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班间隙,商场一楼的负责人老周在更衣室和员工休息室的走廊外急躁地走来走去。方趁意换上常服,探头问:“怎么了?商场着火了?”
老周被他无语住,停止了无序的徘徊,走过来锤他脑袋,“盼点儿好的吧!你这张嘴啊...”
方趁意是他手底下最踏实肯干的员工,从不喊累从不迟到,也很稳定,这累活儿一干就是两年。大部分年轻人在他这儿干不了几个月就跑了。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的话能把人气个半死。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算什么。上头突然说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在找人,排除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一楼扮玩偶的员工之间。
老周当时就问了,那大人物是找熊啊兔子啊狼啊还是羊,上头白他一眼,说找人。
“所以到底怎么了?”老周的性格跟他的体型一致,蛮稳重的,所以他越是着急,方趁意就越好奇。
老周先是瞥了他一眼,排除掉了这个嘴毒的臭小子,气虚道:“帮上面找人呢...你说都这年头了,还能有找不到人的时候?还是大人物呢,真稀奇。”
方趁意弯着腰绑好鞋带,本来想回一句“说不定是霸道总裁的落跑新娘那种戏码呢”,直起身子的时候却僵了。
嘶...他一向抗造的腰杆此刻像是过电般细密地发痛着,想当年,他找不到合适兼职去工地搬砖那会儿都不至于这样,到底是他老了还是昨天被牛创得太狠了......
鞋带被他打成了死结,五官也在老周看不见的地方拧成了一坨。
算了,都行,随便吧。
*
他的下场兼职在一个地处偏僻的戏院里。这块儿是老式居民区和富人区的交界,来听戏的人鱼龙混杂,闲来无事过来打发时间二三纨绔也不是没有,但更多的还是两鬓生白的老人。
方趁意自然不是来唱戏的,他那个嗓子说话就有点哑,要扯喊起来恐怕像鸭子叫。
戏院历时多年,为了迎合时代发展,也搞了点传统文化的杂糅,那戏台上唱过几台戏后,就会换上舞狮班,来舞一套热闹的龙与狮。
方趁意就是舞狮队里的一员,但凡班主召集,他绝不缺席。不过今天,他人是来了,腰却死了。
老班主见他两步一顿,五步一扶腰,摆摆手叫他往后稍稍,自己则撸起袖子往那舞狮头下钻。
这搞得方趁意很不好意思,但主观上却是很开心的。不出意外,老班主摆手让他退下的那个画面,将会成为他今后每天早起时脑海里的固定放映画面之一。
远离人群,他坐在戏台下的观众席边缘,一些片段在脑子里簌簌地掠过。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爱赖床的懒鬼。当然,现在已经进化成了比鸡醒得早的新物种了。
只不过睁眼并不算起床,每天早晨迎接他的是那并未大亮的天光,以及逼仄房间的天花板。窗户就在手边,稍稍探身,楼下那小巷静得出奇,估摸着这个点连老鼠都还没出街。
这些对生活和世界的负面情绪总是出现得很轻易。但方趁意不敢让它们出现,尽管从不曾歇斯底里,但他隐约觉得,自己只剩一口气的空间。
于是他需要望着那陈旧的天花板,在脑子里先把方向晚的脸过十遍,再把他糟糕透顶的生活中,一些鲜少的、从而显得更为珍贵的闪光碎片当电影胶卷一样放映一遍又一遍,直到感觉心脏被这些胶卷质地的纱布包裹起来,生出些许暖意——这就算是哄好了。
然后就可以开始一整天的牛马生活了。呵呵。
舞狮表演结束,老班主从后台走出来,手里还揣着一盒膏药。
那膏药被塞进了方趁意怀里:“你们年轻人喏,就是不晓得爱惜身体,拿去贴吧!”
方趁意乖顺地接了过去。很好,又多了一幕。
他想说点场面话,但意料之中的词穷了,他在说话这方面的技能点可能全点在骂人损人上了。
“咳,班主您真是老当益壮,呃,生龙活虎、栩栩如...哦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班主洪亮的笑声给方趁意震得浑身一抖,心说真不愧是从小练声的练家子。
“少说话,多做事,你一直都是这样干的,我都看在眼里。”老班主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有时候,嘴巴甜一点更容易讨人喜欢,但小方你呀,没那个必要,知道不?”
方趁意只顾着点头,估摸着老班主大抵是在委婉建议他,嘴笨就别硬夸。
散场后班主带着大伙到后台吃大锅饭,方趁意看看天色,无奈告了别。
哈,收拾收拾又该去旒夜会所了。他对昨天的事还没完全脱敏,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是怎么造成的...就想把整个会所给扬了。
想呗,反正就是想想,爱怎么想怎么想。
睡也没睡好...他靠着公交车背椅,正打算眯会儿,刘经理的电话来了。
旒夜会所里一共四个经理,三个负责管理‘仆’的捞走了大半油水,剩下的这位刘经理和他一样冤种,干最多的事过最苦的日子。
方趁意迷迷糊糊地摸着手机放到耳边,“...什么事?”
“哟困着呢?先别困,跟你说件好事儿!”刘经理那口气跟中了彩票似的,“昨天有位客人说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想再点你一次!”
“啊?”方趁意毫不犹豫地质疑:“认错人了吧。我们几个跳绳的跳绳跳舞的跳舞,跳完就撤了,谁能记得啊?”
刘经理却很笃定,“肯定不会错的,人家说了,就是最胖、脸最臭的那个!而且客人还说是给他送了醒酒汤的那个,我问过小山了,那不就是你嘛!”
“......”所以这个西装男是在搞什么?他憋了一天的气就等着去会所健身房里锤桩子发泄呢,这是要再添把火给他炸上天是吧?
“不去。”方趁意立马拒绝,“不认识你说的客人,也不想认识哈。而且我记得会所有规定,奴不能被客人单点,否则视为违约。刘经理您行行好,我还想顺利活过下个月。”
“你这都哪跟哪儿啊...”刘经理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方趁意是他手底下最不争气的员工,干了这么多年没点长进,要不是人长得的确好看,他早就把方趁意开了。
“什么玩意就活不过下个月了?我跟你讲,这位客人来头大着呢,而且人家说是要感谢你,没别的意思,你想哪儿去了?”
要是真有那个意思更好。
刘经理话头一转,“其实吧,要是真那什么...你家不是欠很多钱嘛,一直这么打工打工,打一辈子就为了还债,未免太不值当。我跟你说人啊有时候就得识...”
“多谢刘经理替我操这闲心哈。”方趁意彻底不困了,声音冷了下去,“要真照你说的那样,我十六岁就该站街边吆喝求人包了我,然后再如法炮制的让人包了方向晚,这样才叫识时务,您说是吧?”
“趁意啊,你话不要说得那么绝...”
这就叫绝?死老鸨,天天就爱劝人被捅屁|股。他再次打断:“您要不直说,那客人到底让我去干什么?”
回寰余地没了,老鸨梦破碎。刘经理叹气,“跟你道谢,客人原话,行了吧?一天天的,搞得好像我要卖了你一样,一点就炸。”
呵呵,您不是吗?
“几点,哪个包间。”
“九点,S909。”
“S909?”豪华包间...方趁意再次质疑:“你确定?你不会真要把我卖了吧?”
豪华包间里十成九的限制级,比下面几层还辣眼睛。谁家好人‘道谢’约去豪华包间的啊?
“就你怕违约,我不怕是吧?”刘经理吼道:“别废话了,赶紧滚过去!”
古古怪怪的...还有那个西装男!
呃...也不知道把客人当成泄愤桩会不会被开除哈——
推开包间门,西装男托腮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随着他近前的步子一点点拉近,又黏乎又别扭,方趁意边走边打寒颤。
但是西装男今天没有穿西装,身上套了件松松垮垮的卫衣,乍一看像高中生。
那人发话:“你一副想揍我一顿的表情啊,很生气?”
“你觉得呢?”
“可是是你先跑的诶,我找你还废了点劲...”卫衣男落在他脸上的视线缓缓下移,把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皱眉:“你抽脂了?”
“?我截肢了,行吗?”
他又打量了一遍,咂舌:“的确是你啊,怎么一下变这么瘦?”他十分自然地提起方趁意的外衣袖子,“袖管都是空的,你去卖血了?”
方趁意无语住了,唯有假笑:“您想象力真丰富,建议出书哈。”
“算了,这些不重要。”此人放下方趁意的袖管,拍了拍,“今天请你来,是真心向你道谢的。”
“哦。”谁信
卫衣男歪着脑袋:“何必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昨晚...我们难道不是各取所需吗?”
“?”虽说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和他这种贫苦老百姓的脑回路会有差距,但是也不至于到这种鸡同鸭讲的程度吧?!
他深吸一口气,问:“那请问,我取的是什么,您取的又是什么?”
卫衣男思索了会儿,似乎是想跟他解释来龙去脉。但他忽地一笑,方趁意感觉某些邪恶的话语正像风暴般即将抵达他的耳中。
“你取钱,我...取你?”
方趁意:“?你说,取什么?”
“你。”
“...出书之前,您还是先去看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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