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提起湿透的裙摆，独自跑进雨里。

她学着奈托的腔调再次念动咒语。这次她成功了，她头顶上方，展开了小小的遮雨棚，没有雨落到她身上。她定了定神，头也不回地向伯爵府跑去。

西雅来到伯爵府门口，遮雨棚顺应她的心意收起。尽管路上都没淋雨，但是因为第一次念咒失败，她到家时，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老管家罗伯特看到西雅，领她到客厅的壁炉边取暖。虽然已是春天，但是壁炉还是时不时被点起，用来除湿或者减少夜间的寒冷。

“天啊，我的小姐，早知我就来接您了！”莉莉闻声而来，披了件厚实的外套到西雅身上，并用毛巾为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厨房的仆从端来热气腾腾的肉汤，递给西雅。

一碗汤下肚，西雅觉得整个人都温暖了不少。她询问仆从，才知接她的马车夫中午喝多了，在赶来神学院的路上遇到暴雨，摔倒在了地上。车和马都摔坏了，人目前正躺在佣人房养伤。

“家里暂时没有可以用的马车。我正在想办法联系外面的。再遇到暴雨，小姐可以在神学院多待一阵子，我会尽快派马车来接您。”罗伯特看一眼浑身湿透的西雅，眼中不无同情。他没有看到西雅施法变出的遮雨棚，在他眼里，西雅是淋着雨回来的。

不一会儿，乔安娜回到了家。她脚步轻快地迈进客厅，看向湿漉漉的西雅，不由睁大了眼睛：“姐姐，你是一路淋回来的吗？”

西雅看一眼浑身干燥的乔安娜，不想解释。乔安娜便当她默认，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我放学后遇到了克里斯大人，是他送我回家的。他用了避雨术，我们没淋到一滴雨……早知道你没人送，我就留下来等你了。”

“克里斯大人现在在门口吗？”罗伯特顺势问，“他是否需要留下来吃晚饭？”

“不用麻烦了罗伯特，他有事先离开了。”乔安娜冲罗伯特笑笑，目光再次落到西雅身上。

乔安娜是真没想到西雅会被淋成这样。这些日子她时常听身边男生聊起她异父异母的姐姐，西雅。

在男生口中，西雅是一朵艳丽芬芳，但长着刺的野玫瑰。这样一朵野玫瑰，却心甘情愿地盛开在安静的图书馆中，只能被观赏，但无法被采摘。想要靠近她的人，都无功而返。

过去大家提起西雅，口吻是带着嘲弄的，但现在他们提起她，口吻里带着憧憬，懊恼，与求之不得的无奈。

乔安娜能清楚感觉到其中的变化。她觉得这次突然下雨，必然有大把男生，甚至男导师请求送她回家，给她斗篷，或施法为她遮雨。但是西雅竟然一个人湿漉漉地回来了。

诧异过后，乔安娜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安心。原来图书馆的野玫瑰，也没那么受人重视。

乔安娜挣开重重思绪，再度回神，发现坐在壁炉边的西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双闪亮的翠绿眸子，仿能洞悉一切。

“你真想等我？”西雅开口问乔安娜，“不怕我打扰你们？”

乔安娜放学后就被克里斯护送着回家，但到家时间却比她晚，想来两个人路上浓情蜜意了好一阵子。

乔安娜被西雅盯着，一时语塞，眼神有些慌乱地往下一旁。

西雅不再追问。她勾了勾嘴角，将手伸给莉莉：“莉莉，我休息够了，扶我回房更衣吧。”

莉莉立刻照做。她扶着西雅回房，服侍西雅换上干燥衣物。

“小姐，上午我听周围人说，边境的战事，好像平息了。”莉莉一边整理西雅的裙子，一边说。她说完紧张地看一眼西雅的神情，担心小姐因过于不安而昏迷。

“镇压兽人的战事？”西雅略一沉思，然后开口。

“是的。罗杰·洛克公爵……您的未婚夫大概要回铁甲堡了。”莉莉仔细留意着西雅的神情。

然而西雅看起来十分平静。她的小姐，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成熟了不少。

西雅陷入沉默。她当然没有忘记她那位头发花白的未婚夫。他被派去边境镇压兽人，如今他要回来了，婚事想必就要推进。他承诺给伯爵一支军队，还附赠军饷，伯爵当然非常期待婚事能够顺利完成。

西雅深知霍恩·罗梅是什么样的人，他的阶级观念和种族观念都很强。如有机会，他会将领地内的所有异族都清除。他非常需要军队。

“小姐，晚饭时，你再尝试劝说一下伯爵大人吧。”莉莉摇摇西雅的手臂，“不然您和奈托先生……”

她没说下去。但西雅明白她的意思。

西雅转头，注视着莉莉一双闪烁着哀伤的眼睛。作为一个对爱情满怀憧憬的少女，莉莉当然不希望小姐的感情因家族的束缚而夭折。

西雅无法告诉莉莉，她的这份感情，其实是虚假的。它藏满了诡计，谎言，欲念……且有夭折的迹象。

“我试试看吧。”西雅笑了笑，这样说道。

换完衣服后，西雅来到餐厅，与乔安娜先后落座。蔬菜冷盘，黑面包陆续上桌。不过炖肉这样的热菜，还是等家里主人都到齐才能端上来。

大概是因为天气特殊，埃里克和伯爵都还没到家，平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经到了。西雅和乔安娜不能提前开饭，就这样坐在桌前等待。窗外夜幕深沉，电闪雷鸣，而她们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中大眼对小眼。有热汤垫肚子，西雅此时也没觉得很饿。

“乔安娜。”西雅唤了乔安娜一声，“你让克里斯大人送你回来，是因为你不会避雨术吗？”

“啊……姐姐，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乔安娜有些尴尬。她停顿片刻，然后挺直腰杆，继续说话：“我当然不会……姐姐，你不学法术可能不知道，这种实用类的法术，其实挺难学的，很容易念错。学院里会的人没几个。”

西雅垂头。她努力克制，才没让喜悦的笑容爬上嘴角。

乔安娜见西雅低着头，以为她是因不会法术而自卑。乔安娜心中欢快，但嘴上还是说：“姐姐，不会法术也没有关系的，很多人都不会呢。我就是因为资质比较特别，才被学院选中开始学习法术的……”

西雅依然低着头。她听着乔安娜看似安慰，实则炫耀的话语，努力憋住才不至于笑出声来。

忽然一阵轻咳声响起。伯爵霍恩走进餐厅。西雅和乔安娜一起站了起来。

“埃里克有事耽误，我们先吃。”待霍恩坐下，西雅和乔安娜便也跟着坐下。

西雅想到莉莉的话，陷入沉思。而乔安娜敏锐地发现伯爵神色不佳，于是开口问：“父亲，出什么事了？”

“刚收到罗杰·洛克公爵的信。”霍恩将一封打开的信扔到桌上，满脸烦躁，“镇压兽人的战争已经平息，但他申请参与边境上又一场由矮人挑起的战争，目前已经动身。他说他发现平凡的家庭生活不适合他，决定取消婚约。真是荒谬。”

西雅和乔安娜闻言，纷纷露出诧异神情。仆从们端上热腾腾的炖肉，切成几份，分到三人的盘里。

“是说姐姐的未婚夫吗？”乔安娜喃喃着问，“他要取消婚约？”

“年纪一大把，倒是挺能折腾。”伯爵恶狠狠地切着盘里炖肉，“取消就取消吧。我重新给西雅选择未婚夫。”

西雅有些失神，这样的发展委实出乎她意料。她抬眼看向乔安娜，乔安娜亦望着她，眼中闪烁着担忧。

乔安娜，似还在担心她会抢克里斯。

西雅摇了摇头，专心吃盘子里的炖肉。没过一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循声望去，便见身披盔甲的埃里克走进餐厅。

“最近有一些年轻女性离奇失踪，她们中的大多数住在绿林街区。”埃里克在仆人的帮助下脱去身上盔甲，然后落座吃饭。

他是神殿骑士，平时除了守护神殿以外，还会在铁甲堡巡视，以神的名义惩奸除恶。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真是可怕呀。”乔安娜轻拍胸口，面色微微泛白。

“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霍恩淡淡问。

“还没有。”埃里克回答。

“贫穷的地方就是容易出这些事。”霍恩一脸漠然。

绿林街区是铁甲堡著名的贫民窟，里面住着各个种族的穷人，骚乱频发。霍恩并不觉得他的生活，会跟绿林街区有什么交集。

“西雅，你跟神学院的奈托导师，很熟吗？”埃里克突如其来的发问，令西雅的心脏倏地一跳。

她缓缓放下手中刀叉，望向埃里克。

难道埃里克看到他们在雨中结伴同行了？

西雅观察着埃里克的神情，不见丝毫异样。

继而她很快想到，之前她在神学院门口，从奈托的马车上下来，被很多人看到了。这事传到埃里克的耳里并不是稀奇。

“还行，我们是同事。”西雅冲埃里克笑笑。

“导师奈托一直住在绿林街区。”埃里克盯着西雅，沉声告诫，“你离他远一些。”

西雅注意到埃里克的眼神充满警告意味，不由怔了怔。

“奈托导师怎么了吗？”乔安娜露出吃惊神情，“他和失踪事件有关系吗？”

“我们做了一些调查。”埃里克说，“奈托导师一直住在绿林街区。他神出鬼没，他身边很多人都觉得他可疑。”

“你们都离绿林街区的人远些。”霍恩用餐巾擦了擦嘴，这样说话。

气氛凝重的晚餐转眼间便结束了。

西雅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迈步向她的闺房。

她打开房门，当即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后背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定住脚步，定睛去看。奈托就坐在她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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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