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愈合得很好,拆完线后医生叮嘱最近不要沾水,也不要随意碰。
白望青竖着胳膊把肉往自己眼前拧,想看一看拆完线是什么样,只瞥到了缝线留下的半个王字痕。
医生以为他在意留疤,说道:“疤不明显,你还小,恢复能力好,以后可能长着长着就消失了。”一半真一半劝。
“我就是觉得好像有点痒。”他伸手想挠,被江别给抓着了。
都拆了线了江别看起来还紧张,白望青立马立正,把伤口忘掉,“我们回去吧,还得写卷子呢。”
离开医生诊室的时候,迎面碰见了白茉莉和劳仲尔,几个人都挺意外。
白茉莉上来拉着他的手,上下看看,“小白你怎么来医院了?哪里难受?”
白望青急中生智,指着一旁的江别:“是江别,江别感冒了。”
随着白茉莉的视线,江别用食指抵着嘴唇,咳了一声,“感冒了。”
白茉莉一脸担忧:“拿药吃了吗?要不要挂个水?这天也不冷怎么就感冒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江别又咳一声,朝白望青丢过去一眼,白望青转移话题:“没事,他已经吃过药了。奶奶,你来看腰吗?”
他望着后面的劳仲尔,问道:“叔叔,我奶奶的腰怎么样?没事吧?”
劳仲尔说:“刚刚做了超声检查,等会给医生看完开点药,你不要担心。”
劳仲尔的母亲白玉兰跟白茉莉是姐妹,从小关系就亲密,只是后来一个嫁到了城里,走动变少,疏远了些。打白茉莉也搬到城区后,关系重新亲近了起来。白玉兰心疼自己中年丧夫丧子的妹妹,在去世之前也不忘关照自己的儿子多帮衬帮衬。
白望青自觉自己不小了,但白茉莉始终拿他当小孩,连来医院这种事也不提前告诉他一声,他抱着白茉莉的胳膊:“我也一起等。”
白茉莉拍拍他:“你在这干嘛?医院里都是病菌,不健康。你回家把晾绳上衣服收收,还有晒的干辣椒,天阴了,要下雨。”
白望青不情不愿地走了。
出了医院大门,太阳果然被盖在了浓云后头,路上刮起了湿黄的风,是要下雨的兆头。
白茉莉回来的有点晚,在堂屋闷闷地坐了会后开始收拾开店的东西。白望青闻声从作业里拔起,出了房间问道:“怎么样奶奶?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事,就是小囊肿,医生给开了几盒药,吃过就好。”白茉莉说。
白望青不懂囊肿,听白茉莉不在意的声音有点不高兴:“要按时吃药啊,不要因为省钱就不吃。”
“小孩子还反过来教训大人了,你只要关注学习就好。”
“我在学了。”白望青缩回自己屋子,“去店里的时候叫我,我一起去。”
他屋子十平不到,东西两面开窗,东墙边搭了张木板床,床头摆着跟学校课桌差不多的书桌,平常都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上头老实摆着作业,这可是他前十年都没有过的认真精神。
蓄了半天势的雨终于下了下来,风一吹就从窗户飘进了屋里,白望青伸手去关窗,铁栓一拉停了下来,反把窗子给推开了,脑袋挤了大半到外头,仰着朝隔壁二楼望了望。
雨滴前仆后继往头发和前额掉,又顺着额头流进耳廓再滑入脖颈,快夏天了,连雨也没那么凉。他朝窗口不大不小地喊了声:“江别——你在吗?”
锈红窗沿在雨中寂静着,玻璃上雨滴聚成细细水流。须臾,玻璃推开,甩落雨水四溅。
白望青抱住半扇窗,一张脸潮湿带笑,跟雨水染过的竹子样生机葱茏,“我能去你家写作业吗?我有题目不会做。”
得到回应后他迅速拿上卷子跑出门,门一敲就开了,江别看他头上用来挡雨的作业本,微不可察地蹙着眉:“怎么不打伞?”同时把自己撑着的墨绿色长柄伞往他身上遮过来。
白望青笑嘻嘻:“就这么点距离哪用打伞?”话这样说,人还是老老实实站在江别旁边。
土狗小白趴在门廊下叫了一声,见他来了想跑过来,但脖子上的项圈把它扣在了门廊下小小的地方,窜来窜去也挣不脱。
“干嘛要栓着小白?它好像很想出来玩。”
“一下雨它就满地打滚,弄得很脏。”
“那说明它喜欢下雨天,脏了就脏嘛,还能洗干净的,这样栓着多可怜啊。”白望青蹲下来抚摸狗头,土狗直朝他手心挤,痒得他哈哈笑。
江别解了土狗的绳子,土狗跟火箭一样蹿了出去。
进门时发现茉莉放在门廊下,白望青给搬进了屋里。
“茉莉不要淋雨,一淋雨花就掉光了。”刚买来时只有花苞的小茉莉树,现在已经开得满满,雪白的花朵香气浓郁,漂亮极了。
“你好像懂得很多?”江别说道。
“因为以前养过。”
茉莉放在了电视柜旁边,江别领着他进了二楼的房间,东墙上半开的窗子正是他在雨里看到的那一扇。
这是江别的卧室。比他的卧室宽敞许多,地上铺着木质地板,窗户旁的深胡桃木色书桌宽且长,样式古朴,沿墙的书立里摆满了书,相比学生的书桌来说厚重了些。
江别搬了个椅子放到书桌侧面,“你坐这儿。”说完又出了房间,没一会儿拿着烧水壶和杯子进来,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捂一捂。”
白望青不解。
“雨冷,会感冒。”
“才没有那么虚弱呢。”哈哈一声,抱了杯子想喝一口,被烫得跟猫爪子一样立刻把杯子放下了。
“小心点,这是开水。”
“这下也算暖和了。”白望青甩手。
江别颇为无语地望了他一眼,问:“什么题目不会?”
白望青开始翻试卷,“空着的都不会。”
江别:“……”
啊——好像似曾相识的对话,白望青想起来几周之前被拒在江别家门口的自己,“你把你的卷子给我吧,我自己看。”
“……我没做。”默了会,江别开口。
“哈?”白望青大吃一惊,这不是江别的作风啊,他可是星期天一大早就把作业都写完的人,这都放假第二天了,竟然还没写。
“你把题目给我看。”江别又说。
“喔。”白望青把卷子往江别那边推了推,凑过去,“填空第八题。”
江别扫一遍题干,问:“有思路吗?”
“用前半段给的这个条件求出来了……”白望青指着写在题干下的列式,把自己的想法讲了讲。
期间江别并没说什么,等他说完才说道:“你的求解跟题目要求的求解不是一个东西。”
简言之,没琢磨透题目求的是什么,理所当然按条件算出自己能算的东西,也就是——浪费时间。
江别拿笔在他的列式中间飞快地写着,“数学也是有题感的,比较好的情况是读题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能有思路,如果不行的话,先从问题……”
白望青听着江别讲题,好像处在幽静的松林中,比课堂上老师讲的入耳多了,每到自己没想到过的地方还会不住点头,引得江别偶尔停顿下来看他。
一张卷子,除了以他目前的水平拿着标准答案也还不太能理解的几个问题,其他的江别都给他讲透了,最后白望青懵懵然抱着卷子,仿佛从一场全心投入的梦里醒来,“让我缓缓,感觉一下子学太多。”
江别笑了笑:“卷子你可以多做几遍,做到一看到题就自动知道解题过程和答案的地步就行,简单题就别做了,会觉得烦。”
“你也是这么做的吗?”
“差不多。”
“啊——”白望青一脑袋砸桌子上,“你怎么这么努力啊?”既聪明又努力,多让其他人汗颜。
“你更努力吧。”
“我哪有?”白望青转了半圈脑袋去看江别,表情是明晃晃的“你瞎说”。
江别垂眼与他对视,脸上骨骼线条从他此时的角度来看更鲜明,也没了平常的冷落气息,只剩纯粹的极具攻击性的帅。
“不止是学习。”看似漫不经心的笑,语气却非常肯定。
就这么两三秒,白望青脑袋一百八十度大旋转,转向了窗外头。
“雨真大。”他嘀咕,打在屋檐砖墙窗沿上,到处都是咚咚咚的声响,就这样都掩不住他心里头的动静。
白望青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正常,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得去医院看看。
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了,巷子里积了不少水,墙边的排水口旁铜钱草冒高不少,白望青无聊地蹲在门口,既没心思写作业,因为下雨白茉莉也不让他去店里。
旁边的门从里头栓了起来,隐约传来土狗在院子里撒欢的声音,白望青转头回家,放在墙头的两盆仙人掌雨前被他搬到了屋里,现在墙上光秃秃的。
他默默站住,觉得习惯这件事真神奇,明明以前墙上也什么都没有,现在却觉得空虚起来。他看看天色,雨驱赶走了太阳,天空湛蓝清澈,不会再下雨了。
他重新把仙人掌搬出来,往墙头挪的时候土狗又扒墙想上来,他往二楼窗口望了望。
又想见江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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