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上还摇晃着刚才摔下的那具尸体，齐允在下滑中紧紧地抓着利拓，他很清楚，海水里此刻就是生命禁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掉进海里，而这具尸体可以充当中间的隔板，是他们的唯一机会，他们要无比准确地落到这具尸体上。

就算这只是拖延死期，他也非拖延不可。

齐允借着身边滑落的物件，在下滑过程中艰难地移动两人的位置。这个过程远没有说起来的那么漫长，几乎是两三个呼吸间，两人就离海面仅有几米之遥。

撞上尸体的一刻，齐允觉得自己的双脚好似陷进了一滩柔软又有些坚硬的橡皮泥，尸体断了半截的脖颈又飚出一尺高的鲜血。

刚死，还很新鲜。

齐允受到栏杆的一下冲击，险些掉了出去，但是尸体的大腿骨在栏杆上卡得很紧，才让他身上避免发生这样的悲剧。

只是现在，他要直面不可知了。

两人跟摩达乌就隔着一层栏杆，离近了看，他才意识到摩达乌是一个多么庞然的可怖存在，小山似的躯体上流动着一种怪异而微妙的黑色，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颜色，就像瘟疫一样。

齐允：很内向，被看见了也不敢出来，一直躲。

他们的身下是软塌塌的尸体，眼前是可怖的怪物，四周是毫无生机的死海，而他唯一能够期待的守护神就睡在他的怀中。

要怀抱着希望死去，这也太过黑色笑话了。

摩达乌还在抬升整艘船，船面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两人底下的水面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涡流，涡流的边缘冒出粉红色的泡沫，越来越多。

一个海藻般绿色的头颅在涡流里冒了出来，长得像是人和鱼的结合，脸上有鱼鳞一样闪光的东西，五官扁平而丑陋。它仰头看着摩达乌。

水里出现了更多的绿色“鱼人”，它们就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精灵，一个接一个的脑袋浮在水上。

齐允还没弄明白这些东西又是从哪来的，就看见它们开始绕着涡流旋转起来了，涡流的本质就是大量的水往着一个方向一齐搅动，在它们的搅动下，涡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些东西好像是在围着摩达乌在转，涡流很快地扩散到摩达乌的周身。

摩达乌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感，开始收拢起它的尖刺用来对付这些乱入的不速之客，灰绿的“鱼人”高声尖叫着躲开摩达乌从水里刺出来的黑刺，它们在水中的游动速度快得惊人，黑刺搅乱一处又一处的水面，但都擦着它们的皮肤刺了个空。

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但是眼下看来，它们对摩达乌发起的攻击正在给他们的围困解围。随着抵着船底的尖刺被收拢，船的倾斜开始缓缓回到原来的水平。

齐允意识到，这是他们的唯一机会，错过了下场就只有葬身海底。他爬了起来，把利拓背在背上，在还倾斜得厉害的甲板上努力保持平衡。

等感觉坡度已经再小了一点，他不再犹豫，开始往船长室跑。

船在往下倾倒，就像一个摇摇欲晃的木块，轰隆的巨大水声中白牙号的船底触到了水面，强大的反弹力震得齐允险些摔了一跤。

但他还是成功地跑进了船长室，然后他发现一件事，他压根没学过怎么开船，看着操作面板上的各种按钮他头脑发涨得厉害。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而他，就是一个船舶知识Lv0的白板新手，毫无力量！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进了门，白建林踉踉跄跄地走进来，粗声说：“让我来。”

齐允让出了操作面板，在白建林的一顿操作之下，白牙号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来自发动机的震动。白建林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他看上去似乎快要昏迷了。

但不管如何，白牙号开始运作了，齐允看向窗外，船正在驶离浓白的海雾和猩红的海水。

“你看到我刚才的操作了吗？”白建林在不正常地出汗，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鬓角流下，把他的衣领都打湿了，这样的出汗量显然是有问题的。

齐允能看见白建林的狂热指数在不断上升，发光的蓝色文字一闪一闪的，他默默地搭上腰间的刀，被狂热感染的人会成为怪物，无一例外。

显然，在刚才跟摩达乌的短暂接触中，白建林已经被影响到了。

齐允不动声色道：“看见了。”

白建林：“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了，我猜……驶离这片海雾之后，导航就会恢复正常，你跟着导航开……把我们……哈啊……都……送回家——”

“——不要吵了，我受不了了！”他猛地抓狂了，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大吼大叫，“你想要我发狂是吧，那就来吧，我不怕你！”

齐允看见白建林的脖子上浮现出一层鳞片的铁灰色，他捉紧了刀，打算等白建林一彻底失去理智，就对白建林下手，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措手不及，白建林抓起一块铁片刺进耳朵，现在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但幻象并没有消失，他又把手指插进双眼里，直到鲜血四溅。

带着腥味的液体飞溅到齐允的脸上，他愣了神，也没有注意到躺在船长室沙发上的利拓似有似无地动了一下。

白建林做完这一切，颓丧地靠着操作台滑到地上，他有气无力地喃喃道：“现在……就好了，都清净了。回家……可以回家……了。”

齐允第一次看到有人的狂热指数出现了停滞，数值不仅没有上升，反而出现了回落。

“狂热”的本质是什么？

你要是听到就会相信那是来自神的指示，你要是看到就会知道神明是真正存在的，你要被情绪感染才会变得软弱，容易动摇。

所以只要听不见，看不到，神的存在也就被剥离了。

齐允第一次想明白这一点，以这样**裸的血腥方式。

船长室里一片狼藉，他回头看了一眼利拓，他听见了利拓，看见了利拓，还碰到了利拓，他为什么没有变得狂热。

血腥味浓得让他的脑袋发晕，无法继续思考。

……

“虽然我知道你听不清我在说什么，”齐允给白建林上好药，说，“但是我还是先说一下，你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不要乱动就应该能撑到回家的。”

白建林蜷缩在被子里神经质地发抖，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只是重复地追问：“我、我们还有多久到家？”

齐允：“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已经离开海雾了。”他说完了，现状就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在昨天晚上已经驶离了诡异的白雾，但是导航还时不时地失灵，至于他学到的航行知识只是一点皮毛，他还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操作台上不同按钮的作用。

中年男人还在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他的家一类的话，齐允关上门离开了，对于这样一个活下来的人不需要可怜，能活着就已经是胜者了。

整艘船只有他们三个人活了下来，有两个不够及时制止狂热感染的人在他的面前变成了半是人半是鱼的怪物，他剖开那两人的咽喉的时候，甚至发现了鱼鳃的生长迹象。

这一趟的远洋捕鱼的计划最初只是七天，再加上不少物资落进了海里，船里现存的物资并不多，但是鉴于现在船上还呼吸着的只有三个人，不对，还有一个还算不上人的肉肉，所以物资倒也够用了。

齐允向着船长室顶上喊了一声，并用力敲了敲墙壁，“肉肉，下来吃饭了。”

一团长毛的白色果冻出现在最上方，它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滑了下来，长须插进齐允端来的饭食里，它会先将饭食变成容易吸收的汁液状，然后再吸进体内，有点像肉食性植物的进食方式。

齐允还不知道该拿这个东西怎么办，虽然肉肉在紧要关头抛下了他们，但是就捉握和包裹的能力来说，还是挺有用的，他可以在很多方面用上肉肉。所以他就暂时拿肉肉当个宠物来养，而不是把肉肉扔进大海里。

齐允打开门，利拓躺在干净的床褥上，不知道是献祭还是诅咒起的作用，他脸上的伤已经恢复了一些。

“利拓，吃饭了。希望你会喜欢。”齐允拿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皮肤，血一点点流进利拓的嘴里。等感觉差不多的时候，齐允用纱布裹住了伤口，他的脸色已是又苍白了一分。

直到利拓醒来为止，他已经决定每隔三天都要进行这样的献祭，只是为了加速利拓醒来的时间。他能看到自己的血在利拓身上起的作用。

他只能祈祷利拓可以再早一点醒来。

利拓的唇边残留血迹，看上去就像是吸血鬼，只不过是有着金发和白肤的圣洁版本。齐允耐心地擦干净利拓唇边的血迹，然后在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开始享用起他的海鲜粥。

齐允一边吃一边思考着，他们上了岸之后该怎么找到东绛呢。

突然，齐允想起了一个地方，东绛说过有一个十万人口的城市被“腐烂”所吞噬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城市一定上了调查者组织的首要调查名单。

去了那里，说不定就能见到调查者组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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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