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红色触须将利拓引导到了一堵墙前,它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徘徊在墙根,似乎找不到进去的缝隙。
利拓伸手搭上墙壁,他想,那个人就在里面。
墙壁上以他的手为中心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正好能够容纳他穿过去的大小。
利拓走进黑洞,穿过去就进到了房间里。
他的眼膜被带有神力的血雾啃咬得有些破损,视野里的东西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然后,他看见了齐允。
青年的表情太复杂,他看不明白,唯有青年说的话清晰无误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我会送他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利拓的目光几乎要将齐允吞噬了一般,他不放过齐允脸上每一丝肌肉的颤动和表情的变换,因为不明白,所以他需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他低低地说:“说呀,你想要送我回到哪里去?”
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不是说过爱我吗,就好像、好像你害怕我一样?
齐允自觉自己膝盖上中了一箭,他现在只想在线跪求好心人送他一个自带时光机的抽屉。
为什么刚刚好这一句话被利拓给听去了,这样听起来不就像是他要跟别人联合起来放逐利拓了吗摔(╯‵□′)╯︵┻━┻!
齐允艰难地想要组织出一些合适的句子,解释一下自己的意图,但面对利拓压迫力拉满的视线,他却支吾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
救、救命,他完全想不出来该说什么怎么办,总感觉不管说什么都有些不对劲。
齐允的僵硬在利拓淡红的视野中看来,却是另一幅景象,黑发青年紧紧地抿起唇,就像是雕塑一样的僵冷,这是齐允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的表情,没有笑容,也没有温和的眼神。
“帮我……唔……”
地上,喉咙里堵满了触须的东绛挣扎着发出一些动静吸引了齐允的目光。
“不要看他,看我!”
利拓正是敏感的时候,他无法容忍对方忽视自己,他就像一个试图通过恶作剧吸引视线的小孩一样,把齐允的脸转了回来。
“我换一种问法吧,我让你觉得恐惧了,对吗?”利拓的眼睛像是沁了血一般发红,上扬的尾音中夹杂着一丝失控的意味。
是?或者不是?
世人对于神总抱有全知全能的幻想,但如果从人类的视角来看,初生于人类世界的利拓不啻于一个年幼的孩子,缺乏共情,缺乏人类世界的常识,更缺乏安全感。
利拓清楚知道别人畏惧他,他看得懂别人眼里的恐惧,而他不在乎这些,但他不能容忍齐允也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眼光看着他。
为什么如此不安?因为信仰的反义词不是背弃,而是恐惧。
如果你不喜欢一样东西,可能会选择舍弃,但如果你畏惧一样东西,你会打从心底里希望那样东西被毁灭,威胁被消除。
如果齐允也跟别人一样恐惧他,也因为恐惧而将他推开,那么他……
“你想要舍弃我,是吗?”利拓又问,他融化得只剩下一层血皮的面容明明做不出表情,但齐允却读出了一层混合着恐慌的失控意味。
齐允颤动了一下,有些事情是如此显而易见,利拓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是由于他的私心,而现在他又在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想要将利拓送走,还为此打上了为利拓着想的标签。
他的内心轻声地说,这很恶劣不是吗?
齐允的喉咙有些发干,眼前有着少年身躯的神祇渴望着他,祂的不安和疯狂都是因为他。
如果他跟利拓说,只有你离开这个世界才是最好的。无论他的出发点看似多么正确,从结果上来说,这就是放逐。
而事实是,利拓没有伤害过他。
齐允缓慢地说,他看似面容平静,但音色却有些微妙的艰涩:“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我并不害怕你,也绝不会抛弃你。”
齐允难以忽视利拓脸上的凄惨,这是一张怵目惊心的脸,利拓的皮肤几乎都被融化了,露出猩红的血肉,就仿佛在蠕动的内脏一样。
这是利拓再一次为了庇佑他而付出的代价。
齐允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说:“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再随意杀死任何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利拓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就像是初次听到这句话一样,他重复道:“人类对你来说很重要?为什么?”
齐允卡壳了,要对一个孤僻又高傲的神明解释同族共情这个词似乎难度过大了。
先不提利拓有没有什么同族意识,在经历了拜什拉对他们的追杀,以及在梦境里见过利拓的遭遇后,也能知道对于神来说,压根不存在什么共情。
他只能搪塞一句:“等你更了解我们人类的情感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了。”
我们人类。
利拓想,他有点不喜欢这个词,但这无关紧要,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诺。
“你不想要我做什么,你都可以向我祈祷,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利拓一眨不眨地看着齐允,他银灰色的眼环艳丽得嗜人。
“而我唯一的渴望就是,不要恐惧我,不要隐瞒我。”
他走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几乎为零,齐允的表情堪堪地撑住了,他的呼吸间充斥着浓烈至极的血气。
“不允许再一次说,你将要抛弃我。”
齐允的身躯微微颤抖,来自神明的威压笼罩了他的全身,让他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发出了尖叫。
他直觉,如果他不点头,下一秒他就会体会到什么叫做爆炸的美。
于是,齐允汗流浃背地点头,又生怕幅度不够大似的再次用力点了点头。
神无声地露出了微笑,但是被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给掩盖了,所以齐允并没有看到。
齐允的视线又垂落到旁边的东绛,他可是没忘记还有个人躺在地上生死未知呢。
东绛的皮肤在蠕动,他剩下的一只完好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仔细看就会发现是因为眼睛里充满了红色的丝线。
他转动着瞳孔,露出一丝绝望的情绪。
利拓也顺着齐允的视线去看,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东绛的情况一样,他看似温软地说:“别害怕,我不会让他死。”
因为你不希望我这么做。
利拓伸出一根触须,将东绛提了起来,他非人的眼睛带着一种悚然感,“我要从你身上取走一个东西,它对我的信徒来说有点危险。”
红雾的能力呈现为对血肉的吞噬,但是利拓在跟红雾交手的时候意识到,红雾的能力其实是标记对象,然后消融,更加类似于带有规则的“完全吞食”。
他能通过更替掉身上的血肉来消除红雾的规则影响,但是他给齐允的“赐福”只是可以保证齐允的心脏持续跳动,所以要是齐允沾上了红雾,就会一直持续受到伤害。
东绛眼里闪过绝望,他已经本能地预感到利拓的下一步行为,但是他无法阻止。
利拓伸手穿透了东绛的胸口,有如切开一块豆腐般轻而易举,他捏住了里面亚旭小小的骨头。
他搅动着,一点点将一团血糊的亚旭拉出。
亚旭发出了猫崽似的叫声,听起来像是“rou”的模糊发音。
亚旭是个发育不完全的神嗣,作为暴欲之主索格的子嗣,它从生下来的一刻起就背负了诅咒,尽管能够操纵吞噬一切的红雾,但是甚至没有属于它的一副躯体,智力也近似于两岁幼儿。
而与它相反的是东绛,他幸运地主导着一副与人类相似的身躯,强壮又健康,就算是需要跟自己的哥哥共同分享,但某个意义上他就是宿主,而他的哥哥沦为了他的工具。
他们是调查者组织创造出来的产物。为了与神对抗,人类尝试了一切的手段,从器官移植、驱神咒术到等价献祭、秘法奇宝,最后人类将目光投向了禁忌的“人造神”。
他们如是想着,既然人的力量太过弱小,那么就创造出属于人类的神吧。
人类开始了造神的试验,很快,他们发现改造机体这一条路不可行,如果生来即是凡人,那么就与神终究隔了一线。
于是,他们让人类女性诞下“神嗣”。
神嗣与人类不同,生来就拥有特殊的神力,而东绛和亚旭的使命就是对抗终有一日会降临世界的神明本体。
至少,东绛在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一点点变得空荡之前,他都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如此,而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实现这个使命。
但现在,他的心中装满了巨大的绝望。
赢不了,人类与神明之间的鸿沟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造神?
呵,这真是个再滑稽不过的笑话。
东绛面如死灰地看着利拓彻底将最后一点亚旭跟他连在一起的血肉切断。
脚下的触须松开了,他重重地摔到地上,尔后无数鲜红细小如蠕虫一样的触须从他胸口的伤处涌了出来。
齐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那些触须都圆滚滚的,看上去像是吸了血一样鲜艳得很。
东绛捂着胸口的伤做出单膝跪地的姿势,他仰起头俯视着利拓,右脸的伤痕形状有如一柄剑,他以一种冷漠而压抑的语气说:“无上的主,请赐予我们胜利。”
“这不是交换,而是我,我们所有人的哀求。”
利拓吸收了亚旭,他身上的伤痕速度骇人地痊愈着,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完美的面貌。
他看向身侧的齐允,齐允紧张地眨巴眼睛,就差头上顶着一个“答应他”的指示牌。
利拓看向脚下的东绛,温和地微笑道:“信仰我,为我付出一切,我将会应许你们的愿望。”
“吾名为,深渊之主利比妥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