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门时白望青下意识往路边望了望,江别正站在绿化植被旁,一辆白色的轿车刚刚停下。
小城里出租车业并不发达,经济落后是一方面,地方小也是个重要因素,自行车和电动车走走就能到的大小,也犯不着打车,在宣宁,连环城公交班次都少,更不用说出租车。
江别上了车后座,隔着车窗,侧脸模糊,车子沿着梧桐大道往东,很快淹没在树影中。
白望青发了会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清水中学位于河道路口,旁边是居民区,对面一排商铺,大多是文具店和小吃店。虽然临近中学又是饭点,小吃店里并不热闹。因为学校规定,寄宿生必须在食堂吃饭,走读生才能出校门,而他们往往都是回家吃午饭。
只有晚上放学那会,因为路边会多许多白天没有的小吃摊,各式各样,诱惑实在大,才会有一些寄宿学生弄个临时出门证出来吃一顿。
白望青穿过马路,踩着梧桐树的影子走了会,推开一家店门,店招淡黄色打底,刻着“茉莉米线”四个大字。
店面不到三十平,摆着几张长桌,厨房在收银台后头,由一道布帘子隔开,白望青直接走到台子后面,朝里探头喊了一声:“奶奶,我来了。”
店里坐着几个客人,墙上的风扇吱呀吱呀地摇着头,白茉莉忙着烫米线,听到声音后应了下:“小白?饿不饿?奶奶等会再给你弄吃的。”
“还不饿奶奶,你先忙吧。”
白望青从柜子里摸了壶新醋,给每张桌子上的醋瓶补齐,弄完又开了包辣椒粉,把小瓶填满。
一般小吃店都是家庭经营或者请个帮工,不过帮工的成本实在是高,所以这家米线店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白茉莉一个人忙,白望青放学后和周末有空就会来帮忙,这些事他做得很顺手。
自从上了高中后,白茉莉就不怎么让他过来,叫他把时间花在学习上面。
学习这回事,白望青兴趣不大,而且白茉莉的身体状况不如前几年,年纪大了,能少操劳就少操劳,所以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店里,帮着打打下手。
中午店里人不多,白茉莉一个人也忙得过来,不一会就送了两碗米线到台上。
宣宁特产米线跟外地的不一样,米色偏麦黄,比别的米线筋道许多,好这种风味的往往都特别喜欢,店里多是常客。
早上白茉莉去了趟菜市场,今天的时蔬里就有了海带丝,米香混着汤底香气涌入鼻腔。
又过几分钟,客人的米线都做完了,白茉莉出来问了句:“小白,今天想吃什么?”
白望青正坐在高脚椅上摆弄着台子上的招财猫,突然听到声音后愣了下,回头说道:“都行,奶奶,就吃米线吧。”
白茉莉走过来问:“看着不太开心啊?跟同学闹矛盾了?”
“没有。”
“有空带同学过来,奶奶请他吃碗米线,吃过就什么都好了。”白茉莉说道。
白望青想起来,薛丹让他关照下江别,他好像还没告诉江别学校食堂在哪。转念又觉得自己无聊,江别又不是没长嘴,不知道就问一下,还能亏了他没地方吃饭么?他要操哪门子的心。
“真没事奶奶,没闹矛盾。”
吃过午饭后店里不忙,白望青回了学校,教室里不是睡午觉的就是凑在一起聊天的。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伸长脚踢了踢前头的凳子腿,孟维维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干嘛?”
“真没拿?”
孟维维“靠”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白望青磨磨牙,“怕你做错事啊,那手机应该挺贵的吧?真报警了被抓走了怎么办?”
孟维维:“……”
在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中,白望青耸耸鼻子,歪过身子望了一眼江别的桌肚。
早上的骤雨停后,太阳重新爬上了天,教室里顶灯开着,清亮亮的,桌肚浅,背光也看得清,里头放着几本深色封面书,他望一眼后直起身,马上又把脑袋伸过去,从书后面摸出一个东西来。
掌心大小的小白方,壳子凉凉的,漂亮又精致,白望青大喜,声音提高很多:“找到了!”
他一说话坐在附近的人都望向这里,见到他手里的东西后几个人凑过来,“手机?”
有人想上手摸,白望青一个激灵躲开,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别碰,这是江别的。”
梁年飞扑着上来要抢去玩,结果只把桌子给扑得向前一截,白望青早已闪身躲到了墙角。
梁年:“喂,白望青,你不至于吧?又不是你的手机,你跑那么快干嘛?”
“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我等江别回来给他,免得再丢一次。”白望青说。
手机被他攥在手心里只露出一个头,但样式实在别致,几双眼睛盯着,突然有人喊道:“哎——亮了亮了亮了!”
白望青顺着那人视线低头,纯黑的屏幕中央亮起一个白色的LOGO,慢慢的整个屏幕浮起光线,随后跳出一个数字键盘,让他输入密码。
梁年绕过桌子伸手来抢,白望青正盯着屏幕,没防备被抢去,兴头上的梁年摆弄起手机,其他人跟着凑到他旁边,谁都想拿过去玩玩,争抢之下不知谁用了力,手机直直飞了出去,飞到了后门附近。
啪嗒的撞击声,听在白望青耳朵里,简直惊天动地。
围观人群全愣了,空气静了大概那么两秒之后,白望青呆愣愣走过去,把跟大理石表面亲密接触的手机捡起来。
他的动作不太快,好像摸到了一点灰尘,除此之外,指尖缓缓流窜着让人不那么舒服的滞涩感。
众人的目光跟着他的手,集体落在翻转过来的屏幕上,一串银白色的线条从某个点开始炸裂四散,平心而论,排除其他因素,这裂纹还挺好看的。
在脑袋放空的瞬间,白望青如是想。
但那个瞬间过去,他嘶了一声:“坏了。”
有人嘀咕道:“这也太不结实了吧?比我爸的诺基亚差远了。”
正当他捧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惯性转头去看,跟进来的人面对面。
他呐呐一声:“江别……”
江别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移到了他手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等他走过来想拿回自己手机时,突兀地顿住。
两个人僵持着,围观的也没人说话,气氛微妙。
最终是江别先接过手机,暗下去的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他用拇指在屏幕上点了下,停顿,又点了几下。
白望青看得出其中的不对劲,觉得问一句“坏掉了吗”实在太没意思,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望望刚刚抢手机的几个人,脸上不约而同都是尴尬。
弄坏东西当然要赔钱,问题是刚刚一通混乱中手机被摔坏,很难分锅明确。而且这手机看起来就很贵,也不知道要赔多少……
白望青等着江别的怒气和责难,但江别点完屏幕之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绕过他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跟过去,站在江别身侧,一副坐等的姿态。
江别从桌肚里抽了本书,看了一会后转头问道:“你站这里做什么?”
白望青呆着,不好意思道:“手机不小心摔坏了……”
他没说完后半句,觉得江别能理解他的意思,谁知江别问了句:“是你摔坏的?”
“不是……”确实不算他直接摔坏的。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望青并不是想往自己身上背锅,而是觉得这事跟自己还是有不小的关系的,要不是他把手机摸出来,也不至于有后面的事。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微妙的负疚。
一边的梁年突然猛的坐下,正对着江别的位置,说道:“是我先抢的,不关白望青的事。”
江别抬了抬眼,没说话。
有人主动领锅,就有其他人跟着说:“我也动手了……”
一时间这一片好像一个集体认罪现场。
白望青盯着江别的侧脸。
忽而有风钻进教室,贴在后脑的一缕黑发悄悄移动了少许,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变化,白望青却被吸引到目光,就好像一只猫爪挥舞过去,耳边划过很淡的一声:“知道了。”
“然后呢?”梁年接道。
江别:“什么然后?”
梁年:“报老师批评检讨书赔钱随便你。”
江别:“不用了。”
他说完就垂了头翻书,而梁年愣了下后跳起来,激动道:“你是说不用赔钱?”
江别头也不抬,“嗯。”
梁年嘴一咧,又坐了回去,两手扒着江别的桌子,“本来以为你不近人情不好相处呢,原来脾气这么好啊。”
脾气很好的江别抬眼,“说完了吗?”
“?”
“说完了麻烦离我的桌子远点。”
梁年矫揉造作地抱着自己手臂,装的一副可怜样,“哎呦,好冷漠的眼神,冻死我了。”
有人噗哈哈笑出声,恰好数学老师抱着一堆卷子进教室,围观的人一下蹿回了自己的位置。
丸子拿黑板擦当惊堂木,把教室里零散的声音拍掉,开始分发手里的卷子。
“这是这星期的家庭作业,下周一上课之前课代表给收上来,我要批改。”
底下一阵哀嚎,周末做卷子是平常事,但基本都是做了就行,不用收不用改,批改的意思就是说还要公布成绩,以丸子的性格,必定要抓几个做得差的出来教训一顿。
卷子传到白望青手里,他没心思看,而是状若沉思。
这副模样在他身上实在少见,很快,他像是下定决心,摸了张便签纸,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避开丸子扫视的目光,推到隔壁江别桌子上。
而后,便签纸被送回来,上面多了三个字。
“不需要。”
“要的要的必须要。”
他又把纸送回去,这次江别直接把便签纸推了回来。
白望青一忖——这是答应了吧?
肯定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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