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趁意定好位子，跟许迁葳和方向晚一起去美院接许佳玺。

车上方向晚特别开心，这是新的一年，新的身体面貌，好像人生要迎来新篇章了。

车堵在半道，方向晚手机忽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往常他绝不会接，但今天心情好，就算是诈骗电话他也有兴致听对面胡扯两分钟。

“喂。”

电话接通，对面反而安静了。方向晚又喂了几声，那边才缓缓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向晚，是向晚吗？”

方向晚反应了两秒，忽然没来由的心悸，抓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发颤，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厌恶。

方趁意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停车缓缓。

方向晚摇摇头。明明猜到了对面的身份，他还是问：“你，你谁啊！别给我打电话！”

说完就要挂断。

这一下子却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那个声音又说：“是我，我是爸爸啊向晚，这些年你和你哥哥过的还好吗？”

迈巴赫忽地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车里一时没人说话。

静了几秒，那边又在说：“向晚，向晚？你在听吗？”

方趁意却笑了，静静凑过去，声音哑的吓人，“你说，你是谁？”

一场聚餐不欢而散。

不多时，许迁葳也接到电话，得知他一直监控的那个人的确于昨日偷渡入境。他把消息告诉方趁意，方趁意唇抿得更紧。

偏偏是这个时候...

在所有人都觉得过去即将翻篇，要迎来新生的时候。

回来干什么？

下午方趁意说要回趟公寓，许迁葳亦步亦趋地跟着，防止他忽然拎起斧头跑去砍人。

可能是意图太明显，方趁意笑，“怕什么？我又不知道他在哪，想砍也砍不到。”

这段时间相处得太过融洽，方趁意又总是迁就纵容他，这让许迁葳几乎忘了方趁意其实是股子痞气的，他大多时候很理智，但当发现理智无法解决问题时，反而会用一种极端的不理智，也就是暴力手段解决问题。

许迁葳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是真想砍啊...

他跟得更紧了。

公寓里方趁意的个人物品不多，除了放置好的常用品，剩下的都在一个纸箱子里装着。

箱子里的东西都很有年纪，老款的手表，铅笔盒，几个生锈的小徽章和一叠纸张泛黄的奖状，上面受表彰的名字大多是方趁意。

最底部是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一支录音笔和两张欠条。直到方趁意看到这两件东西，许迁葳才觉得他想砍人的气势稍微平息了点，算是稳住了。

录音笔很老，方趁意摁他的时候声音已经断断续续，这很不妙。

“得找人帮我修录音笔。”

“现在吗？”

“嗯。修不好我放不下心。”

许迁葳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很重要的‘物证’，“那走，我陪你去。”

一个小时过去，老旧的录音机重焕新生，再次摁下按钮，录音笔里传出男女的争吵声，夹杂着孩童无助的哭泣。第二段是带有明显威胁意味的对话，一方是方爹，另一方是方趁意幼时的邻居叔叔。

当时方峰欠下一屁股赌债，曾暗地里绑架邻居的妻女，以此逼迫邻居为他还债。

方峰为了填窟窿干过太多威胁恐吓亲友的事，绑架其家人强逼人交钱是惯用伎俩。但这一次不同，因为被他绑架的邻居妻女再也没有活着回来。

此事涉及命案，偏偏被牵扯出来时方峰已经潜逃出境，找不到人，说什么定罪都是空话。

这支录音笔是能将方峰列为重要嫌疑人的直接证据，方趁意当年就把录音笔交给警方，只可惜当时他年纪小，方峰又找不到人，便没有引起重视，不了了之。

他留着录音笔和欠条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只要方峰敢回来，方趁意就有办法让他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

许迁葳接完助理电话，有点犹豫要不要开口。

他查到方峰的具体位置了。但他也真的怕方趁意提刀去见。

方趁意手里还攥着录音笔，眼中似有火光在烧。而许迁葳也已经了解了当年的大致情况，思虑再三，还是得说。

“那个...”他打算先买个乖，“想什么呢哥哥？”

方趁意抬头，眼睛在笑，“许迁葳，你每次想做坏事的时候才会这么叫我。”

“那你错怪我了。这次是正经事。”

“嗯？”

“我找到你...我找到方峰的具体位置了。”

“嗯...”方趁意垂眸，将录音笔攥得更紧了些。“告诉我他在哪。”

许迁葳按住他的肩膀，“你先跟我保证不会冲动行事，好吗？”

方趁意歪头，冲他笑，“要是真冲动，我就不会把录音笔拿出来了。你应该能想到，此时此刻我希望的，‘他’的结局。”

*

方峰有八年没回国了。

这八年他在东南亚一带辗转了好几个帮派，替人做了不少腌臜事，有了一个假户籍身份，原本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

毕竟他回不去。一回去就要还债，保不齐还要蹲局子。但就前几天，他碰上了一个熟人。

尤同钧居然也来越南了。粗衣草鞋，光鲜不再，一脸丧气样。

这人算他半个仇人，方峰直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是活该。

没想到尤同钧居然笑了，“确实，你那儿子挺有本事，攀上高枝转眼就把我踹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说，你是怎么教出这种儿子的，跟我说道说道呗，啊？”

从尤同钧的只言片语中，方峰才得知，方趁意带着方向晚那么个拖油瓶，居然过得很好，那巨额负债竟然真的每月准时还了，而方向晚居然还能活着。

“他那个金主有钱有权，上赶着替方趁意出气呢。欸你说你怎么不让他帮你把过去那些事儿给平了呢？对他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还至于躲在这种地方苟活？”

一番话搅得方峰很是心动。这些年他在这也攒了不少钱，唯一不好的就是依然不能坐飞机，伪造的证件过不了几关，去周边国家还是只能偷渡。

但要是把当年的事解决了，他拿回自己的身份，不就彻底自由了？

他很快就开始筹划偷渡回国的事情。

面对方趁意和方向晚的话术也打了数十遍腹稿，反正都是虚情假意，怎么煽情怎么来。

方趁意和方向晚的电话号码还是尤同钧给的。尤同钧似乎还指望方峰替他向那姓许的总裁说几句好话。方峰登时变了嘴脸，收了他不少好处才启程。

一到岸他就买了二手机给方趁意打电话，但打了几十个，没一次打通。

方向晚的倒是打得通，但每回都被挂断。

元旦这天，他终于成功在听筒里听见方向晚的声音，只是酝酿好的煽情大戏才刚唱了个开头，就被挂断。

破旧招待所里，方峰犹豫再三，再次拨通了方趁意的号码。

破天荒的，这次居然打通了，并且很快被接起。

那头的声音很平静：“是爸爸么？”

“是，是我呀趁意！”方峰很激动，“你刚刚怎么给爸爸挂断了，你现在在哪里呢？爸爸很想你。”

方趁意把手机拿远了点，猛拍胸口平息上涌的吐意，继续：“我就在爸爸住的地方楼下呢，我也很想你呢，爸爸。”

“真的？”方峰没空想那么多，只觉得方趁意那个姘头果真如尤同钧所说很有能耐，随便就能知道他的所在地，“那爸爸马上下来，你等着啊！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趁意，爸爸听说你交了很厉害的朋友...”

方峰喋喋不休，方趁意偶尔敷衍嗯一声，后面直接开了静音，转头小声问许迁葳：“黄警官他们到了吗？”

许迁葳看了眼手机，“到前面路口了。”

“好。”

在来找方峰之前，方趁意去了趟牛肉面馆——面馆老板的哥哥正是当年负责绑架案的警官，方趁意将录音和许迁葳查到的偷渡记录一并交给了正在调休的黄警官。

一桩跨时已久的‘悬案’终于迎来转机。那边反应很快，即刻出警准备抓捕。

方峰披着衣服下楼，只看到方趁意钻回迈巴赫的半个背影。他刚想叫住方趁意，却被警车的鸣笛声吓得一惊。

几名警察持木仓逼近，将他团团围住，车里的方趁意却没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车上，许迁葳余光始终悄悄打量着副驾的人。方趁意靠着车窗，极寒的天，他却觉得有点发闷，摇下一半车窗。

目光毫无焦点地望着窗外的荒凉街景，一阵冷风钻进脖子里，方趁意又默默摇起车窗，揣着手发呆。

“好浪费啊我。开着空调还开车窗，真有病。”他自言自语。

“想那么多干什么。”许迁葳抓了下他的手腕，“谁差那点电费。冷不冷，手伸出来我摸摸。”

天愈发冷了，他俩横亘在床上那道‘城墙’被卸下来做了新的砖瓦——多一床被子，暖和多了。

有时候睡着睡着滚到一起去，方趁意就会发现许迁葳特别暖和。怎么有能力的人身体素质还这么好。方趁意一边睡得迷糊，一边不服气的这么想。

殊不知此人的温度正是因为他的靠近才急剧升高的。

不过抱团取暖而已，方趁意觉得是人的本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许迁葳发觉他偶尔手凉，就握他手帮他暖和。

“不冷。”方趁意伸出手，掌心还有点汗，“挺暖和的。”

许迁葳拉过他的手，一捏，“这么多冷汗，憋的？”

“憋什么？”

“憋着不砍人。”

“噗。”方趁意拍开他的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