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阑珊(二)

那红绸速度快得可怕,眨眼间便已杀至伽兰眼前。伽兰却依旧不慌不忙,抬起双眼,轻盈一跃,竟飞快地躲了过去。几乎统一时刻,最温柔撞到地上,轰得一声,炸出一个丈余深坑。

落红鸾见状,微讶道:“躲过去了?倒有点本事。”但很快,那点惊讶便转做了不屑一顾,流苏一动,两股红绸又从辇内打出,“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次最温柔攻势更凶,三股红绸一并砸下,兜得伽兰无处可逃。轰然巨响接连炸起,待尘烟落下,地上只余石坑嶙峋,再不见伽兰身影。

见状,璧姬撇撇嘴,失望道:“什么嘛,我们还没下死手呢,这就灰飞烟灭了?”俯下身去揉最近的金狮,“还没咱们金小六厉害呢,是不是,哈哈哈……”

“你哪只眼瞧见她灰飞烟灭了?”落红鸾打断璧姬笑声,收回最温柔,不冷不热道,“她是逃了。”

璧姬嬉笑道:“逃了?那岂不是更加丢脸了……诶,山主,您怎么出来了?”

“叮叮”两声,流苏锦缎向车辇两侧拢起。弥漫异香之中,落红鸾一按软榻,翩飞出辇,身姿犹胜惊鸿游龙,行至半空,稳稳停步,大片红裙雾岚般飘开,隐隐露出一截如箸长腿和一双修白玉足。

她背对着金车,垂眸朝下张望着,身后如绸墨发一路泼到脚踝,其间飘绑着两条红艳艳的发带,末尾处坠着两粒小小金铃,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

驻足少顷,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身形一倾,忽向一处树林飞去。

正是方才梁维桢匿身之处。

壁姬见此,也跟着落红鸾下去。小跑到松林边上,见里头空空如也,怪道:“山主,这里有什么东西吗?”点着脚向附近嗅嗅,跑到一处雪地,叫喊起来,“山主山主,这里有一小滩血迹。”

落红鸾正在缓缓向那里走,闻言并不搭话。璧姬则蹲下来,一个劲儿地说道:“呀,这旁边好像有个法阵,不过已经破了。哦我知道了,定是那人一不小心撞在了阵上,这才流血受伤的,山主你说这人该不会是个大笨蛋吧,哈哈哈……”

“闭嘴。”落红鸾冷冷斥了一句,终于叫璧姬安静了下来,走到雪地前,发觉那血液已凝结几分,附近还有几个脚印,像是有人在这里踉跄跑了一段,然后忽然消失了。

不语,落红鸾注视着那片凌乱脚印,眉头蹙起,眼中渐起几分怅然,立足一阵儿,忽然开口道:“如果是你,也不愿用这种方式醒过来吧。”

落红鸾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轻,故而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她平静的看着地上的血迹,抬手,起了一小片飞土,轻轻盖住了那片红色,随即转身朝林外走去。

先前璧姬遭落红鸾呵斥,一直低着头莫敢说话,瞄见落红鸾向自己身侧走来,这才小心抬眼。

彼时月亮已换回了先前皎洁颜色,月光从松针间簌簌落下,透过落红鸾如烟裙摆,一如雾入红尘,连带周遭雪色也暗淡几分。

斑雪朱影之中,落红鸾走到壁姬面前,定了一会儿,翩然飞起,道:“走吧。”

璧姬知道落红鸾这是不生气了,高兴道:“山主,等等我!”待追到落红鸾身后,瞧见对方小半个侧脸,怔了怔,小心翼翼道,“山主……”

落红鸾头也不回:“有事说事。”

璧姬欲言又止,等到二人飞回金车上,才慢吞吞道:

“您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

*

山洞内,梁维桢看向伽兰,愣道:“我看起来有点难过?怎么会?”

伽兰注视着梁维桢的眼睛,有些不解道:“你这副神情,难道不是在难过么?”

无言以对,梁维桢扯扯嘴角,看向身侧神龛,转移话题道,“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是安全了。”

先前梁维桢离开山洞时,曾在角落留下一枚移形换影的纸眼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真的派上用场了。

心有余悸,她慢吞吞地靠着石壁坐下,脑中却总不自主地想起落红鸾的身影,目光逐渐由庆幸转为涩然,最后又从涩然转为平静。半晌,向伽兰问道:“对了,那些凡人姑娘是不是还留在庙里?”

伽兰摇头:“结界碎后,我起了法阵,将她们送到远处城镇了。那阿锦姑娘说她识路,不必担心。”

梁维桢道:“我倒不担心识路的问题,我主要担心她们生活的问题。”毕竟里头绝大多数姑娘都没办法回家了。

伽兰轻轻歪头,似是不解:“她们有手有脚,为何担心?”

噎了一下,梁维桢心说也是,既然是城镇,想来必不缺招收女工的店家,于是转而问道:“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事情?”

伽兰道:“寻一黄纸,将此事详写其上,再寻一城隍庙,烧此黄纸,最后向城隍神陈情状告。至于那幕后黑手,自有业部来查,无需我来插手。”

城隍庙是地府用来管辖地方的庙宇,主要用作鉴察民众善恶祸福。在安鄢,绝大多数城隍庙内供奉的都是七部初代掌道人——即当初帮助国主建国的七位英雄豪杰。

它的作用也很简单,假使碰上一些难以定罚的人,譬如此次事件里卖女儿的村民,找不到律法条例处理他们,也不能让主司刑罚的业部劈死他们,便可由相应人员去城隍庙状诉冤情,让城隍神帮忙判罚,让那些村民遭受折寿破财残疾等一系列惩罚,以示因果循环天理昭昭。

梁维桢道:“这些我都清楚。哎呀,我问的不是这个事情,我是想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落红鸾的事?”

伽兰平淡道:“我与那位大人不熟。”

梁维桢道:“可你得罪她了啊。”

伽兰道:“有吗?”

“……”

“算了算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通人情的人,梁维桢放弃和伽兰谈论了,反正巡部的掌道人她是认识的,以她对那人的了解,来日伽兰要是真因为这句话和落红鸾结下梁子,那位掌巡大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于是她又拿出先前那枚泥丸,向伽兰问道:“对了,你可以用法力看看它吗?我感觉它的原形不是这样。”

颔首,伽兰接过,若有所思,将泥丸放在地上,向梁维桢道:“你退远些。”待梁维桢站远,掌下金芒一划,归一法|轮赫然自掌中显现。

将法|轮指向泥丸,伽兰定住身体,眸中划过一弧金光,轻启唇线,泠声道:“显形。”

山洞内响起“咚”的一声重响,泥丸浑身一颤,在地上疯狂挣扎起来,却始终逃不出三寸之外的地方,终于,它吱呀叫了几声,慢慢溶解成一滩烂泥,露出包裹其中的枯萎草株。

见状,梁维桢身体瞬间凝住,一双瞳孔霎时缩成一个小点。

她认识这东西。

折风草。

怎么会是折风草?!

梁维桢看着地上那枯萎草茎,视野剧烈地晃动起来,全身所有血液一下子冲上脑门,先是本能的后退了数步,随后双目一眩,踉跄跑到那草株旁边,见其色暗叶尖,无根无脉,当即更加肯定,这绝对是折风草没错!

伽兰看出梁维桢异样,问道:“这草株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梁维桢不说话,耳侧满是剧烈的耳鸣声,好半晌,脑中才缓缓浮现出一个念头。

不对,这当然不对。

折风草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东西早就灭绝了才对!

梁维桢生前因折风草吃了不少亏,深知此物可怕,故而在临死之际,用自己性命强行毁去了折风草的本源真身,这也是她形神俱灭的真正原因,此刻发现折风草居然还留存于世,心中实在难以接受。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好半天,终于缓过来一点力气,向伽兰道:“你将这东西封印好,带回建鄢,当面交给七部掌道人,就说……折风草回来了。”

“折风草?”伽兰神情疑惑,“这怪物不是十七年前就被皇族扑灭了吗?”

梁维桢一愣,但并没有对这个说法表示意外,或者说,她早就习惯这种移花接木了,便只交代道:“我十几年前曾见过这种怪物,所以可以确定,这的确是折风草无疑。这种东西通常寄生在活物体内,以人的三恶五毒为食,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把宿主变成一个傀儡壳子供自己驱使。还好咱们只碰到了一株,要是多了可就麻烦了。”

伽兰道:“需要我去附近仔细排查一番么?”

梁维桢摇头:“不用。折风草由恶念造就,彼此之间会相互吸引,故而往往成群行动。既然这里只有一株,那么说明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它的同伴。故而眼下还是以上报七部为紧。”

伽兰道:“明白了。”将折风草株封印收好,又问梁维桢,“说起这个,无咎姑娘,你愿意到巡部协助我们一同调查此事吗?我可以向掌巡大人举荐你。”

还没适应邢无咎这个名字,梁维桢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干笑两声:“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去七部掺和了。你告诉我哪里能弄到快速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就行。”

折风草现世,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但前途未卜,以防万一,她还是寻些能快速提高修为的丹药护身为好。

换作其他修士听到梁维桢这么问,定要斥责她不思正道。但伽兰不愧是伽兰,直接答道:“据我所知,建鄢奕辉阁,内有奇珍异宝,灵丹妙药。无咎姑娘若有兴趣,可去碰碰运气。”

梁维桢:“十分感谢。”停顿一下,又问道,“对了兰姑娘,你可知如今统领城部的,是哪位大人?”

原因无他。梁维桢生前曾和元非池一并统领城部,如今难免在意是谁顶替了她与她师兄的位置。

不想,伽兰摇头道:“无人。”见梁维桢不信,解释道,“天德已碎,且上绛不认新主。故而暂由巡部接管城部。”

不同于寻常选拔,七部的掌道人是由该部的镇门法宝所决定的。

它们皆是七部初代掌道人的随身法宝,早已有了自己的灵智,长|枪上绛便是其中之一。假如有人无视法宝意志强行上位,不出三月便会遭到天谴。

至于天德,它本是国主赐予初代掌城人的玄铁重剑,因剑面有一道一寸长的裂痕,故而在品级排在上绛之后,后来上绛失踪,这才被当作镇门法宝。

直到上绛意外被梁维桢发现拔出,数月后,元非池战死,天德随主而去,自碎于雪原之上。

没想到上绛居然还没认主,梁维桢摇摇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又想起什么,向伽兰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件事。往西两里的地方,有一腊酒村,村内有户贴着囍字的人家,里头捆着三个杀人犯,也和此次事件有关,还得麻烦你处理一下。”说罢,躬身一礼。

伽兰回礼:“应该的。”素手一挥,一弧青光过后,消失在了山洞内。

重归寂静。

梁维桢长舒一口气,看向洞外平静雪原,意识到自己也该走了。

不过,在临行之前,她决定先看看这里供得到底是哪位娘娘——毕竟她强抢了人家的神像,来日得再还回来一尊才是。

默念几句得罪,梁维桢朝神龛上的横匾看去,眼中却霎时闯入五个狗爬丑字,辨了许久,才看出来上面写得是“吃贼娘娘庙”。

全然没听过这位娘娘的神号,梁维桢一头雾水,于是去看刻在神龛两侧石柱上的颂神对联,同样辨了许久,看见上面写的是:

吃贼娘娘好哇

吃贼娘娘妙哇

旁边还立着一个小牌子,写着:快来拜哇!

梁维桢:“……”

好得很。

虽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但梁维桢还是寻了几柱香,打算给这神龛点上。走到香案面前,忽见上头供着几枚新鲜橘子,三小片桑树皮放在旁侧,像是时时有人更换。

但梁维桢没多想,只觉得那些村民未免也太虔诚了,朝那燃香拜了三拜,便向着建鄢的方向去了。

小副本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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