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谕岚把账算来算去，越算越烦躁。
平时会从零花钱里固定存下一笔用来给朋友们买节日礼物生日礼物，这笔钱她规划得很好，从未出过岔子。
麻烦就在于那只八音盒。
那只八音盒是私人定制款，她原本想过要不要问问价格，但问价这种事她自己都觉得扫兴，如果她送别人礼物别人问价格，她也会觉得烦，所以不能去问，按她对傅延蹊的了解，这款八音盒背后的价格恐怕是她不能承受的。
喜欢，所以珍视，哪怕回赠不起同等价值的礼物，也不愿粗心对待。
生日过完了，生日礼金也用得差不多了，再过半个多月过年有不少压岁钱能收，但励爸爸励妈妈说过她年纪还小，所以不会全部给，只会给一部分，然后还会给新一月的零花钱，可这笔“未来收入”早已有了既定去处，新学期的校外画室培训还是要参加，光那笔零花钱不够缴培训费，那部分压岁钱也会贴一些进去——这是她自己的主意，因为缴完后剩下的钱足够她的日常开支并且还有结余，可现下......
当然她不会问爸爸妈妈额外要钱。
周六，励谕岚照旧和傅延蹊见面，下周期末考，他们约好进行考前查漏补缺。
傅延蹊帮励谕岚复习数学，遇到一个关于双曲正弦函数的难点，傅延蹊用笔划下记号：“先跳过，这部分我也没完全搞懂，等问完老师再跟你讲清楚？”
励谕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傅延蹊看着她笑：“你确定？”
女生茫然：“嗯？”
“你真的希望我再找你讨论？”傅延蹊笑意更深，“今天这嘴撅的，估计有二十多次，是不是嫌复习数学太枯燥了？”
励谕岚愣了下，无意中的小动作自己都没注意到有这么多次。
“是的，很枯燥。”她将笔帽盖上丢进笔袋，“快十一点了，我们去吃午饭吧？”
“好。”傅延蹊开始收拾东西。
励谕岚从包里拿出纸巾：“我先去趟洗手间。”
等她回来，傅延蹊正以一种悠闲的姿态坐着看手机，他前两天刚理过发，清爽利落的发型更显轮廓分明，整个人都焕发着活力，双腿自然地前后交错，随意的姿势因腿长而显得格外好看。
励谕岚脚步轻轻地靠近他，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张开成一个“八”字，像一个小心翼翼的裁缝，仔细地丈量起他的肩线。
傅延蹊正在看动漫，屏幕里画面一暗，他看见了身后那个影子。
他立刻扭头看她，女生微歪脑袋，眼里装满被抓包似的诧异和惊慌，他笑了：“在我背后偷偷摸摸的，想偷袭我？”
“哼。”励谕岚把手伸向他脖子。
她用冷水洗过手，带着湿意的寒冷冻得傅延蹊连忙捉住她的手拿出来：“别闹。”
说完，他没放开她，将她的手裹在自己手心里捂热。励谕岚顺势俯身，下巴在他头顶亲昵地抵了抵，觉得不够，又抵了抵。
“好玩吗？”
她干脆用脸颊摩挲他的头发：“可好玩了。”
期末考匆匆来匆匆走，寒假如期而至。今年励爸爸励妈妈也定了出游计划，跟小姑妈一家去斐济，春节前一周出发，恰好励谕岚也放假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励谕岚拒绝同去，说去年去的就是海岛，今年又去海岛，没意思，她爸妈问她想去哪儿，现在更改行程也来得及，她说哪儿都不太想去，想在家睡觉，让他们注意安全好好玩。
励谕岚难过极了。
其实她特别想去。
她接了个活，帮人画画。虽然没有经验，但依稀记得画室里的同学说起过绘画约稿。可她也恰恰吃了没经验的亏，在网上发帖后，有人喜欢她的画风找她画一张头像，难度不高，要求讲得够明确，但她交稿以后对方挑三拣四不满意，她只好继续改，修修改改再次交稿的结果是——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她一时惊住。
更离奇的是那人还换了新头像，那版“不满意”的初稿！
励谕岚终于从震惊中明白过来：她一分钱没拿到还被白嫖一张画！
她找同学吐槽，问同学有没有遇到过，同学说自己没有接过稿，绘画约稿也是道听途说，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等读大学了可能会尝试一下，还问她怎么开始接画稿了？励谕岚只好作罢没再多说。
家里静悄悄的，励爸爸励妈妈已经出门两天，她在客厅坐着发呆，想给傅延蹊发消息，又想起他也挺忙的，临近春节，他家里安排了这个聚会那个宴会，自己还是少打扰他。
踱步到阳台，腊梅虬曲的枝干上绽着许多蜜蜡似的小花苞，像抿着一口冷香。
她在那盆花旁边坐了片刻，百无聊赖地回到书房打开电脑。
数月没玩的游戏全都有了新的版本，励谕岚从冰箱拿来杯冰淇淋边吃边等待下载。
与RTS、FPS等类型的游戏相比，MMORPG的世界频道永远是最热闹的，阵营对骂，恩怨情仇，看戏起哄......像不会冷场的江湖茶馆，当然也穿插一些游戏商人的广告，包括代打。励谕岚视线扫过那些代打广告时萌生了新念头，接一张画稿的稿费和刷一遍副本的代打费差不多，但画稿更加费心费力费时，而刷副本对她来说轻车熟路，固定的套路成了肌肉记忆，显然比画稿轻松太多。
新版本有新副本，门槛也提高了，励谕岚的号还是旧版本的装备，好在基础属性不低，她以前经常省下零花钱给这个号堆属性，毕竟低战力的号无论打PVP还是PVE都太累了，尤其在MMORPG里。她所在的帮派是中立休闲帮，不打架，帮里氛围不错，像样点的号离线久也不会踢出去，她组了个好友列表在线的高战DPS，又组了帮里的一个T和奶妈，上了YY，过了一遍新副本，了解了副本机制。
接下来就是打广告。按“市场价”，全部副本清完一般都是45元，偶尔会有打手开更低的40元。她为抢单子直接定价35元，本服跨服发两遍，局限于一个大区当然不行，作为代打，重要的是要帮别人上号，所以她又去游戏论坛贴吧等地方打了广告。
可是励谕岚忽略掉一点，她自己的号是个DPS，对别的职业并不熟悉，当她接到的第一单是个奶妈号时，她才意识到得现学。好在奶妈核心机制不算复杂，她先揣摩一遍技能说明，然后凭着对游戏通用的理解单刷低级副本试手感，熟悉技能特点后组了野队，有惊无险地清完了副本。
35元......
收到号主转账的时候，励谕岚百感交集。多么不起眼的数字，可以随手花掉而毫无知觉，现在却承载着她第一滴汗水的重量，这种微妙的滋味，是苦涩与甜蜜混合、挫败感与成就感交织的复杂体会。
加油加油！积少成多！
励谕岚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她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给游戏好友一个一个发去消息：“35R清全本速刷，有需要私聊，或者给我推荐推荐~谢啦！超级感恩！”
打手们代打副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号的属性必须达标，属性太低进副本没人愿意组。励谕岚为接更多的单，属性不达标的号也接，只限本服，因为可以开自己的号带这种拖油瓶，她游戏账户里还有些流通金，以及一些能卖掉换流通金的道具，这些资金用来提高落后在旧版本的属性，换一身新装备，就算不是顶级装，打副本没问题就行了，这不就是她的核心要求吗？不过带小号价格必须便宜些，因为小号进副本不能roll高级道具。
她发布清本招募：“来个奶速刷 小号10R上车，萌新号咸鱼号速成号来者不拒，10R一人包全本。”
没多久进队一个奶妈，励谕岚点开面板，发现对方战力非常高，她感觉这个ID挺眼熟，想起之前点开过战力排行榜，有个奶妈的ID就给她留下了特殊印象，应该就是这位，她又点开一遍排行榜，赫然出现在第一页的果然就是这个奶妈。
励谕岚在队伍频道打字：“上YY吗？”
奶妈回了个“OK”表情符号。
没多久，奶妈来到房间：“喂？哈喽？能听到吗？”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生。
励谕岚回应：“嗯能听到。你是托雷斯的球迷嘛？”
奶妈的ID叫“啵唧一口托妞”。
“你也看球啊？”
“没看多久，南非世界杯开始看的。”
“我是0607赛季他还在马竞的时候，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足坛最帅的我托。”
励谕岚笑起来：“我觉得还是卡卡最帅！”
“圣西罗王子现在也离开圣西罗了。”
“我看球晚，AC米兰那段时期我后来补看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期的米兰，我是说整支球队，给人一种很感动的感觉。”
“这就叫纯粹，不必想原因。”
一语中的，这真是纯粹的球迷啊，励谕岚想。
聊着聊着，有人申请组队，励谕岚同意后点开对方战力面板，是个小号，在队伍频道说：“先付后打哦。”
那个小号也很干脆，加Q付了钱。
招募这么久才招进一个，励谕岚也不好意思再拖时间，结束招募开了副本。
“啵唧”不仅战力高，手法也好，两个人开着语音配合，一输出一奶黄金搭档，刷本刷得很快。
打完最后一个副本，小号离队前，励谕岚说：“下次要带副本滴我，还是老价格哦，你有朋友需要的话也可以找我。”
“啵唧”没离队也没退出YY房间，问：“你那个翅膀配饰，买的商城礼包还是额外收的？”
励谕岚说：“礼包。”
“我当时A了，现在交易收，差不多都卖**百。”
“太黑了吧！我记得原价399，这都涨一倍多啦。”
“唉~”
“别伤心，以后说不定会返场呢。”
励谕岚说着，突然一个主意应运而生：“我这个解绑卖你要吗？原价，然后你再出下解绑的钱。”
“当然要了，你舍得就行。”
励谕岚加了她好友，离队去收解绑道具。“啵唧”继续跟她聊：“你是学生？还是上班了？看你这个号，老玩家刚回归？”
“嗯嗯，我读高中，不怎么上线。”
“喔......看你的号，你以前应该是氪金党，怎么会做代打，不找代管养号？钱不是白花了？”
“我才不找代管嘞，花钱请人帮我玩游戏很奇怪诶，之前的钱我也不觉得白花，提战力能更轻松刷本，买到喜欢的外观自己开心，钱没白花嘛！”
至于为什么做代打，她避而不谈，这是她的小秘密。
过了会儿，“啵唧”又说：“‘九霄·南斗隐’，你还有这个称号呐。”
“嗯，四海对抗，前年打的，我第六。”
“那你技术还可以。”
“嘿嘿，我也觉得。”
“你知道吗，去年跨区争霸，挽歌买‘群域·一骑绝尘’那个称号花了十万。”
励谕岚觉得挽歌这个名字特别耳熟，但她太久没上线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终于记起这个人是谁。本服有两大敌对阵营“君临”和“聚义”，双方高战玩家不少，在数量和平均战力方面势均力敌，维系两大联盟运转的灵魂人物与经济支柱，分别是“君临”的挽歌和“聚义”的寒千羽。这种氪佬氪多少金并不令人吃惊，他们拥有的绝版外观有价无市，装备也都是顶级的，每月还要花大把钞票养自己联盟的那群人，十万块钱买喜欢的称号无可厚非，没什么好奇怪，可令励谕岚不解的是——
“怎么买的？跟谁买啊？没听说过这种操作。”
证明竞赛名次的称号总不可能解绑吧，难道跨区争霸第一名把称号解绑给第二名？都这样操作的话，这游戏不是乱套了？
“不是跟谁买，是他找一个技术主播上他号帮他打争霸赛，拿到给十万。”
“哦，那是我孤陋寡闻了。”
励谕岚没心思再逛交易市场了。
自己现在正缺钱呢，要是能碰到这种好事就好了，还用得着辛辛苦苦代打副本吗......想到此，心里冒出一丝怨气，脱口而出：“主播这么赚吗，我干脆退学当主播算啦。”
“别激动，除非你玩游戏天赋惊人，不走职业路线反而浪费，不然还是老实念书。”
“哈哈，”励谕岚干笑，“我开玩笑的。”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她碰不到这种好事也在情理之中，别人花重金拿称号，怎么可能放着技术主播不找找一个无名小卒？她虽然经常臭美自己打游戏技术不错，可真要她打包票拿跨区冠军她是绝对没有底气的，四海对抗那年是跨服，她也只拿到第六。
你游戏打得好，总有人比你打得更好。
算了，别不平了，脚踏实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吧。
励谕岚在交易市场收到解绑工具，将翅膀配饰以450元价格卖给了“啵唧”。
“你来我们帮吗？”“啵唧”转完账问她。
“为什么要来你们帮。”
“啵唧”在的帮是战斗帮，“聚义”联盟的。
“福利好啊，中立帮能给多少福利？而且你不是挺喜欢玩PVP的吗，不去打架？”
“玩PVP跟打架是两码事，不是每个喜欢玩PVP的人都喜欢打架的，我才不想在野外做个任务都被敌对追着杀。”励谕岚说，“再说我就放假玩几天，你们打架帮福利多要求也多，长期不上线肯定被你们踢了。”
虽然因为接不到争霸赛代打单而失落，但励谕岚也豁然开朗，之前在接副本单这件事上挖空心思钻牛角尖，导致她忽略了游戏玩法多样。
夺旗，挖宝，元神竞技……全是她可以主动开拓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