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谢陵本就因为受过重伤,身上还残留着病根。这几日,谢陵接了几个作画的活计,时间急促,给银钱的东家催的紧张,谢陵便只能熬夜作画。

葡萄把家里空闲的一间茅屋收拾好,里面的物件归拢在一处,熏了艾草,祛除了屋里面的霉味道,又搬来几件桌椅板凳,给谢陵充当书房用。省得谢陵要在院子里做活,如今虽然没有到深秋,但深夜总是有寒气的,难免会钻进身子里面。

葡萄又用帘子,在书房中隔开一小块空间,里面并不摆放其他的东西,只放着一只小巧的炉子,炉子上炖煮着吊梨汤。葡萄知道谢陵不喜吃甜,便不放冰糖,只削了两个黄澄澄的梨子,加了枸杞在火上炖。乡下人穷苦,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充当宵夜用,葡萄便想着,谢陵深夜饿了渴了,倒出来一碗吊梨汤喝,总归对身子有益。

但葡萄一离开,谢陵便不禁拢眉,虽然炖煮吊梨汤的瓦罐遮掩的严实,没有半分香气溢出来,但谢陵只觉得烦躁不堪。谢陵觉得,葡萄人虽然走了,但她留下的物件还放在屋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自从洞房花烛夜那日的冲动后,谢陵便特意远离着葡萄。在谢陵心中,葡萄固然是妾室一般的人物,可他应该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地对待葡萄。应当是葡萄是鼠,谢陵是猫,他可以随意掌控着葡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谢陵宛如一个饥肠辘辘许久的乞丐,一见到吃的,便狼吞虎咽一番,着实惹人发笑。

谢陵有意冷待葡萄,也是再三提醒自己葡萄的身份,让他对待床榻之事时,更加游刃有余,不像是一个愣头青小子。

但葡萄仿佛看不懂谢陵的疏远,她心中以为,谢陵是因为近日作画的活计繁重,因此生出了烦闷。葡萄便对谢陵多有体贴,无论谢陵何时用饭,总是温茶热饭,从未吃过残羹冷炙。

谢陵越想,眉峰越发紧蹙,手中的毛笔无论如何都落不下笔,更别提作画了。谢陵私心觉得,定然是那瓦罐吊梨汤的问题。谢陵放下笔,径直撩开帘子。他端起瓦罐,朝着屋后走去。

外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天空角落的几粒残星,微微带出些光亮。

屋后有一条水沟,随势流动,若是将吊梨汤扔到那里,很快便能消失不见。

谢陵掀开瓦罐,只见属于吊梨汤的香气涌出。谢陵手掌微翻,便要将吊梨汤倒入水沟。只见角落中走出一个身影,踉跄着朝着这边走来。谢陵倒吊梨汤的手掌一顿,冷声质问道:“谁?”

人影在谢陵身旁停下,趁着模糊的光亮,谢陵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原是镇上的无赖泼皮李二通。他今夜吃多了酒,还未走到家里,便觉得两腿灌了铅,再也走不动了。李二通是个混不吝的,索性就势躺在草堆里,睡了一觉。这会儿李二通酒意未醒,只是鼻尖闻到了吊梨汤的清香味道,肚子里犯了馋,这才笑嘻嘻地走到谢陵面前,讨好道:“这吊梨汤,谢郎君若是吃不下了,我可以帮帮你。”

谢陵倒吊梨汤的手掌干脆利落,只不过转瞬之间,吊梨汤便翻倒在水沟里面,顺着水流飘走了。

李二通见状,气的直跳脚,指着谢陵怒气冲冲道:“你,你——”

可李二通骂不出来别的话,心中还有些犯怵,毕竟谢陵身高高他许多,若是李二通污言秽语说了一顿,气倒是出了,但恐怕要招惹来谢陵一顿打。

谢陵眉眼平淡,只道:“失手了。”

说罢,谢陵便转身回屋,他确实不喜这瓦罐吊梨汤,但若是让谢陵分给李二通吃一些,他也是不肯的。谢陵爱净,纵使沦落至甜水镇,他也保持着旧日的习惯,怎么会让旁人,尤其是李二通这种人,用他平日里炖煮东西的瓦罐来吃。

谢陵回到屋子,彻夜未睡,倒是画好了几件画作。天边微白时,他才去睡了,一掀被褥,葡萄下意识地颤动着身子,嘴里小声喃喃道:“谢郎君……”

谢陵沉声应道:“是我。”

闻声,葡萄这才舒展眉峰。谢陵躺在葡萄身侧,手臂紧贴着葡萄温软的身子。谢陵紧蹙的眉头一松,他本就困倦,稍一放松,便沉沉睡去了。

次日,葡萄去收瓦罐,见里头空空如也,以为谢陵吃完了吊梨汤,顿时心中一暖,脸上带上了些羞意。自己的好意,能被谢陵全然接受,葡萄再是开心不过的。

用膳时,葡萄问起吊梨汤滋味如何,可需要加一两块冰糖,毕竟梨子酸味太重,恐怕谢陵不喜。谢陵为了不招惹事端,不说倒汤的事,只淡淡道不必。

葡萄便夜夜都煮吊梨汤,但谢陵昼夜颠倒,夜里还是受了凉风。再加上旧日的伤没好,新伤旧伤夹杂在一起,便开始咳嗽起来。谢陵脸皮白净,咳嗽久了,脸色便显得虚弱苍白。

葡萄去周大夫处,给谢陵抓了几帖药,可谢陵总不见好。周大夫随口说道:“若是有款冬花好了,这药最是治咳。”

但款冬花不好采摘,因此周大夫这里并无。

这话便让葡萄听到了心里,听闻款冬花在山谷才有。葡萄便央求着周大夫告诉她款冬花的模样,她找了一个天气尚好的日子,拿上背篓、小铲,去山谷寻款冬花了。

为了不让程阿婆和谢陵担忧,葡萄便随意寻了借口,只说自己和顾双儿有约,需要出门一日,其余两人自然无不允的。

谢陵本在家中休息,不料有人来寻,说是前日做画的东家,对谢陵的画作有了疑惑,特意来请谢陵过去答疑解惑。谢陵便收拾好东西,嘱咐了程阿婆一番。

程阿婆摆摆手:“你安心去罢,不必忧心葡萄和我。”

谢陵这才跟着来人去了。

程吴氏和程耀祖,便是此时上门来的。程阿婆刚一开门,程吴氏便硬挤着往院子里进。到了院子,程吴氏开始四处打量着几间茅屋,脚步不停,随意乱窜,只见葡萄和谢陵的寝居、书房,都落了锁。程吴氏撇嘴道:“都是自家人,这是防谁呢。”

程阿婆老神在在:“他们小夫妻的事,我做不了主,你若是想闯进去看,除非将门砸破,或者等小夫妻回来。”

程吴氏才不会干砸门的事情来,那和强盗土匪又有何异。程吴氏便向程阿婆诉起苦来:“霍家混搅蛮缠,那霍小儿又没死,偏偏要讹诈我们一笔钱,才肯善罢甘休。”

程阿婆皱眉:“我前几日,不是已经将体已给了你。”

前几日,程吴氏也是趁着葡萄和谢陵都不在家,她拉着程耀祖唱念做打一番,只说若是程阿婆这个亲奶奶都不肯给银钱,她只能带着程耀祖一头撞死了。程阿婆自然不信,程吴氏会舍得去死,祸害遗千年,程吴氏不会白白地死去的,不过是拿话威胁程阿婆罢了。

程阿婆便取出来几十个铜板,交给了程吴氏。

程吴氏嫌不够,只不过当时还要再纠缠,却见谢陵回来,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

程吴氏嗓门极大,扬声说道:“就几十个铜板,霍家怎么肯愿意?”

程阿婆语气平静:“你们平日里,每年给我的,也不过几十个铜板罢了。你是知道我和葡萄的境况的,整日不过勉强温饱罢了。在我这里,再没有别的银钱了,你不如去求求亲戚,求求你的女儿。”

程吴氏面上一僵,立即将程耀祖推到程阿婆面前。她狠狠心,掐紧程耀祖腰间的软肉,程耀祖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是你极亲的孙子,你不去疼。反而那捡来的姐儿,你舍不得吃穿,还要给她留下银簪子戴。葡萄一个姐儿,能顶什么用,日后你老人家百年,还不是要耀祖和耀祖他爹,给你摔盆尽孝,你该疼他们的!”

但是无论程吴氏如何巧言令色,程阿婆都不肯让一步,只道:“我是没有其他银钱,唯一省下来的,前几日都给你了。这事还是瞒着葡萄的,你若是觉得我偏心,大可在镇上宣扬一番,让众人说理。我养了老大这些年,如今人老了,怎么还要替儿子养他的儿子?”

程吴氏气极,只得拉住程耀祖愤愤而去。

待程吴氏离开后,程阿婆才慢悠悠地回了屋子,从床角的垫脚木板下,取出来一个木匣子。程阿婆打开匣子,里面几钱碎银子,倒是不稀奇,唯有一枚金锁,分量沉甸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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