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西陵双峰山向南三十里地便到了古北镇。在玄萧印象中,这镇很是热闹,虽然一路上有很多更大的渡口,可此地是古水中上游,与西岐北蛮相接,三方往来商品互换,中原的物产要运往西北走此处最为便利,且三国交接处有一江湖黑市,有着最大的拍卖场。古北镇南是古水,在古北镇东南有渡口,有渡河船到对岸古南镇,也有大船沿江而下,到了炎州再沿祁水南下直到北玄东都。
他们行了半日,来到古北镇西。与玄萧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是,今日古北一片萧条,家家紧闭门户。二人寻了大半个镇子才寻得一家营业客栈,他们刚踏入客栈,店小二便殷勤地围了上来。
“客官,打尖儿这边请。”说着就擦起桌子,玄萧轻抹桌面,上面落了很薄一层灰,可见是这客栈实在是快撑不下去了才营业的。八年前他虽然为了一些目的而加了赋税,但三年前他落败,元灵逃遁西陵时路过此处仍然车水马龙,他不由地疑惑,他闭关这三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客官?您看您想要点什么呢?”
玄萧想得正出神,被小二一打断,皱了皱眉:“我们住店,不是打尖儿。”
小二望了望周围,压低声音道:“哎呦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最近这儿可不太平,就半年前西陵来了一妖人,此人行凶作恶,劫掠过往商队,这妖人又好色成性男女不忌,像跟随在您身边这小师父这样样貌的男子,最近已被掳去三四个了!”
无明:“……官府不管吗?”
“管了啊!被派去剿匪的官兵一批批都没了踪迹,恐怕都已经没了吧,唉,此贼又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只能避着!”
“那和我们不能住店又有何关系?”玄萧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问道。
“客官,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若是您能早些渡江,也就安全许多了!”
“安排就是了,话那么多做甚?”玄萧声音又多了几分不可抗拒的力量,小二见玄萧似是有武功傍身,且看他态度强硬,想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于是就应下了:“得嘞,上等客房两间。”
“慢着。”
“怎么了客官?”小二笑着。
“钱不够,下等客房一间即可。”
小二嘴角抽搐了两下“这……好吧。”
玄萧摸出十个铜板交给小二,继续坐着喝茶,再观无明,他的面色却不太好。
玄萧嗤笑:“想要修得一身好武功,就得多经历些磨练,话说你会些什么功法?就算不会,也该记得些什么吧?”玄萧借机试探。
无明道:“记不得了,但老和尚给我留了三套功法。”说着,他将三本黄纸册子从破布包里掏出。
玄萧看了看,用哄人的语气道:“这三本都是禅宗心法,你不适合禅宗心法,你看起来就不像是能修慈悲心法的人,伏魔心法还行,但那路子刚劲,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修外功也不合适,无明心法就更不可能了,那玩意早被禁了,你手上这本,也是残卷,改天老夫给你寻家好铺子给你打个趁手兵器,授你些适合的心法,时候不早了,随我回房。”
他又顿了顿,补充道:“你没必要想着去做和尚,发也不剃,怎么看都别扭,别强迫自己做什么,你不是记不得自己的过去了吗?那就找回记忆。”
无明终于有了表情:“我和你素不相识,你说要给我买衣裳,可到了镇上你不带我上成衣铺子,带我来客栈做甚?我已经说了,不愿拜你为师,你大可不必教我那些,我不想学。”
玄萧挑眉,这孩子还蛮警惕的,他摘下围帽道:“你没听人小二说这,这里不太平,好多铺子都关门了么?这里没衣裳,当然要上别处去买,就辛苦你再随我走上一日,不拜师就不拜吧,老夫也没逼你。”
“还有,这客栈长期没有生意,其实你让他备两间房也未尝不可,为何非要挤在一间?且又住下房……”
“若是两间房,万一贼人来了,你出事我没听见动静怎么办?你是我带出来的,目的地还未到,你可不能出事,再者,下房离客栈门近,若真出什么事,方便跑路。”玄萧装出一副担忧认真的模样。
无明看他表情真挚,竟也信了他三分:“你说得有道理,但堵不如疏,若是我们能将那罪魁祸首抓住,那么以后来到镇子上的人不就都安全了吗?”
玄萧冷笑:“你是真的牛犊子,不知天高地厚,你有那本事就去抓。”虽说理论如此,但巫铭一不知贼人在哪,二来武功都忘完了,他这句话显得很不切实际。
无明想了想,一脸认真对玄萧说:“你若害怕,那我就自己去,绝不拖累你。你教我武功,我去抓他,镇子里一定有那些贼人的线索,只需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匪窝。”
玄萧差点笑出声:“老夫会怕?哈哈哈……小友你可太有趣了。功夫这玩意得慢慢练,你就学一下也打不过人家。况且,你连个兵器也没有,如何和人打?赤手空拳么?”说到兵器,玄萧三年前将自己的破妄杖落在了天门山,此次南下刚好会经过天门山,他可以顺便将它取回。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那些恶徒继续为祸四方吧?你能自保,我虽控制不了内力,但轻功尚可,逃跑不成问题,可是这镇上这么多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们跑不了。”无明虽没有了先前的记忆,但性格并没有变,他还是会不由地为旁人操心。
玄萧本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他听了无明的话,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一国国师,护民爱民乃是本分,若连一个镇子都护不了,又何谈让北玄一整个国家安稳?
他对无明道:“你莫担心了,今日你我来镇子上动静不小,若真如小二说的他们要劫旅人,很可能就会出现,就算他不出现,老夫现在就答应你,肯定捣碎他们的贼窝。”
无明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玄萧在他心里的形象瞬间就高大了不少。他上下打量着玄萧,昨夜光线暗,他没仔细看玄萧,现在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人:玄萧五官清秀俊美,不太看得出是四十多岁的样子,除了没有头发外,眉目和那二十五六岁的俊郎一般,若是女郎们见了,也定是一见倾心的那种。
还有一些其他的感觉,看着他的五官样貌和身影,无明总觉着很是熟悉,好像曾经认识。
“对了,还有一事。”
“说。”
“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出来时并未带钱,那你是哪来的钱住店的?”端起桌上的茶,浅饮一口后问玄萧。
“哦?老夫说过吗?”
“你说了你没带钱。”
“之前在路上走,从别人身上顺的。”玄萧一脸云淡风轻。玄萧以往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先前买的那个幂笠他是直接从芥子中翻了翻,找了一件珍珠衫,随便扣了一颗给人付的。
“噗……”无明一口茶喷了出来,不过好在控制得及时,往侧面去了,没有喷到对面那人的脸上“你……这不就是偷吗?你怎么还……”
“他们今日帮我,自然是埋下了善缘,不必为他们操心,况且我并非全部取走,我多取少拿,顺了很多人的,少一两个铜板发不现的。”
“巧言令色,你可真是个正经和尚!”无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的这句话,方才刚生出的一丝好感,现在被他一句话给掐灭。
“你可别把自己摘得多干净,你和我一伙的,你现在住着我订的房,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
“别一口一个你,叫声师父听听?”玄萧坏笑道。
“……”无明不肯。
“叫一声?叫了就教你武功。”
“元觉,你好歹是个高手,逗我好玩吗?”无明只觉得这人真的太不可理喻了,他究竟是碰到了怎样一个蛮不讲理的家伙!
“直呼长辈名号,没礼貌。”
“少自抬身价,为老不尊的家伙。”
“好,不叫便不叫吧。”
傍晚,二人吃了些吃食便回房了。玄萧盘坐于床,对无明说:“床我占了,那边有榻,你去榻睡去。”
无明无语:“明明是你要我跟着你的,哪有你这种待客之道,真是……”
“出家人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莫要惹人生厌。”
“你……我又不是正经受戒的和尚,南台寺那会就只剩一人了,若不是老方丈临终所托……”
“你在哪里受人托的?”玄萧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他曾经在南台寺留过了一些东西。
“与你何干?”
玄萧盯着无明,不怒而威,无明只觉着背后冷汗直冒,又乖乖张口:“南台寺,就在西陵东,方丈让我来西陵北,让我去转交一信物,可是没说是何信物,我在身上也什么都没找到,只说是到时候自有造化,遇到自会知晓,可是这造化还没碰上,倒是先遇到你这么个煞星!”
玄萧不再和之前一样不正经,正了衣冠,眼里古井无波,同刚才判若两人:“知道了,明日天亮就出发,先歇息。”
无明只觉着这人喜怒无常很不好相与,前一秒还在威胁自己,后一秒却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做别的事。
无明走了一天的路,很是疲惫,趴在榻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玄萧盘坐修炼,他睁眼看了一眼呼吸已变得均匀的巫铭,不由地叹息。他心里所猜测之事,已经印证了八分,自己胸口时常剧痛的原因,一定与他有关。
只有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对巫铭总有亲近感和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不止是认识的那种熟悉,每当他对巫铭起捉弄活着利用心思的时候,他都会莫名感到愧疚。
他心中千头万绪,虽然困倦,却半夜无眠,直到寅时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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