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气浓郁,杀气比那日的藤妖还要浓烈。
张妙微的天灵目已开,却看不清楚那妖怪到底是什么原身,只能看见数百亡灵像是游鱼一样,不断缠绕在大妖身边。好似深海里的鱼群,小鱼不散开来,绝对不知道里面包裹的大鱼是什么模样。
既然探不清虚实,便只能力战到底。
张妙微不会坐以待毙,鳞影当空划出一道银色灵符,捻了个降魔诀,灵光便将灵符打入了妖气深处。
亡灵四散开来,张妙微趁着这一刻往那大妖原身瞧去,只能瞥见一条布满青色鳞片的长尾轻轻一挥,整个妖体又藏匿在了重新聚拢的亡灵深处。
那长尾绝对不是蛇尾,因为比蛇尾多了一排赤色鬃毛。这鬃毛不见灵光,黯淡不堪,并不是龙族或是蛟族所有。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正在思忖间,左边便有一道阴风缠来。她本是蛇妖,最是柔软,只轻轻扭身,便让这道阴风擦鬓缠过,圈了个空。
妖气深处突然亮起一点赤红,红光落入张妙微的余光里。她匆匆回头,再次施用天灵目,这次她看清楚了这大妖的双角,还有那竖着长在额头的唯一眼睛。
形如牛,独一目。
面白而蛇尾,见则天下大疫。
“蜚!”
张妙微脱口而出,可那大妖已是聚灵完毕,这会儿再次来袭,不仅仅只来一道阴风,而是四只利爪挥舞着百道阴风朝着张妙微缠来。
它在深处张开了血口,等待着吞食这条三百年道行的蛇妖,就像吞食那些自不量力的道士一样。它会吮吸他们的灵骨,将他们的灵气全部纳为己用。
张妙微旋身如浪,银色灵光好似弹射的闪电,四射开来。所及之处,有击碎阴风的,有弹落阴风的,也有撞在利爪之上,像是尘埃一样隐没无踪的。
蜚妖小看了她,一击不中,怒意横生,血口深处发出一声怵人心魄的怒吼,竟是从妖气深处蹿了出来,朝着张妙微的喉咙咬去。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本小妖君面前放肆!”
金盏儿的声音在张妙微身侧响起,只轻轻弹指,这蜚妖便一个跟斗栽在了地上。金盏儿双手负于身后,站在蜚妖与张妙微之间,正色看着蜚妖,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只有浓浓的鄙夷,“说,谁把你放出来的?”
蜚妖凶恶地抬起眼来,开始还想扑上去撕咬金盏儿,哪知此时的金盏儿眉心处亮出了一点金色妖印,妖印形似火苗,熠熠生光。那是阴溟界妖主才有的印记,它记得这个印记,虽然恨极了有这个印记的狐族,却也只能低头求一条活路。
一千年前,就是阴溟界妖主金九娘打残了它的妖骨,将它封印在这座山里。它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妖骨碎裂的痛苦,更不想触怒这位妖主,落个形魂俱灭的下场。
蜚妖匍匐在地上,两只牛角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它埋首呜咽,满口妖语,金盏儿听得明白,张妙微也听得明白。
它说——
那日天气晴好,两个猎户走入封印它的残破山洞里。
“七哥,再往里面找找,万一藏了宝贝呢?”刘大牛一把拉住准备离开山洞的七哥,“反正现下白日朗朗,阳气盛着呢,妖怪不敢在这个时候作祟。”
七哥摆手道:“不成!我答应了七娘,今日要早点回去吃饭!她身子越来越沉了,留她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刘大牛再劝道:“七哥,就再往里面走五十步,若是摸不到什么值钱的宝贝,我就跟你出去,成不成?就五十步!”
七哥看看他,“你说的,五十步。”
“嗯!”刘大牛拍了拍胸。
七哥便跟着他,继续往里面走,不到五十步,已经走到了山洞尽头。石壁上的红字他们一个也不认识,只道是哪位道士画的鬼画符。
刘大牛敲了敲石壁,并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宝贝。他悻悻然回过头去,朝着嵌在石壁上的红珠子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都没有,比老子都穷!”
红珠子沾了晦气,缓缓裂开了一条缝。
七哥耳朵很灵,听见了响动,便一把抓住刘大牛,“这里邪门得很,快走!”
刘大牛却不以为然,“放心!你瞧这里空空如也,哪里能藏妖怪?”话音刚落,便被一簇红光给拴住了腰杆,他不由得惨声大呼,“七哥救我!”
自红珠子里探出的红光像是活了一样,卷着刘大牛就往这边扯。
七哥搭上弓箭,对着红珠子就是一箭。
红珠子猝然碎裂,霎时涌出了一股血色的浓雾。
七哥哪里顾得旁的,扯了一把刘大牛就跑,两人刚跑到山洞口,便听见了里面的妖兽嘶吼。刘大牛已经吓得腿脚打抖,想再往前跑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妖兽来势汹汹,山洞里的腥臭味大盛。
蜚妖饿了一千年,它急需狠狠吮吸鲜血。
“走啊!”七哥本已经跑出十余步,瞧见刘大牛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得不折返回来,想拉扯着刘大牛逃命。
蜚妖已经来到山洞口,它起初并不准备啃噬七哥,动了动鼻翼,嗅到刘大牛身上的丧气。对它这样的妖物来说,怨气与丧气,可以快速补充它的妖力。
它张开了血口,朝着刘大牛一口咬下,哪知这个时候,刘大牛突然转身,竟是把七哥往它口下一推。
利齿自锁骨下穿入,一下便穿破了七哥的心,将它的心血一口吮干。
也不知是七哥的鲜血太烫,还是正午的烈日阳气太盛,或许是因为它初出封印,妖力难续,蜚妖的身子颤了一下,受不得这样的灼热,缩回了山洞深处。
刘大牛见出了人命,本想一走了之,可是,万一他回去报信说是妖怪杀的人,村民不信呢?刘大牛慌乱之中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背起了七哥的尸体,踉跄着跑入了深林,等离那山洞远了,他才将七哥的尸体放下来,又想了想,最后扯下树上的藤条,疯狂地在七哥身上搓揉,直到把他搓揉得面目全非,这才作罢。
山妖多是藤精,如此一来,便无人怀疑七哥其实是因他而死。
“冷静下来!冷静!”
刘大牛靠在树干之上不断深呼吸,他想,大不了以后他来照顾七娘跟孩子,反正他光棍一条,也算是报答七哥的恩情了。
他想好了一切后,便佯作惊惶失措的模样,跑回村子报信去了。他并没有发现,他的背心处残余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妖气。
他是被蜚妖选中的食物,蜚妖怎会轻易饶过他?
七哥死了七天,蜚妖也在山洞里忍着饥饿重续了妖骨,终是在那天晚上,爬出了山洞,嗅着那缕妖气,来到了村口。
它已经许久没有嗅到那么浓烈的怨气了。于是它舔了舔嘴,嗅着怨气来到了七娘的小院。她的尸体被一张草席子裹着,她的寻死是村民们没有想到的,可纵使如此,那些中伤她的流言蜚语并没有消停。
一条命根本换不来所谓的清清白白,只会让那些心里肮脏的人有了更多的谈资,添油加醋地把一个死去不能自辩的人说得更加不堪。
七娘是有怨的。
她飘荡在村落之间,听着那些更不堪的流言,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烈。
没有人相信她是清白的,就像没有人相信桑桑不是不祥之人。
阿蒙并没有离开村子,哪怕它已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狗,可它还是看得见主人,看得见主人的无助与愤怒。
汪!
阿蒙朝着七娘的魂魄叫了一声,七娘看向了它,只觉整个村子的人竟还不如一只狗有情有义。
“走吧,阿蒙。”七娘对着它说道。
阿蒙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不断在她附近绕圈。它虽说是犬,却记得它答应过桑桑,它要一直留在七娘身边,保护七娘。
阿蒙的异常让村民们抖生恶寒,这狗子怎会凭空如此摇晃尾巴。
七哥是被大妖咬死的,七娘又是上吊自杀的,怨气一定很重。
村民们纷纷看向了村长,村长也觉得心慌,当即道:“快去请个道长来做法驱邪!”几个脚程快的小伙子自动请命,当即出村请道士去了。
阿蒙突然竖起了耳朵,警惕地把七娘的魂魄护在身后,它发现了蜚妖的存在,龇牙对着蜚妖不断吠叫。
“闭嘴!”
“让它闭嘴!”
阿蒙的示警并没有引来村民的注意,反倒是引来了村民们的慌乱,有几个胆子大点的便抡起了木棍,朝着阿蒙走来。
“阿蒙快跑!”七娘想要帮阿蒙挡住棍棒,奈何她已是鬼魂,棍棒穿破了她的灵影,还是落在了阿蒙身上。
阿蒙吃痛,却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还是在对着蜚妖吠叫。
“打死它!”
“快打死它!”
无人在意它善意的示警,反倒是激起了他们的杀心,朝着阿蒙抡棍打去。
蜚妖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它爱极了这村里人的杀气。看着阿蒙宁肯挨打都不愿意离开,它难得地生了一丝恻隐,对着阿蒙吐去一口妖气。
在这种地方化妖,它便可以收获一只犬妖喽啰,日后可以帮它四处寻觅怨气之源,也不必它亲力亲为,免得惊动上神,再来人把它给封印了。
“妖……妖怪!”
“这狗是狗妖!”
鲜血淋漓的阿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兽呼,竟是破体化形,化出一个獠牙少年来。它的一只眼睛被血污蒙住,一时睁不开来,即便只有一目睁开,那凶厉的模样也足以让村民们呼天号地地逃窜开来。
“有妖怪!”
《山海经》卷四东山经,东次四经记载:“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蜚妖出自《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大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