,都怪我同情心泛滥,我真不该管你的。”

“茶我放在这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要走了。”

她刚要大步迈出门槛,身后忽而又响起了谢羡风沉闷的声音。

“昨日的生辰宴,我没赴约……是因为我师父出事了。”

慕溶月的步伐一顿,紧攥的手指也隐隐颤抖了起来。

“圣上近日在彻查陈太傅谋逆一案,我师父被牵扯其中,难以自保。这几日,我便是在为师父的事而四处奔波。”

“至于你送我的香囊……”谢羡风顿了顿,轻声说,“也是一场意外。”

“那日,我走得急,换衣服时,无意间将这香囊落下了。我问过了你身边的下人……原来那香囊是你亲自绣的。”

他说到一半,慕溶月忽而发狂了似的捂住双耳,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落下。

“够了……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我不想听!”

纵使他丢了香囊,是无心之举。

却也恰好说明了,他并不在意。

若不然,纵使这香囊无意间丢了,也不该以这种形式回到她的身边。

最后,还是她身边的丫鬟捡到了这香囊,带回给了她。连杏雨都比谢羡风还要关心这香囊的下落——真是何等的讽刺啊。

而他……

就连向她的致歉,也是这般的居高在上,慢条斯理。

毕竟,他不是她,他也体会不到她的忧心如焚,她的心碎欲绝。

谢羡风没有说话。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片死寂。

哭够了,慕溶月终于恢复了冷静,她淡淡地留下一句:“我倦了,将军也早点歇息吧。”便要转身离开。

可是,刚迈出了双脚,她忽然感到身后吹起了一阵冷风,下一刻,她的手臂便被人拉入了怀中,动弹不得。

“留下来,”是谢羡风站在了她的身后,“陪我说说话吧。”

慕溶月一颤。

这是谢羡风第一次主动触碰她。

隔着一层单薄的寝衣,慕溶月感受到了谢羡风胸膛温热的体温,随着肌肤的亲近,而在心尖激起一道余浪,让人逐渐酥麻,晕头转向。

她听见谢羡风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温热的吐息喷在她最脆弱的脖颈。

不知怎么,她渐渐失了力气,再也推不开他了。

“你知道我的头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么?”

十余年前,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生逢乱世,自谢羡风有记忆起,他便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十岁那年,他随双亲北上逃荒,遇上了蛮夷的匪徒。他的娘亲被侵污卖去了青楼,只换来了一小袋米粮。而他的父亲则被乱刀捅死,人人分而食之。

为了活下去,谢羡风挣扎着咬破了麻绳,他光着脚在满是荆棘的丛林里拔足狂奔,一直到血肉模糊,浑身都是腥味。

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

后来,他忘了自己没命地跑了多久,只记得他用尽全力,从荒僻山林到喧闹街坊,从渺无人烟到车马骈阗。

他不知不觉来到了闹市中心,见到了一处碧瓦朱甍的富贵家宅。

这样漂亮的宅院,他连见都没有见过。

于是,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那房子的门前。

那时,他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若是死在这样的屋檐下,至少不用担心,尸体好几日都无人发现了吧。

于是,他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忽地听见两道杂乱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的头顶响起。

“这是哪家的小子?怎么躺在这里?”

“爹爹,我看他好生可怜,要不咱们把他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救活吧……”

“也好。来人,快去请郎中来……”

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他的命运之轮彻底扭转。

是慕老将军父女救下了他。

他活了下来。代价却是,因年幼受寒症而染上的头风将要伴随他的终生。尤其当他抑郁难安之时,欲裂的头风便会犹如鬼魅缠上他。

“初入军中,我也曾因身份低微而备受排挤。那时,我只能苟活在人群的边缘,为了活下去,与野狗争夺旁人剩下的残羹冷肴。”

“这些年,我见过饥荒,也见过战乱中逃难的流民……这世上有太多的阴暗与不堪,人心是最险恶的东西。”谢羡风说到这里,嗓音也带上了几分涩哑,“那年我不过十岁,师父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便犹如濒死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竭尽全力地往岸上爬去……一步一步,终于到了如今的位置。”

“我不能回头,也早已不能停下脚步了。”

“其实,就如同你一样,我也并不喜欢马球,”话音落下,谢羡风抬眼看向了慕溶月,薄唇微抿,“那只不过是权贵们附庸风雅的把戏,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霎那,慕溶月蓦地心头一动。

谢羡风的眼神犹如被风雨磨砺后的浪石,让她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我不知道你的这些过去……”

“因为我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话音落下,谢羡风忽而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时至今日,他将自己的内心尘封了太久。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何要对她说起这些。

或许,他也有三分的酒意了。

慕溶月攥紧双拳,又缓缓松开。待到再度开口时,声音也彻底沙哑了。

“我做了那么多,只不过想融入你的世界,离你更近一些……我不想让你觉得那么孤独。”她的声音隐忍颤抖着,“可是,真的好难……”

见她这般模样,谢羡风缄默了几许,最终只缓缓道。

“你无须融入我的世界,你我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不会去为谁而改变,也从未想过去改变谁。

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可是,慕溶月却是第一个,说想要进到他的世界来的人。

她为此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付出了那样多的努力……也同样让他感到很意外。

若说,他见过太多的阴暗与不堪。

那么,她便是他眼中不可多得的、独特的那一抹纯白。

第一次有人为了他,肯不顾一切地放下身段与尊严,去了解他、迎合他、融入他……只为能离他更近一些。

她一定很爱他,才会为了他而这般默默付出隐忍。

想到此,谢羡风忽而上前,俯身,轻柔地吻上了她颤抖的肩颈。

“今晚别走了,留下吧。”

在他怀中,她却发颤得更厉害了。

谢羡风缠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抱上了圆桌,更深地缠吻,顺势将口中烈酒渡入了她唇中,洒下一地旖旎春光。

“改日让我看看你的骑射学得如何……”

吐息氤氲之间,慕溶月尝到了他身上那浓烈炽热的酒味,侵入意味十足。

她羞赧地低下眼,伸手,试图将他的肩推开,却也只能让身上之人顺势压得更深:“……我练得不好,跟你们比不了。”

“谁拿你同别人作比较了?”

动作放缓了几分,是耳鬓厮磨的温存。

他在她耳畔低吟,“我只是想说,下次若你还有其他想学的,可以直接同我开口。”

慕溶月一时尚没反应过来,“……嗯?”

他的吻便又覆了上来,全然堵住了她的唇,与她破碎的呼吸。

她感觉自己犹如变为了深海之中随风飘摇的那一缕水草,浮浮沉沉,难以喘息。

终于快改完了,这几天爆肝已累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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