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说的先生。”莉莉丝说道。

普劳德睁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我？”

莉莉丝诚恳点头：“是的，就是您。”

面前‘人’惊愕的眼神几乎让莉莉丝忍不住破涕为笑，但幸好她还是忍住了，就像她从前习惯忍耐悲伤一样。

“是您说嫁给祂，最重要的是为祂繁衍子嗣。”

普劳德抿了抿唇。

这确实是作为亚鲁的妻子应该承担的责任之一。

母亲生下祂，父亲养育祂。

因此祂们一族才能生生不息，才能传承下去，普劳德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

莉莉丝站起身，她有些踉跄地转了一圈，身上的长裙摆动，拂过普劳德的面容，让祂颤抖了一下眼睫。

她在祂身前跪坐下，一双浅淡的眼睛看着祂，她是这样的单薄且脆弱，仿佛山林中的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远：“先生您看我，我还没有祂的双腿高，您要我怎样为祂繁衍子嗣呢？”

事实上，莉莉丝想到那头巨大的熊就已经想要颤抖，尽管祂一直未对她发过火，甚至还送了她一只兔子。

想到那只兔子，莉莉丝心中充满悲伤。

在祂眼中，她跟一只随意就可以抹杀的兔子又有什么两样呢？

她不禁挨近‘邪灵’画家道：“祂真的不会找到这里来吗？”

普劳德垂头看了看她紧抓着自己的衣服，半晌，道：“真的不会。”

莉莉丝抓着祂的衣袖松了松。

看到上面的褶皱，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先生。”

普劳德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道歉。

“我把您的衣服抓皱了。”

普劳德这才低头又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这无关紧要。”

眼前的‘邪灵’无疑比莉莉丝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绅士，外面的绅士最宝贵自己的皮囊，从不肯自降身价同一个卖花女说这样堪称温和的话。

他们坐在马车里，高高在上地路过所有人的世界。

当然，也有‘绅士’曾跟莉莉丝搭过话，他们问她愿不愿意做他们的情人。

每到这时，莱恩牧师和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主就成了莉莉丝的救命神药。

莉莉丝之前见到过那样的姑娘的下场，年老色衰后不得不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最终露宿街头。

那个女人临死之前买了莉莉丝最后一朵花并告诫她要做一个好姑娘。

可好姑娘也并不一定有好下场。

绅士们至少自持身份不会动手打女人，可其他民间男人们就不一样了。

从前有一个跟莉莉丝关系不好的卖花女，最终嫁给了农场主家的长工，婚后长工因为一次意外丢了工作，于是开始酗酒，繁忙的生活压垮了大部分的老百姓，酗酒是大家的常态。

没了酒钱长工就打老婆，所以尽管那个卖花女嫁了人，但跟没嫁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负担更重了。这导致最后她累死街头。

莉莉丝借过她几个铜币，但她始终没有还回来。

芬妮也是，因此在她的葬礼上破口大骂。

如果面前的邪灵先生是一位真正的人类，莉莉丝心想：自己一定没办法拒绝祂的邀约。

这座城堡，庞大又宏伟，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莉莉丝。

但在死亡面前，似乎还是不够格。

莉莉丝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很重要，她拼命攒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活下去。

“我会死的先生。”她又一次这样说。

普劳德不知道为什么被她浅色的唇吸引了，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上面移开，吞咽声响起。

莉莉丝看到祂滑动的咽喉一下子便熏红了脸。

尽管祂已经将目光移开了，可是她却感觉自己的唇像在被无数的蚂蚁爬过一样。

再开口就凝滞许多，变得再度磕磕巴巴起来。

“您….您会理解我的是吗？”

普劳德不理解。

“你是担心繁衍会使你死亡吗？”

莉莉丝看着祂一眨也不眨。

普劳德道：“不会的，我…..亚鲁一族生下来都是颗蛋，养育祂是父亲的责任。”

这倒是莉莉丝所不知道的。

不过…..

“可尽管如此，可祂本身是头熊啊。”

普劳德这下明晰了，问题不在于繁衍，还是在于祂本身。

意识到这一点后，祂皱了皱眉头，没发怒，但捂上了自己的胸口。

莉莉丝见祂痛苦的模样，心里一惊，以为是邪神对祂做了什么。

“先生您怎么了？！”她十分紧张地扶了上去。

普劳德茫然道：“没什么，我觉得我的胸口有些难受。”

“怎么会，是邪神发怒了吗？”

普劳德想了想道：“应该不是，生气不是这样的感觉。”

莉莉丝慌张撤开了他的衣襟。

现在她与祂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祂要是出事，她离死也并不遥远了。

干干净净，肌肉分明，上面并没有莉莉丝所想的什么邪神的诅咒纹路。

普劳德仰着脑袋看她，帽檐几乎挨着她的眉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莉莉丝松开手道：“幸而，没事。”

普劳德很信任她。

她说没事，便是没事。

祂的衣服有些散开，就那样轻轻合拢着。

莉莉丝下意识要双手祷告，感谢光明神，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和眼前的‘邪灵’讪讪地停了下来。

普劳德仍旧追问莉莉丝不愿意嫁给邪神的理由，那个重要的理由。

莉莉丝咬了咬唇，就那样看着祂，不知道祂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如果是在梅里恩大街上的绅士这样追问，莉莉丝早就给他一巴掌并高声尖叫了，势必要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但她现在在邪神的城堡中，邪神的子民要比光明神的子民要开放，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虽然面前的‘邪灵’画家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莉莉丝感到了肩上沉重的担子。

“先生，我以为您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之前明明跟您说过。”

普劳德皱眉道：“我不知道。你从没有跟我说过。”祂追寻记忆，没能找到一星半点。

莉莉丝也有些恼怒道：“先生，您….您一定要我直言吗？”

普劳德睁着一双蜜糖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莉莉丝闭着眼睛说完，十分难堪的样子：“我与祂怎样能够在一起呢？！没等祂脱下我的裙子，我就会被祂压死！”

可普劳德还是不懂，但至少祂知道了，她并不是嫌弃祂的瘦弱。

她似乎觉得祂很强壮，或许对她来说，确实如此。

难道强壮也要被嫌弃吗？

普劳德有些发愁。

但这发愁中带着浅浅的窃喜。

她还是第一个夸祂强壮的生灵！

莉莉丝说完之后低头翻看书页，手有些发抖，她不得不停下动作。

房间静谧，普劳德又拿起她的手。

莉莉丝抬眸看祂，祂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道：“凉。”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故意打岔将这个话题混过去，不管是那一种，莉莉丝都十分感激。

她开口道：“热。”

真搞不懂，为什么祂的体温会这样热。

莉莉丝研究着邪神鸠的家族史，普劳德则拿着她的手给她暖热。

不多时，普劳德藏在帽子底下的耳朵动了动，祂听到了伏比斯的声音。

伏比斯在请求让它去叫醒城堡内的幽灵，那是个危险的活计，不是对城堡危险，而是对那些沉睡的幽灵危险。

普劳德起身离开，临走前祂问道：“我能得到一个吻吗？”

这是学的祂父亲。

祂还是一只小熊的时候，父亲要离开城堡，总是这样跟母亲说的。

莉莉丝怔楞住了。

她捂了捂自己胸口，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有些奇怪的感觉。

莉莉丝凑上前去，踮脚轻轻吻在了祂的面颊上。

虽然并不是普劳德期望的位置，但祂仍旧很高兴，连说话都快活了。

“你不要乱跑。”祂嘱托道。

莉莉丝点了点头。

*

梅里恩村庄，教堂前的花朵郁郁葱葱地开着，莱恩牧师照例带着所有人做了祷告，并念了颂词。

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马甲的阴郁少年正盯着对面的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干净亮丽的衣服，头上的辫子板正梳起，带着花边帽子，脸上有着些许雀斑，一抬头，那双不够清亮的眼睛看向正中央的神明雕塑，正是芬妮。

芬妮从不做祷告，也不信仰光明神，出现在教堂里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事情。

福德那双阴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随着芬妮起身，福德一群几个人也起了身。

他们是附近镇上街边专门收保护费的一群人。

卖花女们自然也要给他们交保护费，芬妮和莉莉丝也交，不过比起莉莉丝按时按点足月交齐，芬妮总是隔三差五少交一点。

这并不是说芬妮在这群人眼中要比莉莉丝有面子，而是芬妮的裙子比较容易钻，相比之下，莉莉丝就属于一根硬骨头。

但这硬骨头到现在还没被吃干抹净的原因也并不代表她很强大，恰恰相反，这是因为混混们的头领瞧上了她，但又忌惮农场主家的那个儿子和莱恩牧师，因此迟迟没能啃的下她。

莉莉丝着急相看人，甚至一度动了要做布雷克的情人的心思就是因为此。

福德他们的名声可并不好，莉莉丝担心自己最终会沦为那个卖花女一样的下场。

当然，差一点莉莉丝就落到福德手里了。

就在不久之前，农场主的二女儿亚莉克西亚找上了福德，要跟他做一笔交易。

福德将莉莉丝拿下，她保证自己的兄弟不会找他的麻烦，而且还会去她父亲那里为他和莉莉丝做证婚人。

这一切的前提是要闹大，只要闹大，莉莉丝即便不情愿，那也没办法。

谁知道一场雨把他们的打算都淋丢了。

亚莉克西亚并不想闹出人命来，因此并不付尾金，还要求福德等人必须把莉莉丝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福德便盯上了芬妮。

一则芬妮跟莉莉丝的关系最相近，二就是最近几天芬妮都没去卖花，卖花女一天不卖花就一天没有饭吃，她表现的很不正常。

芬妮拿起花篮往外走去，几人立刻跟上。

“芬妮。”一声年老的声音叫住了她。

福德等人不得不停下来躲避。

莱恩牧师走到芬妮面前道：“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借一步说话，孩子。”

芬妮那张带着雀斑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但紧接着换成了警惕。

她嚷嚷道：“你做什么？！我没有钱！”

莱恩道：“不，孩子，我只是见你很久没来，因此想跟你说说话罢了。”

芬妮紧紧抓着自己的花篮。

莱恩牧师是一位远近闻名的老好人，芬妮曾经也受过她的恩惠，不过她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和满口的主。

莱恩道：“或许我该请你喝一碗汤，孩子。”

芬妮犹豫了，而且她今天来是为了买赎罪券…..

看着回到教堂的两人，福德不得不骂了一声晦气。

莱恩是个啰嗦的老家伙，看来他们今天得找点别的事情做了。

“真是的，可能是叫山里的野狼吃了也不一定，干什么非要我们去找！”其中有一个人抱怨道。

福德碧绿色的眼睛望向了他，恶狠狠的。

那人连忙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话说回来前些天，不远处的山林中不是闹了祭祀吗？会不会跑到山里去了。”

福德望向树林的方向，垂下头思考了一瞬道：“那我们今天就去山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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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