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子碾过路面,听声音像是箱子里装着很重的行李。老李抬头看了一眼店内,来客正推开玻璃门,是个看着清俊的小伙子,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老李唯一觉得不和谐的地方就是年轻人还抱着个孩子,真是个年轻的爸爸,这样的念头只出现了一刻,他又埋头切起了菜。
他的老婆已经拿着菜单迎了上去。
“帅哥,吃点什么?”
齐允有些迟疑地说:“给我一份炒饭吧。”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很久没喝水,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就一份吗,小朋友呢?”胖胖的中年女人凑近了点,是在问齐允旁边靠在椅子上,一直被帽子挡着脸的利拓。
但是齐允伸手拦了下来,说:“阿姨,他没事,他跟我吃一份就行了。”
他的举动在旁人看来显得过分紧张,中年女人面色奇怪了起来,齐允一看不好,连忙打哈哈地补充道:“我家小孩刚出院,退烧药还没过,有点没精神。热感冒是真的要命。”
“这个时节确实要多注意一点,小孩子都体弱,吹多了空调就容易生病。你们要不要换个位置,那边背着空调,没这么冷。”
齐允想说不用,他浑身是汗,就是专门选的这个空调出风口,但是为了扮演一个尽忠职守的好爸爸形象,他一边道谢一边抱起利拓,又费劲地挪了个位子。
“你这是刚从医院出来吗?”中年女人的视线落在齐允脚边的大箱子上,好心地问道。
“呃、是的,今早刚出院。”
“哎哟,爸爸照顾小孩真不容易呀。”
齐允都快汗如雨下了,急急急,求问一个单身男子如何天衣无缝地装成已婚并育有一子,他支支吾吾地顺着中年女人的话往下说,“没、没有什么的。”
“孩子的妈妈呢?”
齐允的声音有点沙哑,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她呀,她工作比较忙,家里老人也不跟我们一起住,只有我能来照顾孩子,自己的小孩怎么能不上心呢。”
中年女人感叹似地夸了齐允,又留下一句,“现在时间比较早,我们这还在备料,你先等一会儿,很快就好。”说完,就回后厨跟老李报菜单了。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齐允用脚紧紧地别着箱子,生怕这箱子长脚会跑一样。
箱子颤动着,这里面装着的自然是蜷成一团的肉肉。
“别乱动,等到了地方就会把你放出来。”齐允在箱子上敲了两下,低声警告道。
齐允很难忽略掉这间小店里的情况,墙壁上爬满了如血管一般的“腐烂”,从天花板一直垂落下来,他刚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被吓得退出去。
但是店里的人似乎都对此没有任何察觉,他们既看不到这些东西,也没有感觉碰到了这些东西,中年女人在晃晃荡荡的红色悬肉下走过,带着菜单来到他的面前。
齐允刚才是忍耐着不去拨开对方脸上那丝丝绕绕的红色丝线,才勉强地应了几句话。他眼下不着痕迹地拨开缠绕上他的水杯的红丝,看着水里干干净净的,他喝了两口。
清凉的水冲掉了他嗓子里的干涩,他低低地呼了一口气,这里的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这座小城是外表看着光鲜的尸体,打开一看内里已经长满了蛆虫。
老板娘打开了电视,小店里那种粘稠停滞的氛围被电视声冲淡了一些。
电视里尖细的男声以一种装腔作势的腔调夸张地念着广告词,“这里将带给你最惊险的刺激,有着创世界记录的无尽过山车、死亡海盗船、尖叫鬼屋,这里是集齐一切让人失声尖叫的快乐之地……”
齐允被吸引着抬起头,看向电视里的画面……
“他说要什么?”老李在老板娘进来的时候,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炒饭。”
“炒饭的料还没开始备。”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说能等,不耽误事。”老板娘想起了一件事,说:“哎,看他还带着个孩子,我给他舀碗汤过去吧。”
店里的汤是免费赠送的,装汤的不锈钢桶就放在店里的最显眼的位置,一般都是客人自助去装,但是店里的那个年轻人看样子完全没有起身离开座位的意思。
老板娘麻利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她要走出去的时候隐约听到老李轻声嘟囔着什么,“老李,你在说什么?”
男人没有回应,只有菜板上噔噔噔的切菜声音作为单调的回答,大力得像是在砍骨头。中年女人看了一眼菜板,是在切着辣椒,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老公有点神经叨叨的。
留下的男人哼着歌,手上砍菜的动作干净又利落,他的背上全是密麻的红色血丝,拥挤成一个又一个恶心的血色小球。
如果有人站在他的旁边听的话,就能听出他哼的旋律跟店内电视里的旋律一样。
“喷火小丑身边充满欢笑,云霄飞车正在大声尖叫。欢迎来到我们的游乐园……”
老板娘端来汤,看见齐允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她以为齐允对电视里的游乐园有兴趣,就说:“怎么了,想带孩子去玩吗?”
齐允仿佛才回过神,他的声音里带着难察的颤音,艰难地说:“这游乐园我之前好像没听说过,看起来挺新的。”
“我记得应该是上个月刚建好的吧,最近广告打得多,到处都是它的宣传,”老板娘笑了笑,说,“这个时候就正好带孩子去玩,就在温城,从我们这里过去也就三个小时车程。”
“我家那口子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前两天看到这个广告也说要去看看,”正说着,她的视线也落到电视上,莫名地出了神,“看着确实挺好啊,过山车也挺……”
“老板娘,麻烦帮我问一下我的炒饭好了没!”齐允像是难以忍受一样,提高了声音,几乎像是喊出来的。
“啊,我去看看……”老板娘连忙放下汤碗。
就听厨房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炒饭好了。”
齐允看了一眼老板娘急匆匆的背影,又看回电视,他有些神经质地嘀咕道:“确实是挺好的,应该说,有点太好了。”
是的,新的。
他不知道在别人的视角里看见的这个游乐园是什么样子,但是他所看到的是一片猩红,还没有看到这么密麻的“腐烂”集中在一起,糜烂的浅红、鲜红层层叠加,最后融化成一种狰狞的、深得近乎乌黑的深红暴戾地占据他大部分的眼球。
有点吓人啊。
他的直觉,不,甚至都不需要直觉告诉他,这游乐园要是没鬼才真叫奇了怪了。
“嗯,我好像找到了我们的目的地,你说我们要过去吗?”齐允握着利拓宽大的衣袖里垂下来的手,冰凉凉的。
他不由得失笑:“我真怕我不去的话,你就真的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没办法,我已经没有多余的一半灵魂给你了。”
他记得没错的话,四分之一、二分之一,这是他的灵魂被切削下来的数量,剩下的怎么也拼不出一半了。如果他没有办法确信自己能够等到利拓痊愈,也没有办法百分百可行地再次把利拓漆黑的魂灵从深渊中解放,这就意味着,他要依靠自己在这个已然扭曲的世界里活下去。
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是,活生生地活在地狱里。
所以利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利拓隐没在帽子里的金发滑落下来了一缕,齐允轻柔地捧起那缕发丝吻了一下,我已经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了。
老板娘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齐允压在盘子底下的钱,一块钱不多不少正正好。而青年已经拖着那个嘎嘎作响的行李箱推门而出了。
“老李,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奇怪,说是小孩的爸爸吧,我看着有点不像,太年轻又太笨拙了,但是看他对那小孩上心的样子,又感觉不太像人贩子。”老板娘自顾地说着。
突然,她觉得有点怪异,男人噔噔地切着菜,原本熟悉的背影不知为何让她突然产生一种可怖的陌生感,就好像这个跟她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一瞬之间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某个陌生人。
她颤声地喊了一声男人,男人没有回应,只有切菜声没有停歇,她的视线里闪过一点不详的红色。
当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她面容惨白地尖声喊叫了起来。
这是真实的吗——
发乌的血红争前恐后地涌进她的眼中,浓重的血锈气味挤压着她的鼻腔,几乎压得她喘不上气。
中年女人跌坐在地上,满眼恐惧地看向男人,男人愉悦地哼着歌,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一样切削着自己的左手,灰白的骨头裸露了出来,直挺挺的、刺穿皮肉。
她弄出来的响动似乎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中年男人转过头,对她柔和地笑了一下,脸上还沾着血迹,刀也寒光闪闪。
中年女人发出更加惊骇的尖叫,男人在尖叫声中走近她。
……
男人低着头切菜,嘴里哼唱着,“这里是欢乐之地,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喷火小丑身边充满欢笑,云霄飞车正在大声尖叫。欢迎来到我们的游乐园……”
响亮的切菜声合着电视里的声音,仿佛成了和谐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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