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风一时间心头犹如虫蚁在啃噬般刺痛。
怎么可能是她。
难道他得到的情报有误?
不可能。他用刑的审讯从未失误过,从他手下出来的犯人,不会有胆量对他欺瞒。
或许,她只是跟随商队外出,无意间路过了此地……
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打散了。谢羡风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设法替她找借口开脱罢了。她这身装束、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若说她与此事全无关系、此番纯属巧合——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谢羡风就这样僵直在了原地,他第一次体会到大脑一片空白、做不了任何决定的感觉。
身旁,侍从们却还在催促着:“将军,要动手吗?”
此时出手,便能将人正好抓个现行——可谢羡风的薄唇微颤,最终竟什么也没说出口。
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眼见着线人上前几步,与慕溶月凑近说了些什么,几人突然脸色一变,慕溶月更是扭头便回到了车轿里。
而那线人也踉跄地往回赶去,连头也不敢回。
“糟糕,他们发现不对了,”刘彰迅速起身,来不及等谢羡风的指令了,他拔剑便要下山,“快去追——”
可已经来不及了。
线人已经拔腿跑得无影无踪,而慕溶月的车轿也扬长而去。临行前,她身旁的丫鬟似是心虚一般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却恰好在慌乱之中,和不远处的刘彰对上了视线。
刘彰也一眼认出了,那便是慕溶月的贴身丫鬟杏雨。他一时不敢相信,追赶的动作迟疑了下来,任凭着那车轿就这样走远。
……
一直到身后的人影都消失不见,彻底将追兵甩开了,杏雨才放心地放下窗帐,回到了慕溶月身边。
她心有余悸地问:“小姐,方才那人是……”
“是刘彰,错不了。”慕溶月,却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只是……他身边那人,却不像是他。”
杏雨自然知道小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那位失散两年的前夫。
在那之后,她曾去四处打听过,只知道后来刘彰也跟随主君去了荆川。不过至今已经过去了两年,或许他在此期间被调岗了也未可知。
“小姐,现在怎么办?”
慕溶月沉声道,“冷静些。既然已经败露了,就设法先回去。”
杏雨原本还很慌张,但见慕溶月从容不迫的神色,她渐渐也有了几分安定感,遂点了点头。
车轿重新开始移动,夕阳西下,天色渐沉。慕溶月透过窗帐望向外面,心里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但愿是她多虑了。
这条小路虽窄,前方却有三两车队在陆续开路,其中还有些运着商用的货物。这是出城的必经之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快给我下来!”
杏雨还来不及回话,车轿的门扇忽然被人猛地撞开,她慌忙之间将慕溶月护在身后,鼓起勇气呵斥道:“你们是何人?这是公主府的车轿,你们怎敢擅闯!”
慕溶月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粗壮的男人冲了进来,他脸上还挂着半边的刀疤,看上去分外狰狞。
“我管你是王是母的,快给老子滚下车来!”
说着,慕溶月就被扯住了手臂,强行带下了车。
“放手!你放开我们小姐……”
慕溶月踉跄地下了车,还来不及呼救,这才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前方的车队都被流匪截停了。十几个无辜的平民从车上被抓了出来,此刻皆被绑在了一起,缠住手脚,塞满了口,呜呜咽咽地哭泣。
杏雨害怕地哆嗦起来,“小姐,不好了,咱们遇上山匪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慕溶月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山洪堵了路,正是山匪作案的好时机,她应该事先想到这一点的。
另一边,瞎了一只眼睛的粗犷男人提着弯刀,猛地踢了一脚那哭得凄厉的孩童,烦躁地怒骂道:“别哭了!哭哭哭,真是晦气!再哭把你这小比崽子的嘴给封起来!”
慕溶月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猛地拖拽到了地上。
“都给我老实点!”
那刀疤男一脚踹翻了啼哭的小孩,这才发现她怀里竟紧紧地揣着一块玉佩,就藏在那衣衫的内侧,被破布裹得严严实实。
“你这藏着什么?”刀疤男猛地抢过了那玉佩,摸在手里一探,成色竟甚是不错,便是邪笑一声,“真是个鬼丫头,有这宝贝,竟然还敢藏起来!好险被你给漏掉了!”
那小女孩见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跪在地上求情,可她手脚都被绑着,只能靠磕头来试图引起山匪的同情,直到额头都是鲜血淋漓,模样好生凄惨。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大哥,求你们了,不要拿走我母亲的遗物……呜呜呜……”
慕溶月也被绑在了角落里,身旁就是瑟瑟发抖的杏雨。她此时已然冷静了下来,观察起了四周的环境。
不知是不是那些流匪见她衣束和马轿都华贵不菲、隐约猜到她身份非同小可的缘故,那些人竟不敢真的上前搜她的身,而是就这样将她绑了起来,更像是一种威慑。
短暂的思索后,慕溶月轻声叫住了杏雨,安抚她道:“杏雨,别怕,冷静一点。”
杏雨瑟缩地发起了抖。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她已经吓软了双腿,而慕溶月却还能冷静自持地分析局面,她只能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必不能拖了主子的后腿。
“一会我需要你配合我……能做到吗?”
杏雨生怯地点了头,却又反应过来:“小姐,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刀疤脸是气愤得将弯刀朝地上的孩童甩去——“再哭,老子第一个拿你开刀祭天!”
“住手!”
慕溶月骤然将嗓音抬高了几个音量,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她则平稳语气,盯着刀疤脸定定道:“你放过她,我这儿有更好的宝贝,可以与你们交换那块玉佩!”
此举瞬间引起了几个彪形壮汉的注意,那刀疤男转过脸来,慕溶月则神色镇定地继续道。
“我的马轿里装有一个上了锁的箱箧,里面随便一样宝物,都足够你们余生吃喝无忧。”
那刀疤男毒辣的目光在慕溶月身上扫过,见她衣着谈吐都不凡,便知道她身份不简单。因而,也为她的话增添了不少信服力。
刀疤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什么破箱子,老子就不信了,直接砸开!”
慕溶月却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他,语气不容置疑:“那是宫廷中的物样,是由宫中最高超的工匠打造的锁扣——就算你们砸上一夜,也都不会碰坏了一个角。”
这时,刀疤男的喽啰已经从慕溶月的马轿里翻出了那个所谓盛满了稀世珍宝的箱箧,“老大,果然有个箱子!”
说着,那喽啰将箱箧狠狠地往地上摔了几下,果真是纹丝不动。
慕溶月就在这时幽幽地补充道:“那锁不靠钥匙,是特制的机关锁。我可以直接帮你们打开那锁,但前提是,你们要把我的手松绑才行。”
刀疤男不说话了,现场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另一旁,杏雨紧紧盯着慕溶月,心头却是猛地揪了起来。
那箱箧上的锁,哪是什么宫里的匠人造出来的机关锁?那分明只是一把普通的铜锁。
小姐这是在虚张声势,诓骗那流匪呢!明白这一点后,杏雨屏住了呼吸,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来,惹人怀疑。
所幸,最后,土匪头子思酌了一番,想到女人的行囊里也无非就是些胭脂水粉、锦衣华裳之类的物件,便放松了警惕,将慕溶月拎了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快开!”
“若是敢搞什么小动作,小心老子刀剑无眼!”
慕溶月的手被解开,她悄悄打开了那铜锁,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里面一枚镶金的步摇。
那刀疤脸一眼便相中了这步摇,顿时被迷得眼睛都直了:“这钗子看上去倒是不错啊……”
就在他朝慕溶月靠近的间隙,电光火石间——慕溶月反手擒住了刀疤脸的肩颈,将步摇的锋利之处狠狠抵在了他最薄弱的脖颈之上!
霎时间,众人惊诧不已。周围有几个小贼意欲扑过来,慕溶月反应极快,将那步摇抵得更紧了几分:“都站住!别过来!”
她早就看出,这男人便是这些流匪的首领,擒贼要先擒王。
那刀疤脸却是满不在乎地破口大笑起来:“好你个小娘们,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挟持老子?你就凭这一个破钗子,也想放倒我?!你这娇嫩的小手,拿得稳这钗子吗?”
慕溶月神色镇定自若,却仿佛已然胸有成竹。
“这步摇虽小,锋利处却是涂上了一种世间无解的剧毒,只要人的血上沾了一点,很快便会全身麻痹、七窍流血而亡!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她的语气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姿态,一时间,竟将那土匪头子也震慑了三分。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却是被慕溶月越逼越紧,直到那尖刺划破皮肤,差一点便沁出血珠来:“你……你是不是疯了!”
周围被绑住的平民都吓坏了,众人都想不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竟有着这样过人的胆识,去蜉蝣撼树!
一旁的杏雨虽然也为慕溶月提心吊胆,但却不同于众人的错愕——她心中清楚万分,她家的小姐从来都不是旁人眼中那娇滴滴的花瓶,她本就是这般高山一般不容小觑、威风凛凛的女子!
接着,慕溶月又从怀中拿出了宋景渊的令牌,高示于众:“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若是想求钱财,只要配合我,我们大可以彼此相安无事,得偿所愿。”
说着,慕溶月又将步摇生生遏住那匪头的咽喉:“否则,我便叫你们人财两空!”
此时此刻,人群之中,很快便有人认出了那枚令牌。
“那是宋国公的令牌……”
“莫非,这位英武的娘子正是长公主的嫡女——慕氏娘子吗!”
“原来是慕娘子,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人们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禁喜极而泣起来。慕溶月的出头,无异于为他们注入了一针定心剂。
而匪徒们方才嚣张的气焰,在得知慕溶月的真实身份过后,便被迅速地扑散了大半——众人默不作声,脸色登时犹如猪肝色一般。
慕溶月又厉声道,“这是条常用的商路,你们竟敢胆大妄为,拦路抢劫,那必定是不怕消息走漏出去。我相信,来营救我的人马很快就会赶到。若你们是为了我的赎金,那我承诺可以配合你们,直到你们如意拿到了钱财。”说着,她顿了顿,“当然,所有的前提都是——你们能够听从我的安排,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步摇的尖刺已然抵在了匪头的咽喉之处,“我不保证他能够从我的毒钗之下存活下来;自然也就不能保证,你们也能从很快便赶到地援军手里逃脱出来。”
她一双清眸闪着锐利的光,面上不动声色,从容自若,暗里却是悄然用力,用步摇将那匪头的喉头钳制住,半分破绽也不漏。
匪徒们自知碰上了硬茬,加之慕溶月的身份摆在那儿,瞬地也被她那番气势给威慑了三分。
“那……你想怎么样?”
“你,去给我的丫鬟松绑。”慕溶月盯着其中一个匪贼,“还有这个孩子。”
那匪贼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哆嗦地看向老大,刀疤脸则是一脸烦躁地扬了扬下颌:“……听她的,听她的!”
杏雨终于被松了绑,那小孩也得了空,连忙把玉佩重新拾起护在了怀里,激动地几乎哭出来:“谢谢你,夫人!”
慕溶月又指挥杏雨,两人一同将刀疤脸用麻绳绑紧。慕溶月一侧脸,见他身后的独眼男手里还拿着一柄弯刀,顿时严肃道:“给我。”
“我,我……”
独眼男还在犹豫之时,慕溶月已然猛地抢过了他手上的刀。
刀疤脸粗鲁地啐了一声:“妈的,竟是低估你这个臭娘们了……”
慕溶月黑着脸,将弯刀抵在了他的头顶:“闭嘴。”
刀疤脸被那刀光晃了下,一时间脸色发白,自然不敢再多嘴了。
有了慕溶月主持大局,众人顿时就如同有了主心骨,终于镇定许多了。
可慕溶月却不敢有丝毫的分神,盯梢着刀疤脸,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丝鬼祟的小动作。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钗头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剧毒,一切只不过是夸大其词地唬人罢了。她可以暂时靠蒙蔽来拖延时间,可这些流匪都是亡命之徒,待他们琢磨过味儿来,便随时都可能伺机反扑。她若是失败了,必定护不住身后乌泱泱的一众平民。此时此刻,她身上担着这十多条人命,她不敢失手。
只能一面暗自祈祷援军尽快到来,一面在心底同时盘算起了更坏情况的下策。
陡然间——
耳边闪过一道白光,慕溶月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的刀疤脸心口突然中了一支飞箭,他双目惊瞪,还不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喷出一口鲜血,一命呜呼。
“不好,中埋伏了!”
匪头被打掉后,这些流匪自然就犹如一盘散沙,吓得纷纷抱头鼠窜起来。
慕溶月错愕地回过头来,发现来者正是方才刘彰身边的那个陌生男人!
众人诧异之时,那男人又接连射出三箭,箭箭正中匪徒眉心。流匪们顿时不攻自破,如鸟兽狼狈逃窜起来。
一直到亲眼看到眼前的刀疤脸失去了呼吸,慕溶月才终于松下了戒备,一时脱力地瘫软在地。这时,才恍惚地惊觉,她早已是冷汗湿了一身。
总算是有惊无险,免去了一场腥风血雨。
“你还好么?”
慕溶月闻声抬起眼,见到方才为她解围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了她的面前。
谢羡风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候,背后却是犹豫了很久,才最终决定上前,缓步停在了她跟前。
她反应很淡,只是微而颔首。从谢羡风的视角看去,她的长睫毛在双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让人心头一动,情不自禁想要伸手触碰过去——去抬起她的下颌,看那睫毛扑闪,引得那灵动的星眸转而落在自己身上,凝视着他,只准看向他一人。
下一刻,谢羡风渐渐地伸出手——却没有真的扭过慕溶月的脸,而是牵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两人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一股灼烧感几乎刺痛了他。慕溶月站直了身子,神色处事不变。而谢羡风却心绪未定,盯着那方才触摸到她、空荡荡的手掌,神情恍惚。
那一刻,他忽然有几分庆幸自己此时戴了一副遮盖真面目的人面皮。
若不然,他真不知自己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而慕溶月却没有察觉到这平静气氛下的暗流涌动,她只是面不改色地吩咐道:“先救平民。”
谢羡风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原来,她没有认出他,而只是单纯把他当做是官府的人了。
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他派来的援军个个都穿着官服。
谢羡风沉默了,继而心头漾起一股沉坠的闷感。后来才发现这种感觉名为失落,随即又对自己这番潜意识的反应很是困惑。
两年的时间,慕溶月似乎变了许多。
她身上有着他解不开的谜题,面对危急之时,又是如此的方寸不乱,足以独当一面。
她的变化……让他惊讶。
谢羡风动了动唇,又是喑哑地开口:“……我会派人送你回去的。”
可慕溶月却并不领情,只是随口回道。
“不必了,我自有安排。”
甚至没有多看上他一眼。
见身前的男人许久都没有了反应,却还是紧跟在自己身旁,慕溶月不禁蹙起眉头,开口反问他:“还有事吗?”
谢羡风一时哑口无言。
在此之前,他从未设想过,和慕溶月重逢时的场景。或许,他总是本能地回避去思索这个话题。
如今,慕溶月却是以这般焕然一新的面目,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世界——谢羡风这才发现,原来,阔别两年,这个始终被他讳莫如深的前妻,能在他心底掀起的波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汹涌。
谢羡风知道,此时不是与她相认的时机。
尤其是,她身上透出的一股陌生的距离感,让他难以靠近。
但他却又忍不住去猜想,如果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正是自己久别重逢的前夫,她会是什么反应?会是什么表情?
是高兴、惊喜,抑或是忧愁、恼怒?
谢羡风心绪复杂,正在不知如何开口作答之时——
“溶月!”
忽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势如破竹的惊喝。慕溶月循声望去——宋景渊正策马朝她长驱而来,马蹄溅起泥沙飞扬。
杏雨欣喜地呼喊了起来,“宋国公,是宋国公大人,太好了,小姐!”
宋景渊。
再度听闻这个熟悉的名讳,谢羡风的表情崩了起来。他并没有回头去看来者是谁,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慕溶月的脸上,想找寻任何一丝异样的痕迹。
那一霎,他却在她脸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那最纯粹的……笑容。
“景渊,你来了。”
狗子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坠入爱河了
接下来某狗要疯狂吃醋,然后疯狂变小丑!
知道你们不爱看剧情线,所以我凑一块发了,导致这章超级肥,所以明天休息一天,暂停更新~后天继续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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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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