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风僵滞之时,宋景渊的马骑已然来到了慕溶月身旁,他倾身朝她伸出手——一用力,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一手扯着缰绳,一手则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
“溶月,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慕溶月此时已经全然脱力,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来不及思考,只有疲倦地倚靠在了宋景渊的肩头。
“还好……只是头有点晕。”
她轻阖上眼,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正有一道目光紧紧地注视在两人身上。
就连谢羡风自己也未曾察觉,他紧盯在慕溶月与宋景渊的身影重叠之处的目光,滚烫得都快要冒出火星来。
那个位置——曾是属于他的。
回忆起两年前,慕溶月还不善马术,连马鞍也坐不太稳。他有一次夜晚偶起雅兴带她骑马,也是这般将她抱在怀里,用双臂护着她。可纵使如此,她的动作仍然有些拘谨,会用手指勾着缰绳,来暗暗稳住重心。
他理解她的生涩,她本就不善马术,加上马骑颠簸,若是又被不熟悉的人圈着,动作自然会显出几分局促来。
谢羡风一时有些痛恨自己的好记性,居然连这样的小细节也记得一清二楚。
可眼前,慕溶月跨腿坐在摇晃的马鞍上,姿势早已轻车驾熟,甚至连坐在宋景渊怀里的动作,也自然流畅到看不出一丝的僵硬。
他想象不出,她是坐过多少次宋景渊的马骑,才会与他培养出这般的默契。
一想到这一点,谢羡风的心头就浮现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涩闷。
若不是他残存的理智记着自己此刻还有任务在身,他真想当着这两人的面揭开面具,再看一看慕溶月会是什么表情。
另一边,宋景渊也注意到了角落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看着面生,却一直待在他们身边不走,像是有话想说。宋景渊便开口问慕溶月道:“这个人,你可认识?”
慕溶月一回眸,终于找到了她不适的根源在哪儿。
从方才起,她便感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注视着她,几乎将她灼伤。
直到宋景渊提醒,她才意识到,那道视线是出自眼前的这个男人。
刚才她在虎头崖,正是这个男人跟在她身后,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慕溶月正想把这件事告诉宋景渊,结果没想到,对方还阴魂不散地留在她身后,一直没有离开。
宋景渊看出了慕溶月神色的异样,便又低声问:“怎么了?”
慕溶月摇了摇头,恰巧这时,旁边的平民也看见了不远处的宋景渊,纷纷欢呼簇拥而来。
“太好了,国公爷来了,是国公爷……”
一眨眼的功夫,谢羡风便隐匿在人群之中,匆匆离去了。
宋景渊见人已经彻底消失了,这才得空开口问她:“所以,刚才那个人是谁?”
慕溶月心事重重地回答:“大抵是官府的援兵吧。”
宋景渊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便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慕溶月点了点头。
其实,还有一件事……慕溶月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起初这男人主动来与她攀谈时,她暗自吓了一跳。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两年过去,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逐渐淡忘了那人的存在,可当那声音倏地在耳畔响起时,她仍然会下意识地感到惊诧。
但她很快又镇静下来,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声音相像的十之** ,她不该多心,自乱阵脚。
这时,宋景渊带来的护卫队开始收拾残局。方才那个被救的孩童主动走上前来,眼含热泪地跪在了慕溶月跟前。
“慕夫人,您是我们的救星,若没有您,环儿早就命丧黄泉!夫人,谢谢您为环儿护住了母亲的遗物,还救了环儿一条性命……夫人的大恩大德,环儿将永远铭记于心!”
慕溶月正想宽慰她,“不必这样客气。”结果没想到,小女孩的话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得到了其余人的一呼百应。
“那歹徒泯灭人性,方才若不是慕夫人,我们不知道要死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慕夫人方才真是有勇有谋,是我们的大英雄!”
“对,大英雄!慕夫人,谢谢你……”
慕溶月望着眼前的场景,唇边也终是染上了几分笑意。
宋景渊也在这时叹道,“虽然最终没找到想找的人……但只要你平安无事便好。”
“听闻你遇上了山匪,我立即快马加鞭地赶来,不过……没想到你竟是凭一己之力镇住了场子,真是愈发让我刮目相看了。”
慕溶月失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哪里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你看看你身后的无辜百姓们,他们都在为你而额手相庆,是你牵制住了流匪,让他们免于更惨重的死伤。”宋景渊却不以为然,“你靠的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你过人的胆识。溶月,你不愧是长公主最爱的独女。她也一定会为你今日的壮举,而骄傲。”
慕溶月莞尔一笑。
“好了,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恢复力气,可以自己走了。”
她意图挪下马,宋景渊却在这时手心收力,竟是猛地将她朝自己贴拢了几分。
慕溶月一时惊诧,宋景渊却凑近她耳畔,低声笑道:“不如再坐一会儿吧。你也不想被他们看出你的腿还在发软吧?”
那温热的吐息喷在慕溶月耳边,惹得她脸一红,竟是忘记了挣扎。
宋景渊就在这时含笑地收拢了缰绳,改道而去:“走吧,我们回家。”
与此同时,在无人注意到的另一个角落里,那紧紧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愈发灼烫——几乎快要到了失控的地步。
***
放跑了走私犯的线人,这条得来不易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一时间,众人都了无头绪。摇晃的车轿内,刘彰抬眼看向谢羡风:“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谢羡风阴沉着脸,眸底的阴霾不散。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见到周围的将士个个都是面露疲态,倦怠不堪。
为了追查这条线,众人夜以继日、焚膏继晷,如今眼看着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不由得显出了几分沮丧之意。
谢羡风也不想逼得太紧,适得其反,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
“你们先回去休息几日。这件事,日后再议。”
闻言,众人的表情总算有些松缓,如释重负一般应承了下来,“是。”
车轿不知不觉来到了临州城门下,谢羡风挥手示意,轿子便停在了他的家门前。
谢羡风下了马车,站在自家的宅门前,心头忽而感到一阵陌生。
刘彰就在这时问道:“将军,要回府歇歇么?”
他本都已经做好了被呵斥的准备,毕竟谢羡风这两年漂泊在外,屡次经过家门而不入,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却不承想,这一回,他却是破天荒地应了下来:“嗯。”
庭院前那棵梅花树,如今已经长过了院墙那么高,从墙后伸出了嫩绿的枝丫来。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谢羡风走在玉笙居的连廊上,一幅幅景致在眼前掠过,心头是坠胀的闷痛。这里处处都藏着从前的回忆,止不住地牵动他的神经,揭开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面。
她曾在这树下弹琴;
她曾伏在这凉亭里阅书;
她曾在这荷花池旁与他对饮吟诗。
……
一幕幕往事的画面,最终渐渐褪色,而化作了最后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宋景渊高坐在马鞍之上,将她揽在怀中;
她虽然嘴上推辞,却没有真的与他拉开距离。看得出来,他们彼此信任,互称对方的小名,溶月、景渊……
她望着那个男人时嘴角的笑意……真是格外的刺眼。
让人莫名的心头躁郁。
谢羡风这时才迟迟地想起了许多方才被他不经意忽略的细节。
例如,她高举的是他的令牌。
令牌是皇族特属的、御赐的身份象征,这等重要的体己之物,一般不会轻易外借。除非……是借给家眷。
家眷?
岂不荒唐。
谢羡风忽而沉声道:“去把锁箧拿来。”
打开那上了锁的铜箧,里面是半截泛黄的缎带,上面的字迹早已风干而变得模糊。
他的衣橱里,还挂着她那为他缝到一半的棉袍。
想到她爱他时为他做过的种种,谢羡风不由得又感觉是自己多心了。
距离他们分开,才过去短短两年而已。
他原以为,慕溶月的存在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可有可无。
他以为,自己很快便会忘掉她,开始新的生活。
可转眼两年过去了,他不仅没有淡忘关于她的记忆,她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迹,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愈发深刻。
当年之事,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她受人利用。如今两年过去,他也渐渐想明白了。或许,他与她如今重逢于白江,便是上苍给他的一个信号,一个契机。
两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他尚且都没能全然走出来,想必,她也正在默默等待他的回音。
思及此,谢羡风骤然收拢手指,直到将那缎带紧攥在手心。
“去京城。”
他要摘掉面具、正大光明地见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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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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