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峰自投罗网,一边是经济案一边是刑事案,哪头都逃不了。他境外账户里的百来万余额被尽数清缴,用于填补债务上的窟窿。虽仍远远不够,但他活着,就有的是还钱的机会。
至少这个重担不再被强加于方趁意的人生。
而那桩绑架案历时依旧,许多证据早已模糊,彻查还需时间。不过许迁葳咨询了律师,猜测方峰最后多半会被判过失杀人。
得到这个消息是一月七号,方趁意正在铭意加班。许迁葳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都没得到回复,同样在加班的许总心事重重,决定下楼亲自关心员工。
这个点,他以为营销部应该就剩方趁意一个人,结果走到门口,里面座无虚席。他恍惚了一下,后退一步想原路返回,一个眼尖的部员看见了他,嗓门巨大:“呀,许总!”
得,走不了了。他笑容满面地走进去。
大部分员工看到他立刻局促起来,有人收起零食,有人紧急清理桌面,试图给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
然而许老板目标明确,跟几个熟识的员工寒暄完,走向最里面那张办公桌。
方趁意全神贯注地坐着策划案,耳机隔绝了大部分噪音。直到许迁葳的手掠过他的后颈,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
“你怎么下来了?哦不,”他默默改口,“许总,您怎么忽然有空来营销部视察?”
这张办公桌远离人群,平时不起眼,这种时候反倒遗世独立得有点瞩目,吃瓜群众纷纷投去好奇目光。
“用不着,他们也听不见。”许迁葳捏了下他后颈皮,俯下身,小声到近乎耳语:“怎么不回消息啊哥哥,好冷漠。”
方趁意隐约听见在场谁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拉开距离,“你是特意来跟我传绯闻的?”
“假的才叫绯闻,我们这不算。”
方趁意又想问‘那你是想公布已婚消息’,就见许迁葳点了点他放在桌边的手机,“你怎么比我还忙,上班时间真的一点都不摸鱼吗?”
“我在努力为你创造价值,老板。”方趁意敲敲打打,改完最后一行,保存。电脑熄了屏,方趁意将耳机放回原位,“消息我看到了,不知道回什么。有点乱。”
一切尘埃落定了。裹挟着他人生的两重大山忽然瞬息间夷为平地。他没有想象中劫后余生的释然,反而是迷茫。然而更多的思绪,统统围绕着推平这两座山的最大幕后推手——许迁葳展开。
如果这个人没有出现,他的人生不会迎来转机。
“那就先去吃饭。”许迁葳发现方趁意这边电脑刚熄屏,身后的其他部员也纷纷有了起身回家的意思,他问:“这是什么情况?”
方趁意收敛思绪,低头,“他们觉得我太卷,说不能输给我,莫名其妙就都开始加班了...搞不懂他们。”
许迁葳很是欣慰,煞有介事地拍他后背,“方爱卿不愧为我大铭朝之表率,朕心甚慰...所以今晚吃什么?”
“牛肉面成吗陛下?”
“准了。”
当晚回到公寓,许迁葳得知自家亲妹的结课作业被评优,周六将在美院展示馆展出。
这让他有点意外。许佳玺的雕塑功底很强他是知道的,但常常因过于刻板,作品缺少灵魂,是欣赏者眼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那挂。
这回能评优,他估计少不了方趁意的功劳。或许是方趁意让她灵感迸发?
于是他跟方趁意说好周六一起去给许佳玺捧场。
方趁意想着方向晚成天待病房里也是无聊,就喊上他一起。
而这段时间方向晚和魏小山完全混熟了,魏小山一听有美术展子看,当即举手说要凑个热闹,还拉上了当天正好也调休的祝奉澜。
于是原本两个人的看展变成了五个人,路上热闹非凡。魏小山话最多,跟方向晚聊游戏,跟方趁意聊小说,跟他表哥聊病人,跟司机...诶这司机是谁?
后知后觉聊了一圈的小山同学忽然惊觉他们的司机气质容貌相当出众,肯定不单单是个司机,于是他问:“忘记问了,这位哥是...?”
“我朋友。”方趁意答。答完觉得好平淡,就补充:“我最好的朋友。”
还是有点平淡。对于他这种只有一个朋友的人,说‘朋友’和‘最好的朋友’有区别吗?
可这的确是事实。
他通过后视镜看许迁葳的表情,果然,有点臭。
那要怎么说?不知道。他就戳戳许迁葳:“许迁葳你来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话一说完,车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微妙氛围。
许迁葳皮笑肉不笑,看着像跟他吵了架还没和好似的,半认真半玩笑地开口:“是你老公。”
车上人都笑了。
把这话听作玩笑话的人笑得开怀,知道内情的方家二兄弟则矜持了许多,笑得无语。
到了地方,许佳玺早早等在门口,见阵仗如此大,也惊了下,和大家逐一问好。
展馆分四层,通常学生的优秀作品都在二层展览。几人上了电梯,有摄影系的同学认出了方趁意,跟他打招呼。
“趁意哥,你也来看展子呀!”
“嗯。”
许佳玺也认识她,帮忙扩充道:“不止呢,嫂...趁意哥可不单是看展子哦,他就是我的作品~”
许大小姐得意洋洋,昂着头走在前面,呆毛要翘上天了。
许迁葳淡淡评价:“现眼玩意儿。”
既然来了,他们也不急,按照展览顺序一个个往里看。魏小山走马观花,已经跑去了别的楼层,方趁意和许迁葳并肩,祝奉澜便站在方向晚旁边,时不时扣住他的肩膀,以防他被人群冲散。
方向晚同学埋着头,偶尔落在肩上的手像滚烫的烙铁,灼得他不敢抬头。方趁意往后瞄了一眼,嘴角扬起,随后转过头,看向许迁葳。
许迁葳:?
方趁意问:“你觉得喜欢男生还是女生重要吗?”
“咳、什么?”
许迁葳被口水呛了下。
“好像不该这么问。我重新措辞,”方趁意想了想又问:“你会觉得同性恋奇怪吗?”
“有、有什么奇怪的,我我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迁葳排除了方趁意要在这里跟他表白的可能性,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方趁意拉着许迁葳快走了几步,才说:“只是探讨。因为我之前没有过这个概念,但前段时间方向晚跟我说,他喜欢男生,我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当时他搬出同性婚姻早已合法,不要性别歧视的说辞,稳住了方向晚的心,但自己并没有表现得那样完全坦然。
许迁葳问他:“你思考出章程了吗?”
“嗯,我非常自然就接受了。”
许迁葳舒了口气,随即道:“那不然呢?同性恋婚姻都合法几年了,社会上的反对声音也平息了很多。要不然我俩怎么协议结婚?”
和自己当时一模一样的回答。方趁意觉得很好玩,装作醍醐灌顶般,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虽然同性婚姻依旧占极少数,但方趁意还是后知后觉,自己在思想上已经和社会脱节了,仍旧保持着旧时观念,害怕同性恋遭人诟病,害怕方向晚被人戳脊梁骨。
“那再好不过了。希望方向晚能如愿追求到自己喜欢的人。”
许迁葳也往后瞥了眼,“那个医生?”
“这么说,他的喜欢是不是很明显啊?你觉得祝医生会不会也感觉到了?”
方趁意为老弟捏了把汗。
“不知道,但我知道有种说法叫当局者迷。”许迁葳:“可能我是旁观者才能一眼看出来吧。”
方趁意觉得有理。方向晚这辈子已经吃够了生病和孤单的苦,方趁意不希望他再吃任何什么别的苦,能一直健康幸福下去再好不过了。
祝医生是顶好的人,只不过方向晚和他差了十岁...算了,他们的事让他们操心去。
一件件展品掠过,终于走到了许佳玺的作品前。
人头雕塑被围在请勿触摸的警戒线内,有很多同学都站在那里看。背面的墙上则是一张巨幅特写,虽不是作品上的表情,但也是方趁意本人。特写下面是作品介绍,方趁意看到第一行写着,作品:《目光》
方趁意忽然有点不敢走过去。这么多人围着他的‘头’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细看,他发现围在那颗头旁边的有很多熟悉面孔,几乎都是是他打过交道的同学。
摄影一班班长回头看到他,将同学间的惊呼传达给当事人本尊,“趁意哥!快过来看你自己呀,哈哈哈。”
方趁意硬着头皮走过去。
班长熟络地搭着他肩膀,好奇:“目光...哥你这是在看谁啊?好...”
方趁意这才全神贯注的看向那颗雕塑头,滞住。
雕塑上的表情很陌生,得益于许佳玺的雕塑功底,或许有把模特本人的情态呈现出几分,但也只有几分罢了。
毕竟那只是一块冷冰的雕塑。
那他当时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究竟有多...
“好...深情啊。”班长接着说道:“还很温柔专注的样子。我说哥,你做我们摄影模特的时候怎么没发挥得这么好?哼,你偏心了啊!”
身后的许迁葳突然出了声,见怪不怪的语气:“嗯?哪里深情,他不是一直都这个表情?”
班长不认识这位帅哥,但不妨碍他反驳。他和同学们翻出之前拍的方趁意早期照片,许迁葳先是盯着那组犹如街头不良初中生的照片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而后渐渐咂摸出一点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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