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流向那万紫千红一片海……”车内音响传出来聒噪的音乐，齐允伸手关掉了，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村庄已经看不见了。

他偷了一辆车，但是前无拦者，后无追兵，只有发动机嗡嗡作响的声音。

他灵机一动的计划实施得顺利异常，直到明天早上，那些头脑发热的宗教疯子在沙滩上发现那个奄奄一息的“祭品”，才会惊觉自己被所渴望的神祇抛弃了。

肉肉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像个人一样，它从衣服的破洞里伸出一簇簇发红的软肉，在微凉的车座和车里的缝隙之间摸索。

经过有路灯的路段，明黄的光线在利拓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的金发却看起来比在太阳底下都有光泽，属于深渊的可怖气息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身上，不过齐允这个凡人只能看见利拓没有一丝瑕疵的容颜，至于利拓的气息，那是什么不能吃的东西_(:з」∠)_。

齐允头疼地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车的非人类加上他这个网逃分子（雾），估计一进城就可能被摁到地上，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越狱的本事。

首先，他现在手头上唯一的线索就是，东绛说的那个被“腐烂”吞噬的城市。但是他第一不知道那个城市在哪，第二不知道那个城市在哪，第三、还是不知道那个城市在哪。

出师未捷，先倒在目的地不明上。

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出现在了左侧的窗外，在漆黑的夜色里燃烧得格外显眼，他们已经在靠近山下的这座小镇了。

啪叽——

肉肉从座椅底下扯出了一只死老鼠，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风干成一块扁扁的老鼠干。

齐允的嘴角抽了抽，难怪他就说怎么一直闻到一股腥臭味，还以为是肉肉的粘液发生了变质。肉肉就跟吃小零食一样，把老鼠干扔进了自己的口器，嘎吱嘎吱地咀嚼两下。

他决定，在进城之前，还是先把这辆偷来的车给处理掉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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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是适合上演一些鸡鸣狗盗的场景，比如说偷车，又比如说在废品场销赃，但是齐允的计划中，这绝对不包括跟一个脸黑脖子粗的大哥讨价还价。

“你是说，我把这辆车卖给你，”齐允一脸怪异地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说道：“然后，你打算给我两千块钱？”

满脸横肉的男人抱着手臂，一副很不客气的样子，说：“对。”

我这么大的一辆车，别说它旧不旧，就算是当做一块废铁来卖都不止这个价钱吧。

兴许是齐允脸上的不满和怀疑引起了男人的不快，男人拿下咬在嘴边的烟，一口痰吐到地上，“一口价，你爱卖不卖。”

“老板，给高点，我这车不止这个价。”

“你的车？”男人发出的嗤笑声格外响亮，笑得齐允脸上的仅剩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小哥，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在乎你是从哪，用什么办法弄到这辆车的，也不在乎这辆车到底价值多少，”男人慢悠悠地说，“而是我现在就想用两千块来买你的这一辆车，成交的话就人走车留，我们货钱两清。”

这是吃准了齐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能在他这里销赃。

嘿，见过奸商偷奸耍滑，但还没见过这样明抢的。齐允不好发作，硬邦邦地说：“再加一千，这车就归你。”

男人斜着眼看齐允，“两千五？”他一只手半推开门，休息室里的电视噪音传了出来，“……这里将带给你最惊险的刺激，有着创世界记录的无尽过山车、死亡海盗船、尖叫鬼屋，这里是集齐一切让人失声尖叫的快乐之地，失乐园欢迎你的光临……”

齐允面无表情地说：“成交。”把这辆车卖掉，换点钱，然后悄悄地进城，他当时要跑路的时候，没有把银行卡带走，所以卡应该还留在抽屉里，他可以坐黑车回去，看看还在不在出租屋。

一手交钱，一手交车。

齐允看着男人在银灰色的小车里翻来翻去，娘希匹，怎么日子就混成这个样子了呢，他原本一个前途大好的新时代好青年，现在不仅是个杀人嫌疑犯（雾），还成了个偷车贼。

他憋屈地叹了一口气，死图鉴，我怎么自从遇上了你之后就没有一件好事呢。

图鉴：人人都想得到我，但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机会成为我的宿主，你应该要感激命运的馈赠。

齐允真想揪着图鉴高声尖叫，这馈赠我要不起，你给别人吧——！

图鉴的机械音比纯粹的冰块还要寒冷，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感：宿主，请允许我提醒你，如果没有我，你会死。经过计算，你在这个世界的存活概率不足千分之一。

齐允无力了，因为图鉴说的是真的，如果没有这倒霉玩意儿，他在被食者抓到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到地府报道了。

最伤人心的是真话，比真话更伤人心的是一串真话。

齐允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小车，拜拜了小银，希望你能在成为铁水之后继续发光发热，我永远会记得我们一同度过的五个小时。

“小哥，你要进城？”

齐允回头看，黑脸汉子站在车边，手指点着车壳，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本来我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是看你还带着孩子，我提醒你一句，如果可以，就别进城了。”

齐允一愣：“为什么？”

男人用手点了点脑袋，语气古怪地说：“城里的人，脑子好像出了点毛病，要是你进城，见到就知道了。”

这消息也算值五百块了。

齐允挠挠脖子，虽然他也不怀疑男人的真心，但是他没什么选择，“谢谢你的提醒，但是孩子生病了，不进城不行。”

男人无谓地摊手，然后继续捣鼓起那辆车，他只是提醒一句而已，至于听的人到底要怎么做就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齐允换了个更加省力的姿势来抱利拓，让利拓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利拓柔软又冰冷的皮肤触感就像是冻过的果冻一样，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抚着利拓的背，滑顺的金发在他的指间流泻，他会唤醒利拓，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事情，是血淋淋的、烙印在灵魂中的誓言。

齐允走到一处阴暗的树丛处，喊了一声肉肉。黑条条的影子从公路边的树丛里走出来，它的肢体扭曲得厉害。

在卖车之前，齐允就让肉肉下车找个地方藏好。肉肉只是算是有个人形，但是它糅杂的五官和纤长的四肢，抽象得好比拼夕夕上十块包邮的人体模型，无论是谁离近点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非人的怪物。

夜幕下，他们避开公路，缓慢地接近小镇。火红橙黄的灯光化为浓烈的色彩，犹如一条河似地流淌在朦胧的夜色里。

收费站是空的，没有人在守着。齐允眯着眼看了一下横屏上滚动的字，晋城。他没听过这个地方，陌生得像是一根刺横在他的舌尖。

在进城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

这是一座非常小的城镇，都是一些黯淡又平淡的建筑，因为是凌晨，所以人很少，齐允却心头一沉，腐烂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宛如血管一样的“腐烂”不详地攀在建筑物的外墙、路面上、树上，都有这些丝丝缕缕的肮脏血丝。

原本是应该要开心于再次回到人群中，但是齐允紧张得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有人向肉肉投去打量的目光，他心知人一旦多起来，外形怪异的肉肉就会变得非常显眼。

齐允有些幽怨地瞟了两眼体型大到碍眼又碍事的肉肉，长得这么丑，又这么吓人，还不跟利拓一样套个人类壳子，属实是大型不可燃垃圾。

肉肉：你用我来干脏活累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呵，男人。

空气里飘来一股米制品的香味，街边的早餐店已经开始了第一波的早餐筹备，齐允的肚子特别恰到时机地唱起空城计。

这样想来，他也快一天多粒米不进了，只是因为一直处于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所以才没有感觉到饥饿，现在精神稍微松懈下来，他才感觉饿到受不了。

他摸了摸利拓冰冷的脸，冷得骇人，“你应该也饿了吧。”没有对于血肉的渴望，也没有活着的体征，他有时候会觉得或许自己抱着的利拓已经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只是还没有腐烂。

“很好，该搞点吃的了。”

齐允一把揪住伸长了脖子的肉肉说：“你的话则是已经吃得够多了，我不会在你的吃食上花一分钱。钱都得留着当路费，你听明白了吗。”

“还有，这里人这么多，要是你给我惹事了，比如说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我真的会把你上交给国家。”他露出白牙，笑容凶戾戾的。

肉肉默默缩回了伸向某个方向，具体来说是伸向某些鲜活的生物的脖子：神金，会吃人的又不止我一个，你怀里的“人”也吃呀。就是搞非人类歧视呗。

肉肉想哭，怪生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能力羸弱不如其他的怪物而被歧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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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