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惩罚

树精爷爷没有后退一步,因为只要他后退一步,藏匿在风雪中的化蛇便会趁势撕咬过来。他终究是木精所化,从来不曾沾染血腥杀戮,所以即便与化蛇一样的道行,也不会是化蛇的对手。

那可是曾经祸害人间的大妖。

化蛇自风雪里踏出一步,兽蹄落处,冰霜绽放,百草枯萎。

“阿绛,走!”树精爷爷急促地说完,身上青色灵光大盛,竟是准备燃烧妖丹与那大妖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阿绛哪里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若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走啊!”树精爷爷看她迟迟未决,忍不住一挥衣袖,竟是将阿绛掀出数丈,落在了寺门之前。

“爷爷!”

“进去!”

树精爷爷回头匆匆看了她一眼,“小阿绛,爷爷以后保护不了你了,你要学着保护自己。”话音落下,杀气已至。

化蛇虽然是妖,可谁也没有规定妖不能同类相残。

只见它骤然长大血口,对着树精爷爷就是一口咬下。树精爷爷知道躲不了,于是便任由它将它一口吞没,却在入喉的瞬间突现原身,桃枝沾染着鲜血与灵光,将化蛇的喉一瞬捅破。

化蛇痛得摇头晃脑,可树精爷爷就卡在它的喉间,做着最后的拼命。

万年道行,付之一炬。

那大妖难得解脱,没有遇上神佛出手,却先撞上了同类击杀。

风雪如浪,霎时将两者重重包裹其中。

阿绛的视线模糊不堪,她擦了一把,清晰的视线很快又模糊起来。她看得见滋长的桃枝被化蛇折断的惨烈,看得见化蛇长尾卷缠又被桃枝穿透斩断,看得见爷爷的青色流光与化蛇的雪色流光交织相缠,难分难解。

风雪渐大,血腥味也越来越浓烈。

阿绛不忍爷爷为了她的任性如此牺牲,也开始燃烧自己的妖丹,正准备与那化蛇同归于尽。哪知她才迈出一步,脚踝便被一道金光卷缠,寸步难移。

阿绛惊忙回头,只见佛光璀璨,竟是将整座慈悲刹包裹在内。

“不知天高地厚,妄改天数,你可知错?”佛光之中,隐约响起了菩萨的声音。

阿绛不断挣动佛光,急声道:“救人何错之有!爷爷快不行了!你放开我,我要去救爷爷!”

“执迷不悟!”菩萨的声音有如雷霆震怒,佛光霎时化成了铁笼,将阿绛牢牢锁在了其中。

“放我出去!”阿绛甫才抓上铁笼,便被佛光烫得缩回手来,绝望地望向了树精爷爷。

佛影幻化,有如百佛现世,只不过金光一闪,缠斗的两只大妖便左右分开,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树精爷爷忍痛挣扎起身,虔诚地对着佛影一拜,垂首道:“小妖……小妖知错。”

化蛇哪管现下来的是哪路菩萨,张口便要撕咬佛影,却被佛影挥手一刀斩落妖首,只摇了摇身子,便在虚空里化成了齑粉。

风雪渐小。

佛影端声问道:“你错在何处?”

“错在……错在……”树精爷爷将脑袋低得更低了,“私扰天道,违抗天数。”

佛影静默。

树精爷爷满眼忧色,看向铁笼里的阿绛,替她求情道:“阿绛初成人形……不懂天道……还请菩萨网开一面……饶了她吧……”

佛影还是静默。

“都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她……”

“爷爷……”

阿绛从未瞧见如此卑微哀求的树精爷爷,她又愧又恨,愧的是自己给爷爷招来了这样的祸事,恨的是自己如此道行浅薄,才会连累爷爷。

“知错即改,善莫大焉。”佛影缓缓伸手,佛掌落在了树精爷爷的后脑上,轻轻地拍了三下,“你本有仙缘,万年修行却难窥仙路,只因机缘未到。如今擅自干扰天数,仙缘已尽,今后就囚在凝华山中,虔诚忏悔,兴许还能有再启仙缘的机缘。切记,不可心生怨愤,否则,化蛇便是你的下场。”说话间,掌心处亮起一点“卍”字佛印,烙在了树精爷爷的后颈之上。

“爷爷!”阿绛看着自己的爷爷在佛光里渐渐消失,忍不住痛声大呼,“你把我爷爷囚去哪里了?”

佛影没有理会她,只是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菩萨!”阿绛自牢笼间伸出手去,“别走,我想知道爷爷囚在哪里了!”

她又怎么可能抓得住佛影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佛影与金光牢笼消失眼前。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树精爷爷消失的地方,不断刨动地上的落雪,最后刨到了冻土,刨伤了指头,却一无所获。

“爷爷……”阿绛颓然瘫坐在了地上,抱头呜咽。

她真的做错了么?

为何明知有人会死,菩萨却视而不见,为何出手救人的妖反而要受囚禁之祸?

“你以为是救他们么?”

“难道不是么?”

阿绛悲愤反问,虽说看不见菩萨,却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她泪眼四顾,发现零落的风雪似是静止在了原处。

“如果一切都是错呢?”

“慈悲岂是错?”

“那就看看,慈悲究竟是不是错?”

“我想爷爷回来!”

“这是你必须走的路,也是你必须悟的道,莫要再把旁人拉扯进来。”

“什么意思?”

菩萨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若说最初她觉得怀慈念这句话是可爱,那从今夜开始,她只觉这四个字是无比地刺耳。

静止的雪花恢复飘落,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那些人活了,她的爷爷却不知囚在了哪里。他们有了家人重聚的机会,她却失去了爷爷。

菩萨还说她错了。

善心岂是错?

阿绛想不明白,只觉四下寒意逼人。今年的冬,太过寒凉,自此,漫长冬夜,她便只有一个人了。

凄凉感排山倒海袭来,阿绛抱紧双膝,垂首呜咽。

没有爷爷教她吐纳吸收日月精华,没有爷爷陪她嬉笑,没有爷爷安慰她的不开心……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

当觉察身上多了一件僧袍,阿绛回头看向身后执伞之人——

怀慈缓缓蹲下,心疼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指,温声道:“你伤了,跟我进去,我给你上药。”

阿绛眼眶烧得发烫,视线再次陷入模糊。

“爷爷……回不来了……”

怀慈虽说从未见过她口中的爷爷,可瞧见阿绛如此伤心,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原先飞舞的风雪渐弱,明日会是个晴好的日子。

她先前说过,这是大妖作祟,如今又说爷爷回不来了,定是遭了不测吧。

“阿弥陀佛。”

“你住口!”

阿绛红着双眸喝止她,双手捂住耳朵,急声道:“我讨厌这四个字!”

“好!我不说!”怀慈不想再刺激她,“这里冷,跟我进去,好不好?”

“我也不喜欢里面……”阿绛委屈地哑声回答。

怀慈想了想,正色道:“那……我带你去后山柴房,至少那里比这里暖和。”

“你不怕我么?”阿绛吸了吸鼻子。

怀慈怔了怔,世人哪有不怕妖怪的?只是,阿绛不一样。

“你还是怕的……”阿绛难过地别过脸去。

怀慈柔声道:“我怕,可是我不怕阿绛姑娘。”

阿绛回眸看她。

怀慈深吸一口气,原想牵住阿绛的手,先把她拉起来,却在快要触到她时,犹豫地停了下来。

阿绛哑声道:“骗人……”

“我是怕……弄疼你。”怀慈说的是真话,阿绛的手满是血污,怀慈一时也分不清楚哪里能握,哪里不能握。

“牵好。”阿绛主动握住了怀慈的手,只觉她的掌心温暖,是这寒夜里仅剩的一丝暖意。

怀慈紧紧盯着她的脸,关切问道:“疼么?”

“疼……很疼……”阿绛指的是心。

怀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哪怕是牵手,也尽量虚握着。

两人来到了后山柴房里,怀慈松了手,把纸伞收好搁在了门边后,便匆匆点亮了灯盏,抱了一些柴火出去。

“你要去哪里?”

“烧些热水,帮你擦干净,才知道伤口在哪里,药该涂在哪里。。”

怀慈温和说完,便出了柴房。

阿绛不想一个人待着,便一直跟着怀慈,看着怀慈为她忙来忙去,脑海里又浮现出爷爷最后叮嘱她的话。

“小阿绛,爷爷以后保护不了你了,你要学着保护自己。”

一阵心酸涌了上来,阿绛垂下头去,想要忍住眼泪,却根本忍不住。

怀慈听见阿绛的哭声,忍不住问道:“阿绛姑娘?”

“我想爷爷……”阿绛哽咽答话。

怀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阿绛哭了一会儿,终于忍住了眼泪。

“是我做错了么?”

怀慈愕了一下,问道:“哪件事?”

阿绛通红的眸子哀戚地望着她,幽声道:“救人。”

怀慈不解她怎会生出这样的疑问,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绛救人怎会有错?

“若不是你,那位女施主只怕捱不过今夜。”怀慈如实回答,“师姐她们也不能安然回来。”那时她并不明白,阿绛为何会对善举生出疑惑,她也找不到阿绛身上的错处。

更文~是的!树精爷爷就是前面小黑说的万年老树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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