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阑珊(一)

梁维桢看着这副景象,震惊地想:什么情况,落红鸾是来驱鬼的?

再一捋,又觉得不对味:落红鸾怎么可能会帮忙驱鬼?

因为一些变故,她前世同落红鸾形影不离过一阵儿,故而很清楚,落红鸾虽是位瑰姿艳逸的绝色美人,却也是个喜怒无常的混世魔王,虽不会恃强凌弱,却也从不帮扶弱小,更不用说千里迢迢过来帮忙驱鬼了。

就在梁维桢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的时候,上方又传来一道嘲讽声音:“有胆子来我的地盘闹事,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东西,看来也不过如此。”

梁维桢明白了:哦,是来保护自家地盘的。

那没事儿了,这人肯定是落红鸾。

鬼阵已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梁维桢此刻都该立刻离开了。但她定在原地,半晌也没挪开步子,仿佛脚底生根扎地了一般,怔了少顷,竟鬼使神差地蹲躲在了灌木后面。

说实话,她有点想看看落红鸾。

或者说,她想看看落红鸾如今的样子。

确认自己没有被发现之后,梁维桢呼吸数个回合,悄悄向天上望了去。

今晚夜空其实是很疏朗的,除了当空一轮圆月,便只有几缕如纱细云。但随着落红鸾的到来,那轮皎月开始变得鲜红,最后变作了一面凝沉血月。远处,厚重云海滚滚迭来,拥着一架叮咚作响的金色车辇,车头坐着一位小胡姬,车内隐着一道修长红影。八只硕大金狮在前开路,声如怒雷,妖异华丽。

璧姬晃着小腿,远远看见湖上异动,欢快拍掌道:“碎啦碎啦,全都碎啦!一击必胜,真不愧是山主大人!”

落红鸾哼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态度。

梁维桢躲在树丛后,见那车辇越来越近,想看,又不敢将身体探得太多,便偷偷朝流苏后拉开的一弧帘缝瞄去,只见一只修长柔荑从中伸出,施施然一转,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金簪便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叮”得一声,向辇中悠悠飞去。于此同时,车辇也掠至湖水上空。待车角金铃璧环悉数静然,落红鸾嗤笑一声,道:

“底下其他人,不出来么?”

梁维桢心中咯噔一下,暗想: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么,那还是主动出去的好。拂去衣上落雪,正要出林,脑后乍然升起一片松针的簌簌声,回首,数个黑色身影正飞速外奔,像是逃跑。

居然还有其他人?

那些黑衣人皆在结界之外,梁维桢立刻猜到这群人或许就是此次事件的幕后推手,还未动作,眼前忽得闪过几抹红影,随即听到数声惨叫,所有黑衣人都被卷上了天,目光追去,只见五根红绸从车中旋出,媚如山精鬼妖,烈如朱顶芍药。

最温柔!

最温柔是落红鸾的法器,梁维桢前世领教过它的厉害。普通修士一旦被最温柔碰到,顷刻间便会浑身泄力,更不用说被它悬在空中了。

那几名黑衣人从未见过这等法器,没有任何应对之法,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已憋得脸紫唇青、无法呼吸。眼看这几人就要撑不住了,落红鸾微微坐起,一勾指尖,让最温柔松了几分,继而看向第一个人,道:“说,是哪个不长眼的派你们过来的?”

第一个人胆子颇大,硬着头皮道:“没人指使,是我自己……”话未说完,视野骤然转向脑后,颈椎“咔嚓”裂成两块,未出一声,便双眼一翻,被最温柔丢下了湖。

视若未见,落红鸾转向第二个人:“你说。”

梁维桢远远看着,对此毫不意外。

落红鸾生性凶残好斗,名声全是从魑魅魍魉中杀出来的。更何况,落红鸾是天地灵力自然孕育而生的魑魅,一向自视甚高不喜人族。这群人在她的地盘上胡来,要是落红鸾没动手杀人,梁维桢才会觉得奇怪。

可那群黑衣人却没料到这般场景。第二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听到落红鸾向自己发问,全身一颤,前言不搭后语道:“我,我只是个办事的,我不知道这里是您的地方,落山主,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不敢,我,我……啊!”还没说出个所以然,直接被最温柔勒毙当场,撕成两半扔了出去。

腥甜的气味被湖水晕开,余下三人皆是脸色惨白。落红鸾则莞尔一笑,语调轻如春水:“有必要提醒一下诸位,我这个人,耐心极差,且杀心极强。所以,还请不要同我胡搅蛮缠。”言语间,拉了一下第三个人脖子上的红绸,“似乎该你了?”

第三人早被吓得心惊胆裂,最温柔轻轻一动,他便鬼哭狼嚎道:“我说,我说!我们是附近的降厄师,是被一个男人重金聘过来的。山主,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梁维桢恍然:原来是降厄师,难怪手段这么邪门。

修炼是个痛苦且缓慢的过程。为了快速提高修为,每年都有人心浮气躁走上邪途,降厄师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以下咒杀人为生,手段颇为狠辣,只要银两到位,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落红鸾道:“说下去,我要听细节。”

那人颤颤巍巍道:“山主,我知道的真的很少。那人同我们交易的时候,一直用法术遮着脸,也不肯流露任何和任务无关的信息,我起初想试探,奈何那人修为实在了得,我看不清。所以我实在是不知道啊,落山主,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别说多余的。”落红鸾不耐烦打断他,“那人买你们来做什么?”

“魂晶!是魂晶!”那人立刻道,“那些人想要魂晶,说让我们提前在这里准备好,届时会给我们送来相应的材料。山主,我们真的只是听从命令,真的无意冒犯您啊!”

魂晶,是一种类似于舍利子的存在。

不过与舍利子不同的是,魂晶存于所有人的体内,通常藏在天灵盖的位置。若要将其取出,只有将躯壳火化这一种方式。

不过被这些人拐来的都是普通姑娘,死后魂晶一碰即碎,没有多大用处。梁维桢猜想,这些人八成是想用什么邪术将她们强行练化,如果真叫他们成功了,沾了十八条人命的邪魂晶,在效用上可未尝比不过修士魂晶。

场内安静一霎,帘幕后的落红鸾慢慢将最温柔收紧数寸,道:“那人要魂晶做什么?”语气寒凉,像是蒙了冰霜的胭脂,透出几分辛刺味道。

那人贪生怕死,一直对答如流,可听到这个问题,脸上却露出几分恐惧犹疑,仿佛这个答案会给他招来天大的祸患。落红鸾却没给他选择时间,径直勒折对方脖子,冲第四人道:“他不说,你说。”

终于认识到这位祖宗的喜怒无常,落红鸾一个“说”字还未出口,第四人便惊悸喊道:“复活,那魂晶是要用来复活的!”

落红鸾:“复活谁?”

他咬咬牙,喊道:“梁维桢!留丹公主梁维桢!”

梁维桢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个答案倒在她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那群人只是打着她的名号作妖,却没想到是要真的复活她。

望着湖上大片血渍,梁维桢本能地感到恶心,连连在心中感谢先前那座神像:还好那里的香火吸引了她,要是她真的被这种龌龊方式复活了,醒来后非得吐个昏天暗地不可。

场中一下变得极为安静。不知过了多久,落红鸾那头落叶般飘下一声轻笑。

“梁……维桢?留丹公主梁维桢,这样啊,你说说你们,早说不就好了吗?”落红鸾说着,声线被四面潮汽晕得格外阴冷,像是藏在舞袖下的匕首。

在场众人皆毛骨悚然,心中七上八下,不明白这位活阎王是个什么意思。方才回答那人察觉颈上绸带一松,大喜,正要谢过落红鸾恩情,身体猛地被什么东西往后一推,低头,胸腔已变作一个血洞。最温柔贯穿其中,不染半分赤色,在血肉模糊中散开一片袭人麝香。

“早知道这就是你们弄脏我地盘的原因,我也不至于在这跟你们耗这么长时间。一上来将你们都杀了就是。”落红鸾寒声道。

梁维桢:“……”

落红鸾对她的态度怎么比她想象中的还差啊?!

梁维桢活着的时候,落红鸾尚还是个没有实体的魂灵,阴差阳错之下,只能屈作梁维桢的护法神来修养元神,故而二人关系也就鲜少被外人知晓。

当初二人定下契约,落红鸾为梁维桢提供力量,梁维桢则要在百年之后将自己的魂晶给她让她重塑身体。然而一通变故下来,梁维桢把自己弄了个形神俱灭的下场,别说是魂晶了,怕是连根头发都没有给她留下来。

尚不想死,梁维桢从怀里夹出一枚小纸眼,决定走为上策,这时,远方一个清雅女音渐渐走进:“在下巡部伽兰,字禅音,见过巫部掌道人。”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眉头皱起,梁维桢的目光在伽兰和落红鸾之间扫了数个回合,咬咬牙,最终还是留在了灌木后面,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向场中看去。

落红鸾听到伽兰说自己是巡部的,果然转过头来,将剩下那个吓晕了的降厄师扔进乾坤袋丢给璧姬,收了最温柔,悠悠道:“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你过来,咱们算算账。”

伽兰道:“什么账?”

“什么账?你说什么账。”落红鸾冷笑道,“你们巡部做的好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我的地盘撒野,是上赶着来抽我的脸么?”

为方便管理,初代国主曾将国土分为六个区域,分由香、业、运、城、工、巫六部管辖,每部的统领者,称之为该部的掌道人。而巡部则同它的名字一般,负责在各大区域巡逻,向国主及七部提供该地区动态,必要时可插手该地域事务,前提是得到相应掌道人的批准。

一声不吭直接介入,是很冒犯的行为。

梁维桢虽然与伽兰相处时间不多,但总觉得对方并不是如此失礼的人。果然,伽兰道:“您误会了,大人。此次情况特殊,请允许我解释一二。”

落红鸾向下方打斗痕迹瞥了一眼,又看看不远处挂在树梢上的碎嫁衣,最后将视线退回到伽兰身上,勉强从一团窝火里挤出点耐心,道:“讲。”

梁维桢心安不少。

落红鸾虽然脾气不好,但该讲的道理还是讲的,只要伽兰将邪神娶妻这件事说与她听,应该就没事了。

却闻伽兰语气平淡道:“回禀大人,我此次前来,意在历练。掌巡大人将我指引至此,命我自行行动,还说反正您不能杀死七部中人,让我不必顾忌。所以我便听从了掌巡大人的话,未将此事告知于您。”

“……”梁维桢目瞪口呆。

这姑娘缺心眼吗???

还是说这人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得罪人和害怕啊?

顶上璧姬估计也是没见过这么莽的人,瞠目结舌地注视着伽兰,连发怒护主都忘了,只磕绊道:“呃,山,山主,这……”没结巴完,已经感受到了帘内传来的可怕低压,给伽兰一个“你保重”的眼神,闭嘴了。

“你啊,这番话可真是说得太好了。”愠怒的声音从金车中传出,夹杂着绸缎抽出的飒飒暗响,听上去极为危险。

梁维桢直呼不好。

落红鸾将金车转向伽兰,道:“说实话,我可是许久没见过像你这么会找死的人了。”

车辇一响,最温柔骤然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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