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站在梦中这扇纯黑的大门前，齐允这次倒是没有了第一次的紧张。他记得直到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他是躺在床上，在利拓的身边沉沉入睡。

所以，他是又一次通过梦境来到了这扇门前，而他已经清楚打开门后，他会看见那染血的宫殿，以及宫殿中央的王——利拓。

齐允没有一丝犹豫，把手伸向这扇门。

门缓缓打开，露出血红的大殿和光秃秃的柱子，但是这一次大殿里的血没有那么深了，就仿佛退潮一样在柱子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齐允一眼就看到宫殿中央的利拓，金色的长发依旧枯败地垂落，高大的身躯也一如最初见到的那样布满漆黑的伤痕。

但是利拓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王座上，绝望又焦躁的气息几乎实质化一般，他的头顶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动，却诡异地沿着逆时针的方向，像是倒计时。

他低声嘀咕着，——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种样子，齐允在利拓的身上只见过一次，而他也很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不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而是真正的利拓。

不是神明，只是一只被囚禁已久的困兽。

齐允喊了一声利拓的名字，他脚下黏稠的血水弄出的声音似乎被利拓听到了，利拓猛然直勾勾地盯着齐允所在的位置，但是他的眼里却没有映出齐允的身影。

他看不到齐允。

齐允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只是看似身处同一空间，但是他的声音传不到利拓的耳中。

之前进入的这个空间是拜什拉捏造的幻象，所以才会得到回应，但是众神设下最恶毒的囚牢，是能够隔绝一切的绝望之地。

齐允能看到利拓头顶上的时钟在飞速地倒转，他尝试告诉利拓：“这不是永恒！时间到了，你就会出来的了!”

他的这一声大喊却好像惊醒了某种凝滞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戒律，齐允惊慌地发现脚下黏稠的血水成了生命体，强烈的拉力把他往无边的下方，他高声喊道：“别害怕！我在外面等着你！”

——微小的颤动消失了。

冷冰的漆黑充斥着大殿，利拓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刚才有一丝颤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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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允醒了过来，他的额头上满是汗，就像溺水的人一样。那清脆的滴答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如此真实。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到了地上，入目的是高高的操作台，操作台前的椅子也东倒西歪地歪在地上。齐允慌张地爬起身检查操作台的情况，他摔了不要紧，但是路线要是错了就完蛋了。

当确认到白牙号还在朝着设定的路线前进，而且窗外的海面也平静且安谧，没有奇怪的海雾，更没有猩红的海水，齐允才松了一口气，无事发生就是最大的好事。

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了，以至于不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梦，齐允一想起看到的场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办法为利拓做些什么就好了，他真的希望利拓有听到他说的话。

齐允此时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打开门，第一时间就敏锐地发现不对劲之处，甲板上那些腐烂的鱼全部都不见了。

他原本打算白天的时候一点点清理干净的，但是现在甲板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告诉他它们曾经存在过。

齐允吸了吸鼻子，最浓重的血腥气从他的上方传来，他抬起头就对上一双明亮如磷火的眼睛，一只皮肤粉红的、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从高处探出头看他。

肉肉：？

齐允：！

齐允猛地被吓得够呛，一屁股摔到地上，比起齐允，那只怪物反而像是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一下子缩了回去。

【江白/奎鹰，人类( ？)，献祭优先度16，狂热指数40/100，攻击力40】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是肉肉，而不是偷摸着上船的什么生物。

齐允敲了敲船舱的墙壁，这是放饭的讯号，肉肉从上方探出了头，借着月光，它身上光滑的粉色皮肤看起来更显可怖。

它的嘴巴嚼动着什么，嘴边一圈焦红的黏稠液体，带着一股无比腥臭的气味。

齐允现在知道甲板上的那些腐烂的鱼和尸体都去哪里了，他命令道：“下来。”

肉肉看起来已经大不一样了，吃掉了那么多的“营养品”之后，它现在看起来有了几分人样，长出了手臂和腿，肚子高高地隆起，就像一只人形蜘蛛。

它顺从地从墙上爬下来，但它还不忘用长长的舌头舔着嘴边的血糊糊，贪婪又充满**。

看到肉肉变成了这副样子，齐允有了个不妙的想法，表情微妙地说：“告诉我，除了那些垃圾之外，你应该没碰船上的其他东西吧？”

肉肉还在舔唇边，压根没有反应。

齐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向厨房确认那些他昨天才清点了的物资是否完好。

冰柜里是空的，肉和蔬菜全没了。柜子里也空了，酱料连空瓶都没有剩下，简直是好一场瓦光锃亮的洗劫。

肉肉跟着进来，它打了个嗝，吐出一个空的玻璃罐。

齐允又跑去看水池里的情况，黑漆漆的水里漂浮着一些东西。

好消息是，有鱼。坏消息是，只有一部分。

看着水里残破的鱼的残骸，齐允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黑，他幽幽地看向肉肉，说：“你把我们的东西全吃光了，是想要我们接下来吃你吗？

肉肉又猛烈地做出了呕吐的动作，它吐出一只还粘连着指甲的手指，肉质很粉，看着就像刚从他们其中一人的身上撕咬下来的。

齐允看着手指，脑袋嗡地一下懵了，说：“你到底还吃了什么？”

他来不及细看就急迫地想要确认利拓的情况，他发誓如果肉肉把利拓给啃了，他一定会把肉肉做成薯条，然后扔进海里喂鱼。

一打开门，齐允就直奔床边，当他看见利拓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利拓又变回了那个孩童的姿态。

齐允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利拓的金发在昏暗的房间里闪闪发光，他的脸、手臂的烧伤都很明显地恢复得只剩下一层浅浅的痂，无论是哪个部位的伤都在恢复。

齐允仔细一看就发现，与其说这是恢复，不如说是“回复”来得更加恰当，利拓在回归孩童的姿态，也是在让那些伤口变为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一个好兆头，利拓在痊愈。而且显而易见的是，利拓也没有任何一根手指头被咬掉。

齐允看向肉肉，肉肉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有谁用汤勺用力地刮下锅里糊底的一层垃圾，然后齐允就亲眼看着肉肉吐出了一滩黏液，其中有个破破烂烂的、还没被消化的头颅。

头颅半融化的眼睛掉出了眼眶，齐允确认过眼神，是之前死于被海怪引诱的人。

“很好，没吃活人，你做得很正确。”

齐允审视着肉肉初成人脸的面孔，他能够看出一点奎鹰和江白的模样，说：“接下来你要学会的是，不要吃死人。如果你的体内还残存一点人性，还想要再一次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的话。”

肉肉不知道听没听懂，它可怜巴巴地爬回了船长室的上方。

齐允又看了一眼恢复中的利拓，他们现在没有食物，不知道还能撑几天。突然地，他的眼角似乎瞥到了什么东西在闪。

齐允抬头看向窗外，却看到了在黑色海洋的尽头出现一个突兀的红色光点，当看清那是什么之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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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灰的怪异色调，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他们围成半圆，向着大海敞开。

在一种极致的静寂之中，“半圆”从中间断开，几个人无声地退到一边，让出通行的位置。

四个健壮的男人抬着一头猪穿过人群，那头猪发出惨叫，仿佛它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

四个男人走到半圆的中心，把猪重重地放下，他们吭哧地喘着粗气，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像是雕塑一样。

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腰，以一种苍老的语调说道：“乡亲们，我们今日聚集在这里，都是因为一样的原因。怪事一直在发生，前天、昨天、今天捞上来的鱼都遭到了感染，它们的肉在严重的糜烂。”

“我们赖以生存的大海，现在已经不再对我们仁慈，更重要的是，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有亲人乘上了船，却至今没有归来，一共六十八人，我的儿子也是其中的一人。”

“为了把他们找回来，我们必须要做出牺牲。而我相信，你们已经做好付出的准备了。我喊到名字的，有亲人失踪的人上前。”

男人们用力地按住猪的四肢，猪就像是被滚水烫到一样发出更加骇人的吼叫，它拼命地蹬腿，但是它越想要挣脱桎梏，就越是无力。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向一个高挑妇人，说：“白家媳妇，你第一个。你和建林没有孩子，再加上建林的父母去世得早，所以只能让你来做这件事了。”

王凤芬低着头，把手伸了出来，说：“白爷，我懂的，我想要建林回来，我不会后悔。”

“很好，只有你越心诚，建林才越有可能回来。”

老人取出一把刀，他不甚轻松地在白猪的腹部割下深深的一道伤痕，然后他用还沾着猪血的刀在女人的手心划了一刀，说：“把血滴到猪的伤口里。”

女人顺从地按着老人说的话来做，人血和猪血混在一起，压根分不出谁是谁的。完成后，女人按着伤口匆匆地回到人群里。

直到最后一个人结束献祭，那条白猪的伤口已经变得鲜血淋漓，黏黏答答的血液流满了它的整个腹部。

老人觑了觑猪的伤口，说：“现在好了，就剩最后两个步骤。”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卷鱼线和一根粗针，开始缝合猪的那道伤口。猪在嚎叫，粗针刺入皮肉的痛楚让它动个不停。

老人的手却格外的平稳，一道蜿蜒的针脚在白猪的腹部成型了，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把祭品抬起来。”老人下命令。

男人们应声抬起那头猪，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向海洋。

老人高举双手，面向人群喊道：“把火烧起来！当祭品被海神接纳的时候，我们要有篝火来引导迷路的亲人！”

沙滩上的这一边，人们点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照出他们死一般的平静。沙滩的另一边，男人们抬着猪步入冰冷的海水，白猪嘶吼到最后一刻，直到海水充满它的肺部。

“祭品死了吗？”

“是的白爷。”

“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们都清楚了吗？”

“是的白爷。”

“好，你们去吧。”

老人发黄的眼睛目送着几个男人抬着死猪登上一艘早已备好的小船，男人们缓缓地划离岸边。人们也聚焦于那艘小船。

小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当男人们在海心投下那头死猪，就会发射一枚信号弹。

人们沉默地等待着。

终于，一朵艳红的烟火在他们的渴望中点亮了夜空。

老人命令道：“海神已经接纳了我们的祭品，加柴火，让篝火燃烧起来！”

透过篝火熊熊燃烧而冒出的浓烟，所有人紧紧地盯着漆黑的海面，在朦胧的烟雾中，他们都看到了一艘没有亮光的船缓缓驶来。

王凤芬是第一个认出那艘船正是她的丈夫登上的白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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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