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阿婆皱成橘子皮一般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掌心的金锁。有婴孩半个拳头般大小,上头用极细的字镌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当初程阿婆执意要养葡萄,与程老大分家单过,程老大几乎什么都没有留给程阿婆。程阿婆只抱着襁褓中的葡萄,和几件破旧的衣裳,离开了程家。程阿婆当时觉得心冷,初次找程老大要钱时,对方是推三阻四不肯给。程阿婆才翻找出早些年藏在田地里的金子,她和葡萄才不至于在冷天吃米汤度日。程阿婆丈夫离世后,留下一块金子和些碎银子。程阿婆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她一个寡妇带着程老大,身上有那么多银钱,免不得被别人惦记。程阿婆便隐瞒了金子的事情,只取出来银钱度日。不曾想,如今却救了她和葡萄的命。
有着这块小金子,程阿婆和葡萄的日子勉强能过得下去。只是数九寒天,葡萄身子弱小,不久便害起了高热,吃了多少帖药也不中用。程阿婆便去寻村里的老人,给葡萄看看面相。那人说,葡萄命薄,又是个弃儿,命格是下等中的下等,唯有用金银珠宝压上一压,或许能保住命。
程阿婆便留下两人勉强过活的饭钱,用剩下的金子打了一枚金锁,放在葡萄的襁褓中。后来葡萄的热退了,身子逐渐好了起来,程阿婆越发觉得是这个金锁的功劳,便将它视做葡萄的护身符,更加珍重地放好。
如今程耀祖遇事,程阿婆深知此事有可以解决的方法,程老大只要肯将这些年的积蓄拿出来,定然能平息此事。但程老大不肯,而程如霜自从嫁给骆三后,自然想要和名声污糟的程家划清界限,更不会主动伸手帮忙。程阿婆嘴上拒绝的直接利落,又担心程老大会拿卖屋卖地,来逼迫自己。程老大一家住的屋子,种的田地,都是程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若是在程老大手中丢掉,程阿婆无颜去面对自己早死的夫君,和程家祖祖辈辈。
程阿婆轻声叹息,将金锁收好,只准备拿其余的碎银子,替程耀祖平息祸事。
本来半掩的屋门,却突然被撞开。程吴氏双手掐腰,气势汹汹道:“你这老婆子,当真狠心,守着金啊银的,都给那姐儿,却拿出铜板来糊弄我们。”
程吴氏走至半路,心中的怒气突然散去,她自认不是个好人缘的,亲戚们不会肯凑银子给她。程如霜那里,已经是行不通了,只有程阿婆这里,还有几分可以活动的……程吴氏便想着,待见了程阿婆,好生道歉,软了语气央求几声。程阿婆不是冷心冷情的人,若是儿子孙子跪地相求,程阿婆自然会想办法的。
程吴氏走至大门,发现屋门合拢,心中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这青天白日的,程吴氏和程耀祖刚走,程阿婆就急匆匆锁门,可见里面必定有其他端倪。程吴氏也不敲门,领着程耀祖爬葡萄家的院墙。程吴氏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隔着门缝,看到了程阿婆手中的金锁,和木匣子里的碎银。
程吴氏三步并作两步,伸手便要抢夺程阿婆手中的金锁。程阿婆只道:“银子给你就是,莫要抢了。”
程吴氏哪里肯听,只是程阿婆掌心握的紧,她挣脱不开。程吴氏看着站在一旁的程耀祖,没好气道:“快扯开你奶奶,拿程家的金子,给外面的丫头,你奶奶真是老糊涂了!”
程耀祖闻声上前,帮着程吴氏拉扯程阿婆。程阿婆知道,自己若是一松手,这金锁落到了程吴氏他们手中,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因此她手心攥的发红,却不肯松手。
程吴氏嚷嚷道:“拿不到金锁,你就得给霍小儿偿命!”
一听这话,程耀祖瞬间急了,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朝着程阿婆手上咬去。程阿婆只觉得血肉被拉扯,吃痛之下松了手。程吴氏猛然一推,程阿婆便栽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吴氏将金锁和木匣子里面的其他东西,都搜刮一空。程阿婆顿时气血上涌,呼吸急促起来:“那……那是葡萄的,你把金锁留下……”
程吴氏轻唾一声,骂道:“合该是耀祖的,葡萄哪里配得上戴金子!”
程吴氏拉着程耀祖要走,程耀祖却扯着程吴氏的手,语气发颤道:“娘,奶奶……奶奶她好像不对劲……”
程吴氏正眼一看,这才发现程阿婆倒在地面,脸色青白交加,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程耀祖大着胆子,探着程阿婆的鼻息,发现尚且有余息。
程耀祖正要收回手,却被程阿婆发抖虚弱的手攥紧了他:“……救救……”
程耀祖一把甩开程阿婆的手,拉着程吴氏往外走,嘴里说着:“娘,我们快走,万一有人回来了,发现奶奶倒在地上,肯定会说我们不孝顺。”
程吴氏心中一惊,犹豫道:“不如送她去看大夫……”
程耀祖狠狠道:“看大夫不要花银钱吗,治好治不好另要一说。而且这么小一块金子,赔给霍家还勉强,哪里有余钱给奶奶看病?娘,别多事了。”
闻言,程吴氏只觉得浑身发冷,但也下意识地赞同了程耀祖的说法。两人很快离开了葡萄家,他们清楚地听到程阿婆的呼救声音,从大变小,最终也不喊程吴氏和程耀祖的名字了,只嚷着“葡萄”。
“葡萄,我的……葡萄啊……放不下你……”
葡萄于山谷中采摘草药,款冬花没有碰到,其余的草药倒是见到不少。葡萄便将摘下来的草药放在身后的背篓中,想着拿给周大夫换些程阿婆能用的药。
程阿婆近来的身子,又有些不好了,葡萄心想,等摘到款冬花,先去周大夫那里,再给程阿婆买些她最爱吃的米糕。
斜坡上,生长着几株淡黄色的小花。葡萄见其模样形态,和周大夫书卷上画的一模一样,正是款冬花。
葡萄抓住坡上的树藤,伸手去采款冬花,她摘了五六株,却仍旧担心不够谢陵用,便探出身子去摘。却不料,斜坡湿滑,葡萄陡然一失足,便从斜坡上滚落,坡路上凸起的石块、荆棘,在她纤细的身子上面,留下细微的血痕。
葡萄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模糊不清,双眸一闭,便昏厥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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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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