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儿瞪大眼睛狠狠盯着张妙微,铿锵有力地答道:“不擦!”说完,扭过身去,走出三步之外鼓着腮帮直出气。
忍!本小妖君肚里能撑船!才不跟一条蛇妖斤斤计较!
张妙微没有哄她,在桑桑面前蹲下,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
桑桑是只懂事的小鬼,她伸臂抱住了张妙微,轻轻地拍了拍张妙微的后背,反倒是安慰起她来。
张妙微微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微微分开,一妖一鬼相视一笑,即便是萍水相逢的初识者,至少此时,两人心里的温暖却是相通的。
金盏儿原本是满腹怨气的,可看见这样静好的一幕,那些怨气似是指间流泻的水滴,眨眼间就没了大半。她碎步挪到两人面前,若无其事地摸了摸桑桑的脑袋,低声道:“到了幽冥地界,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报我阴溟界小妖君的名字。”
桑桑眸光明亮,重重点头。
金盏儿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早点送桑桑去见阿娘与阿蒙。”
张妙微低眉浅笑,恰好被金盏儿看了个清楚。
“你笑什么?”金盏儿皱眉看她。
张妙微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连她也不曾觉察自己笑了,“胡说。”
这小道姑怎么睁眼说瞎话啊!
金盏儿问向桑桑,“桑桑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桑桑确实没有看见,呆呆地摇了摇头。
张妙微白了她一眼,“无聊。”说完,牵着桑桑的手就走。
“你!”金盏儿有口难辩,真不该心疼这小鬼!竟然睁眼说瞎话!
越往前走,张妙微的脸色便越寒凉。在小溪边看见黄符后,虽说附近有妖气,可她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这附近的妖气只是某位同道击杀大妖后留下的。一切似乎朝着最不妙的方向发展着,路边的小黄花已经枯萎,她们已经可以看见熟悉的村落轮廓,却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浓郁的妖气弥漫在村落之中,时有乌鸦穿过妖气,惊乱地窜入林间,只留下一声凄厉的鸣叫。那棵记忆中生机勃勃的大槐树如今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朽烂的地方长满了鲜艳的蘑菇,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村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活人,像是死寂了许久的孤城,墙角爬满了青苔,因为被妖气浸染的缘故,泛着淡淡的紫晕。
“怎么会这样?”金盏儿捂着鼻子,她实在是不喜欢那蘑菇的味道。
张妙微牵着桑桑走至村口,足尖踩到了一张烧了一半的黄纸。她低头看了一眼,想来这位同道在这里与妖怪大战了许久,可这里妖气依旧,只怕是输了。
桑桑错愕无比,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揉了好几遍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挣脱了张妙微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她记得家在哪里,记得阿娘每日会坐在哪里做鞋子,记得阿蒙会窝在哪里慵懒地睡觉……
“啊……啊……”
桑桑慌乱地张口呼唤,奈何根本唤不出清晰的字音。她冲入小院,踉跄着推开耷拉着的门扇,只听“砰”地一声,门扇落地,尘埃飞舞,里面根本就没有阿娘,也没有阿蒙。
张妙微吹亮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半个房间,也照亮了桑桑颤抖的轮廓。她在火光之中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两行眼泪,一动不动地望着张妙微,似是想要一个答案。
张妙微肯定是不知道的。
金盏儿轻叹一声,指尖亮起一簇金色流光。只见她碎碎念咒之后,将流光往天上一洒,幻出的流光灵罩便将整个小院笼罩了起来。
汪!
阿蒙的幻影在罩子里缓缓显现,那是送走桑桑的那一晚,七娘带着阿蒙回到了家里,准备继续给亡夫守灵。
听见阿蒙幻声的桑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看着灵罩中的幻影,视线很快又陷入了模糊。
张妙微知道这是“回溯术”,可以用灵力幻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了一切,只是施用此法很是损耗灵力,她没想到那只小狐狸竟肯为了桑桑施展此术。
若说先前她对着小狐狸只有嫌弃,此时却对小狐狸多了一丝好感。
“阿蒙乖。”七娘轻抚阿蒙的脑袋。
阿蒙摇了摇尾巴,乖乖地趴在七娘身侧。
七娘眼底还噙着眼泪,阿蒙是只懂事的大黄狗,桑桑也是个懂事的闺女,只是这村落人言可畏,若还有旁的法子,她绝不想经受这种骨肉分离之苦。
“夫君,你若泉下有灵,就保佑桑桑平安康健,无灾无难好好过这一世。”七娘诚心祈祝,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一声异响。
七娘慌乱回头,却见墙上闪过一个黑影。
“谁?!”七娘惊呼。
黑影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月光逐渐照亮他的面容,正是那日与七哥一起上山打猎的刘大牛。也正是这个人,跑来报的噩耗。
七娘扶着肚子站起,警惕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大牛往里面看了一眼,确认这里只有阿蒙与七娘后,一步踏入了灵堂,往棺材里瞅了两眼,终于开了口,“我看见你把桑桑偷偷送走了。”
七娘的心咯噔一响,“你想做什么?”
“嫂子你也知道的,我穷,连媳妇也娶不起,要不这样,等七哥的丧事办完了,我们将就一下,一起过活?”刘大牛本来就生得难看,如今在灵堂惨白的烛光里,更显得怵人,说是商量,语气却透着威胁。
七娘咬紧下唇,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过去,“滚!”
阿蒙看见七娘凶了人,它也跳了起来,张口就咬上刘大牛的脚腕子。刘大牛吃痛,接连踢了阿蒙好几下,阿蒙就是不松口,甚至咬得更狠了。
看见七娘拿起犁耙打了过来,刘大牛拔腿就跑,哪顾得阿蒙还死咬着不放。他一直跑到门口,阿蒙这才松了口,刘大牛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地跑远了,阿蒙还在吠个不停,就怕这坏人又折返欺负七娘。
七娘提着犁耙追了过来,扶在门口,大口喘着气。今晚有阿蒙在,暂时安全,可她知道刘大牛这人的品性,但凡是个好东西,怎会没婆姨嫁她。
她该怎么办?
他若说出去,桑桑被她送走了,村长问罪下来,又该怎么办?
“阿蒙……”七娘无助地轻唤阿蒙。
阿蒙满口鲜血,歪头定定地看着七娘,瞳光慢慢地变得诡异起来。
七娘那时候并没有觉察阿蒙的变化,只是抱着阿蒙哭了大半夜。连番打击,即便她是个身子健硕的农妇,也难以捱住。
她最担心的那些事还没有发生,村里便出现了更刺耳的流言。
说她亡夫尸骨未寒,便在灵堂与人偷情。
说她想要跟奸夫私奔,所以把桑桑卖了换钱。
她如何受得住这样的冤枉?
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从痛苦中解脱,她在七哥头七那晚,用家里最后的钱买了一根肉骨头,喂给了阿蒙。
“阿蒙乖,吃完它,重新找个好主人。”
阿蒙一口也没吃,只是定定地看着七娘。
“乖。”
七娘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可是阿蒙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七娘不再劝它,转身走入了灵堂。绳索已经挂好,她只须走上板凳,把脑袋伸进去,便可一了百了。
呜——
她刚欲抬腿,哪知阿蒙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脚边,一口咬住了她的裙角,死死地拽着。
七娘颤声道:“松口吧。”
阿蒙哪听她的,还是死死拽着她的裙角。
“阿蒙……”
“呜!”
七娘已经存了死志,哪里顾得其他,当即将腰带一解,任凭阿蒙把裙摆撕下,快速钻入绳圈,踢倒了板凳。
她并没有挣扎太多,很快就走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只庆幸给了女儿一条生路,她并不知道女儿也将在数月之后殒命。
阿蒙怔怔地看着七娘的身子悬在梁上,眼泪从眼角滚了出来,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眼前的幻影突然碎裂,桑桑想扑上去救她的阿娘,伸出的手却抓了个空。她张口哀嚎着,破碎的声音落在张妙微心里,是别样的锥心。
张妙微觉得眼眶发胀,此时想安慰什么,却不知能说什么。
人心恶毒,谣言杀人,这一村的人皆是凶手。
有的妖尚有一念善心,可有的人为恶不自知,又与妖何异?
金盏儿不是耗不起灵力,而是她不忍再看下去,所以才骤然停下了回溯术。她捏得拳头咯咯作响,若不是这一村人已经不知所踪,她定会大开杀戒,送这村人下黄泉忏悔!
“金姑娘。”
忽然听见张妙微小声唤她,金盏儿吸了吸鼻子,“做什么?”
张妙微看了一眼大哭不休的桑桑。
金盏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向来不会哄人,何况谁遇上这种悲剧都会哭,她怎么哄呢?
张妙微蹙眉。
金盏儿也蹙眉。
桑桑哭得更大声了,听得两人的心都碎了。
金盏儿索性豁出去了,捻了个变身诀,霎时变成了阿蒙的样子,窜入了房中。
桑桑看见阿蒙跑了进来,想也没有多想,张臂便将阿蒙紧紧抱住,哽咽着一下又一下地摸着阿蒙的脑袋。
金盏儿何曾让谁这样摸过?
可此时此刻,除了这个法子,她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村中流动的妖气突然异动,甚至妖气深处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鬼哭声。
觉察到杀意,张妙微拔剑出鞘,横剑护在桑桑与金盏儿身前,肃声道:“躲好!”
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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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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