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筹备运动会,高一和高二星期二下午停课改成了自习,每个班派了两个学生参加运动会准备会议,这两个人同时要负责运动会期间班级的各种事项。
班会上选人的时候好几个男生起哄喊着白望青的名字,说这种事体育委员必须得上,于是白望青成了其中一个。
另一个——班上绝大多数都认为会是班长周存,毕竟运动会还牵扯到班级荣誉问题,但在周存的名字被起哄时薛丹环视了下教室,微笑着建议:“这是个耗体力的事,最好由男生来做。有男生主动吗?”
白望青记得小学时候老师一旦提问,班上很多小孩都急哄哄地举手要表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成了全场哑声你看我我看你的情况。
就在这时候,江别举起了手。
薛丹一锤敲定:“好,那我们班就由白望青和江别两位同学来担任运动会委员。”
会议说是在体育馆里开。
因为省内高考只有文化课计分,体测只要意思意思就好,所以高中的体育课非常少,课上也没什么内容,上课铃一响,体委整队把一班人领到操场就结束,等同于自由活动。通常女生会聚在一起聊天,男生大多数在打球,白望青作为体育委员会带男生去体育馆里领球。
说是体育馆,其实就是个普通教室,天花板高了一些而已。体育器材散乱地堆放在绿色的塑胶地面上,窗户开得高又窄,自然光很不明显,四盏灯坏了两盏,剩下两盏晕乎乎地照着。
当他和江别过去的时候,体育馆里一个人都没有,门上贴了张白纸,写着“会议在二楼音乐教室”。
白望青盯着音乐教室几个字,不是很能理解,开个会怎么还要绕一圈?而且明明都没有音乐课,哪来的音乐教室?
沿着老旧的楼梯上到二楼时,某间教室里传来乐器声,明亮浑厚,像是大雨落在水面的感觉,排除掉明显是外行人按出来的音律外,音色很好听。
白望青对乐器毫无了解,进了教室之后才知道是钢琴,放在讲台旁的角落,围了一圈学生,兴奋地你伸手戳戳他也伸手戳戳。
找了个空位坐下,听到其他班的学生在讨论。钢琴据说是某位校友捐赠,几年之前清水中学还是有音乐课的,只是这几年大力抓成绩,音乐课直接被砍掉,钢琴也就一直弃置。
很快,讲台旁挤着的学生一窝蜂散了,偌大的教室坐满了人,纪律主任赵全和另一位陌生的女老师走了进来。
会开了大半个小时,一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在忙着往本子上记东西,只有白望青干巴巴地听着。不是他想这样,而是江别不让他动。
昨天中午放学,江别直接拐了他去医院换药换纱布。真的就是拐,本来一下课他是要往食堂冲,就那么硬生生被拉住,然后塞进了出租车。
医院里白望青抱着饿扁的肚子祈求这伤口赶紧好,别让江别这么紧绷了,他根本就劝不住,只能平静配合以示自己没多大问题,其实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他从小就上蹿下跳地玩,还摔折过手臂,被刀割一下算什么。
出医院后江别又带他去吃饭,是他平常根本不会进的大饭店,滋补的菜摆了满桌,这一通搞得他觉得自己反过来欠了人情,他还真不习惯被别人这样小心地照顾,虽然在江别看来这很正常。
会议结束之后,江别在整理运动会需要的东西,白望青听到有人又在摆弄钢琴,也走过去戳了两下,琴键在指腹中下陷又浮起,琴音像水波一样弹出去。
旁边的女生嘀咕:“不要乱按。”
白望青:“你会弹?”
女生甩了甩马尾,说道:“……会一点。”
白望青松了手:“你来。”
女生伸着右手食指,陆续按了几个键,响起了断续却有些熟悉的调子。
白望青顺着调子哼了下,而后想起来,是初中音乐课上老师教过的一首外国民歌,中文叫做《可爱的家》。当时音乐课学的八孔竖笛,为了吹这首歌,他没少在课外下功夫。
琴音到第二句就断了,白望青问道:“怎么不继续了?”
女生鼓着嘴,有点儿不服气的模样,“这是我自己学的,就会这些。”说完瞅了白望青一眼,见他满不在意地点头,补充一句,“我会继续学的。”
白望青笑了:“那你加油。”
是那种完全真心实意的笑,不带任何嘲讽的意思。女生偏过头又转回来,开始用两只手按琴键,怦咚怦咚地响着。
“整理好了,我们走吧。”身后传来江别的声音。
“走。”白望青说,刚走又停下脚步,笑嘻嘻的指着钢琴,“江别,你会弹这个吗?”
也就是试着问了下,在此之前白望青没见过钢琴,在他眼中这架静静地立在教室角落的古朴而沉稳的钢琴跟江别莫名有点像。
江别回头,目光落在琴键上,默了会后伸出手,流畅地按了几个键之后就松开手往教室外面走。
短促又悠长的琴音散开。
白望青跟上去问道:“怎么不继续弹?”
“我们还有事要做。”
“?”
“学校附近有市场吗?”
白望青疑惑:“干嘛?要买什么吗?”
江别把笔记本递过去,上头罗列了半张的运动会需用品。
“……刚刚主任没说要准备这些东西吧?”白望青怀疑自己听的和江别听的不是一个内容。
“虽然没清楚说明,但这些都是运动会必需品。”
白望青迷迷糊糊跟着点头,既然是江别说的那应当没错,毕竟他是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没经验。
当时正好是下午三点,太阳斜挂,路边梧桐叶招摇,两个男生站在校门口,路上不时有车跑过,私家车货车摩托车甚至拖拉机,唯独没有出租车。
阳光并不炽热,但直晒得久了仍然让人觉得蔫蔫的,白望青咂了咂干燥的舌头。
突然,一辆电动三轮车奔驰过去,他盯着熟悉的车屁股,叫了声:“奶奶?”
可能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电动三轮慢慢停了下来,驾驶位上白茉莉探出头来,“哎哟,真是小白啊?你怎么没上课?”
白望青跑过去,扫了眼空荡荡的车厢,不像是要去开面线店的样子,“我跟同学出来买东西,学校要开运动会。奶奶你去哪儿?”
“你们去哪买啊?奶奶也要去前头的大超市买东西,带你们一起去吧?”
白望青一喜,踩着三轮车边上的横杠跳进了车里,车身因为体重歪了下,他向江别伸出手,“上来,一起去。”
前倾的身体在地面上投下了微小的影子,江别踩进影子里,迟疑地望着面前的三轮车,最后还是伸出了手。
相近的体温,在手掌相握的一瞬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与自己不同的温暖。白望青感觉胸腔中某处忽然明显地跳了下,好像是紧张,又不完全像。
这辆车已经开了很多年,合金制的车厢上油漆剥落,成片的锈痕冒出来,除此之外打扫得很干净,但再干净,显然也是个拉货的车。
江别站在三轮车中央,视线在狭窄的距离中移了移,脸上浮现着一丝类似于不知所措的神情。
白望青想起了什么,摸出几张纸巾平铺在车厢铁皮上,坐了下去,然后招呼江别:“坐这吧,站着容易摔倒。”
白茉莉隔着层玻璃回头看了看,笑着说道:“坐好了奶奶就开了啊。”
宣宁路旧,车轮偶尔滚过不平整的路面,车厢就会突然摇晃起来,白望青瞥见江别攥住车横栏的手,又见那张一向很冷静的脸上难得认真地紧张着,心底好像扑腾了一只麻雀一样莫名欢快。
他靠上横栏,遥望着不断退却的湛蓝天空与纯白云彩,心想天气真好。
下车的时候白望青先跳下来,把手伸向仿佛经历了一场动乱的江别,脸上微笑着:“看来你真的很不习惯啊。”
江别顿了顿,“没坐过。”他没握住那只伸向他的手,而是自己撑着横栏跳了下来。
白茉莉拎着只布袋走过来,见到江别很惊喜,“这是经常跟你一起吃饭的小孩呀,长得真俊。”
江别微微鞠了一躬:“奶奶好,我是白望青的同学江别。”
白茉莉脸上的纹路都笑得展开了,“真有礼貌,小白,你多跟人家学学。”
白望青一龇牙,推着白茉莉的腰往超市走,“奶奶,我也很有礼貌的好不好,你不要总是偏心别人家的小孩。”
白茉莉打他的手,“奶奶说的实话。”
白望青回头望了眼江别,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向同一个地方。
超市是宣宁本地品牌,上下两层,基本什么东西都有得卖。白望青推着购物车跟在江别旁边,看他从货架上挑东西。
江别拿东西时都会盯着包装好一会,显然是在仔细看上面的说明,看着看着眉毛揪到一起,最后以拿不准的表情问他:“这个怎么样?”
白望青没弄明白他在纠结什么,“这个味道还挺好的,补充热量选薯片没错。”
江别慢悠悠点头,低声问了句:“好吃吗?”
“你没吃过?”白望青睁大眼,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连薯片都没吃过的人吗?
看江别摇头,他迅速多扔了罐薯片进推车。
后来每选一样东西白望青都会问江别吃过没有,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这让他叹了好大一口气。
江别的日子过得是不是有点委屈?这些十几岁都爱吃的东西,怎么会一个也没吃过呢?
推车去超市二楼的时候,扶梯上有小孩奔跑,白望青闪得很快,豆丁大的小女孩一下子扑到江别腿上。
江别低头,小女孩捂着脑袋,被陌生人一看害羞起来,眼里本来包着的水珠转了回去,然后就跑掉了,在扶梯口又差点绊了一跤,没事一样跑得飞快,小碎花裙子划出一条弧线,短短的头发像软绵绵的云似的浮起来。
“大人怎么都不管管?多危险啊。”白望青嘟囔一声,见江别盯着小女孩的背影出神,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江别口中的朋友“小白”,大概就是小女孩这个年纪。
直到小女孩消失在货架之间,江别还像在想着什么一样心不在焉。
二楼超市入口处靠墙贴着一排木制货架,上头放着各种各样的盆栽。江别停住脚步,从木架上抱下来一盆茉莉。
枝叶碧绿茂盛,白色的花骨朵成群地挤在中间,跃跃欲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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