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轴转了一段时间后,医院传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方向晚对新药的反应很大,身体状况越来越不稳定,这意味着手术更加迫在眉睫,但也得等方向晚身体各项再次平缓下来之后才能进行手术。
方趁意本就一分钟掰成八分钟用的时间更紧迫了,像一块已经被挤扁、挤干了的海绵,不但没有重新获得水的滋养,反而被丢在沙滩上暴晒。
他献祭出自己本来也没什么意义的休息时间,将方向晚的病房作为新的扎营据点,困了就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歇会儿——这得归功于许迁葳许老板的大度,VIP病房真的很舒适,以及自己良好的睡眠质量:几乎已经进化到,只要挨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三秒内就能立刻睡着。
方向晚身体不舒服,这没什么,反正他从小到大差不多每天都这么过来的,但看着他哥越来越疲累,眼底的青黑挂在几近苍白的脸上,比他更像一个重症病人。
于是他开始赶他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哥天天在病房里将就。
方趁意听了,思索了会儿,拿出手机踌躇,给许迁葳发了条消息。
[在忙吗?]
等回复的期间,祝奉澜敲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熟面孔。
方趁意眯着眼看了会,脑子一片混沌,想不太起来了。还是魏小山先一步认出了他,惊喜道:“趁意哥!”
听见声音方趁意倒是对上了号,“魏小山?”
“是我呀是我呀,趁意哥你怎么在这儿...噢,是陪床吗?”
方趁意点点头。
他还想说什么,祝奉澜把他往旁边拎了拎,做出一个嘘的手势,照例向方向晚询问了一些身体情况,才看向方趁意这边,“你们认识?”
魏小山压低了嗓门,坐到方趁意旁边,“是呀,之前和趁意哥一起在旒夜会所打工呢!”
方趁意问:“你辞职了?”
不等魏小山回答,祝奉澜走过来,拍拍魏小山的后脑勺,“被他爹妈揍了一顿,不得不辞职。”想起还没介绍他俩的关系,于是祝医生又狠狠拍了下魏小山的脑袋,微笑:“我是他表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落地之后,方趁意听见病床上的方向晚好像舒了口气,原本投向祝奉澜和魏小山身上那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也悄然收了回去。
嗯?怎么回事?
魏小山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自顾自吐起苦水:“这样的家谁爱回谁回,我是不会再回去了。就算天天跟你待医院里我也不回。”
魏小山大学是学医的,不过学医也是家里人逼的,他自己根本不喜欢。高中的时候他本来想走编导方向,被他爹一顿鞭子抽得闭了嘴。大学期间他做了很多份兼职,现在手里也攒了些钱,勉强算是经济独立,也不用再受家里的气。
只不过上个月家庭聚餐,他在旒夜会所打工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他爹耳朵里,他爹妈当即撸起袖子,在众亲戚面前酣然上演了一出男女混合双打,把魏小山气得想吐血,发誓不再回家。
不过他大三了,学校开始安排实习,他也没时间再兼职,所以还是辞了,老老实实抱着他表哥这现成的大腿,能学一点是一点。
“啊啊啊啊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妈!我肯定是这世界上最倒霉的小孩...”
祝奉澜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一记眼刀扫过去,笑:“跟你说了不要大声喧哗,再大叫把你扔出去。”他眼含歉意地向方家兄弟点点头,把魏小山拖出了病房。
门关上,一切噪音又归于平静。方向晚眼神乱瞟,分明是心里有鬼。他没话找话:“哥你朋友还...蛮活泼的哈,哈哈。”
方趁意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离他去商场上班还有点时间。他搬了把椅子挪到方向晚床前,直视着方向晚的眼睛,“方向晚,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我...”
方趁意的表情算不上恐吓,甚至很平静。但越是平静,方向晚越是心虚。他不是笨小孩,却从来没能在他哥面前成功撒过谎。
于是他沮丧起来,老实交代:“哥,我完蛋了,我好像不是直的。”
“?”
“我好像有点喜欢祝医生,这...这能说吗?病房没有监控吧?”方向晚紧张地四处乱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监控。
“......”方趁意沉默了会儿,方向晚忐忑地解读着他哥的沉默,发现并不是愤怒的,似乎更偏向于一种...诡异的心虚。
他小心翼翼开口:“...你怎么了哥?”
“没怎么。”方趁意眨巴两下眼睛,“喜欢就喜欢,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喜欢谁都一样,同性婚姻合法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搞性别歧视。”
他抬眼,再次对上方向晚的眼,道:“所以,为了喜欢的人和我,更要努力好起来,等病好了就能去追祝医生了,知道吗?”
方向晚撅起嘴巴,他有点没出息地想哭,但忍住了,给方趁意的话又加上一句,“还要好好报答你!哥,我以后赚的钱都换成金砖,我要用金砖给你造房子,马桶也给你铸成金的,厕纸也是!”
方趁意轻轻弹了下他脑门,笑骂:“神经病...”
报答...倒是没有想过那个。不过只要方向晚高兴,爱怎么都行。
方向晚很开心,“哥,你最近爱笑多了,以后也多笑笑吧!噢还有,不要再给我陪床了,你好好回去休息啊!!! ”
方向晚推搡着他,正好手机收到了许迁葳的消息。
【好人好人好人】:不忙,有什么事?
许迁葳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一拿到手机就立刻回复了——方趁意很少主动给他发消息,如果不是会议手机静音,他一定会秒回的。
【限定合法伴侣】:方向晚状况不太好,我最近不太方便回出租屋,能暂时借住在你公寓里吗?
【限定合法伴侣】:...不过可能暂时交不出房租,能秋后算账吗?
许迁葳冷静地喝了口咖啡,手指放在屏幕上斟酌,仿佛在做什么重大决策。
半晌他回复。
【好人好人好人】:我不缺你那点房租,也懒得跟你算账。
【好人好人好人】:什么时候搬过来?我去接你。要回出租屋那边拿东西吗,还是我直接给你准备新的?
【限定合法伴侣】:不用,我跳完花绳刚好要回去一趟。没什么要准备的,睡觉的地方而已。
许迁葳却不依不饶。
【好人好人好人】:几点回去,我接你。
【好人好人好人】:公寓离你出租屋太远了,等你会所下班回出租屋再折返回来不得凌晨了?我不想半夜被你吵醒来给你开门。
方趁意顿了下,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答应了。
晚上十一点,方趁意拎着一个轻便的小行李箱从居民楼下来。许迁葳靠在车边,如灼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盯着他手里的箱子,“重吗?”
他本来要跟方趁意一起上去,方趁意再三摇头,说他家那个户型,以许迁葳的身高,恐怕脖子都得压断。
“就几件衣服。”方趁意绕到后面,把东西放进行李箱,坐上后座。许迁葳说得很对,他的出租屋离市中心很远,走公共交通差不多得两个小时,开车也要四五十分钟。
闭眼补觉前,他身体前倾,通过后视镜和许迁葳对视了一眼,低笑,“谢谢许老板。”
随后闭上眼,往后一倒,像任人宰割的羊羔,完全不在乎司机会将他载向何处,就算是屠宰场也无所谓。
他实在太困了。
夜间路况良好,道路空旷夜风微凉。许迁葳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攥得有点紧。头顶那面后视镜好像有什么魔力,每隔一会儿,他都会抬眼向上看一下,越看,越觉得心里亮起红灯,车内像是温水煮青蛙的笼屉,他降了降空调温度,但还是热,于是抬手,准备把车窗降下来吹吹晚风,蓦地又看了眼后视镜,还是算了。
睡觉的时候吹风,会感冒的吧。
前方是红灯,这意味着接下来停顿的一百二十秒是独属于许迁葳的打量时间。
他已经不满足于后视镜的窥探,于是微微侧身,探头看向已经陷入熟睡的方趁意——眼睑半张,长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遮住一部分浓重的青黑,脸色看上去比刚刚好了点,应该是车内暖气的功劳。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很单薄,在冬日里给人一种瑟缩之感,许迁葳有点想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给他,犹豫,似乎在找一个堂而皇之这么做的借口。然而没找到,他只好作罢,伸出手轻刮了下方趁意的鼻尖,转回身去。
方趁意醒来时是在陌生的、非常宽阔柔软的大床上。床边暖黄色的灯光并不刺眼,他抬眼往左前方看去,许迁葳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跟他视线对上,“醒了?还以为你会直接一觉睡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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