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童安脑袋钝痛。
脚步声猛然撞入耳中,还没清醒就看到一张扑了粉的脸。
女人检查了她枕头底下的平安符,然后让她去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童安将漱口水吐掉,过了会儿意识到:哦,今天还要去医院。
可能要抽血做检查,她没吃早饭。
在等待叫号时,童安看到个熟悉的人,险些以为看错了。
景明最近心神不安,想着去看看心理医生。
没想到的是童安也在。
这小姑娘上课总睡觉,平时也没精打采的,早该去看医生了。
景明本想着上前打招呼,可看到童安身边的女人,他又停住了脚步。
童安的妈妈对童安有着很强的控制欲,童安做了什么都要向她汇报,且她不许童安找朋友玩。
后面这句是景明偶然间听到的。
春和。
童安无声喊着。
景明指了指自己,做口型:是景明,不是春和。
虽然那篇文言文“春和景明”确实连在一块,但也不是这么起外号的。
不过想到“童童”这个外号是从他那里传出去的,景明就无法反驳。
他双手合十放在脸边,去看童安那边。
是去看睡眠吗?
童安会意,摇摇头,指了指身边的科室。
妇科。
景明:“……”他就不该多嘴的。
女人见童安一直往人群里瞟,也看向那边。
景明吓得转身,低头看手机,假装自己在忙。
看见景明身后的手,童安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溜了。
“你在看什么?”
女人这样问童安。
童安收回目光:“好像看到了同学。”
挂了妇科一个普通号,便宜,但是个男医生。
在被叫到号后,女人带着童安进去。
“医生,这孩子现在还没来月经要怎么办才好?”
童安看着坐在电脑后的男医生,唇无色,下三白,眼底乌青,眼眶凹陷,颧骨突出。
他也在看自己,以一种打量的目光上下扫着。
童安被很多种目光打量过,这种如臭水沟里飘着的那层油一样黏腻的目光不是第一次。
“童安是吧?我听过你,把衣服撩开。”
这话冷不丁地钻入耳中,身旁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童安缓缓眨了眨眼睛:“妈妈说不能在男人面前脱衣服。”
男医生放轻了声音:“这是正常检查步骤,看看你的发育状况。”
“初二生物书上说,女生初潮常在13至15……”
女人不耐烦地打断:“让你撩你就撩,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她不喜欢男医生这么露骨的目光,却也知道身边的女人不会为她说一句话。
童安不再说话,将上衣缓缓撩开,同时被一抹黑气吸引,目光顺着男医生的头攀上墙角。
她的举动让女人惊恐:“你在看什么?!”
不管童安做什么,这个女人都要问她一句,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
于是回答:“血,头发,眼睛,蜘蛛……”
男医生也被她的回答吓得一激灵。
他听过童安的传言,上课睡觉也能考第一,且很幸运。
比方说上次被车撞飞,120要把她拉走却被她父母阻止,没有治疗躺了几天又回去上学了;再比方说,一中有个女生跳楼正好砸在她面前……
再诡异一点的要属“老神仙”的批命,他说这小天才早就死了,留在身体里的是只鬼……
“叔叔,看完了吗?”
听到童安的话,男医生脸色苍白,看过去发现这小女孩把衣服放下了,她仰着脑袋,好像墙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
女人面带惊恐,她一巴掌拍下。
童安却早有预料般起身避开,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她解释:“没有胡说,她眼角有颗痣。”
童安指着男医生身后,目光落在他斜后方。
那个人在看这个男医生。
两人忽然觉得室内有些冷,男医生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
“小朋友,你要不要去三楼的心理科室看看?我觉得你好像出现幻觉了,哪有什么眼角有痣的女生?”
“原来是个女生啊,她的头发有些短没认出来。”
童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男医生冷汗连连,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小朋友你真幽默,我们进行下一项检查吧。”
女人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说话,童安看不出她的脸色,她今天在脸上扑了太多粉,但现在她的妆化了。
“医生,我去外面等着,你好了就出来。”
说这话时,女人看了童安一眼,却在触及她眼睛时匆忙避开。
男医生将童安带去帘子后,他拿了张纸垫在上面,然后让她脱了裤子躺上去。
童安是第一次看妇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椅子,她看着这椅子……
“躺上去,双腿分开,两只脚分别踩在那两个地方吗?”
小女孩话中有着明显的疑惑,眼睛干净纯粹,像是在好奇。
脱掉裤子,光着下半身躺上去,乖乖岔开腿,是小女孩独有的娇嫩……
“对,就是这样——”
“可是叔叔,两个人会不会有点挤?”
男医生瞳孔微缩,咽了口口水:“你在说什么啊?哪里有人?”
他强装镇定,可右脚后移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童安眨了眨眼,指着椅子。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检查方式,虽然有些奇怪,但有个人示范……其他人也是这样检查的吧?
“就是叔叔刚才说的那个女生啊,你应该见过的吧?她后腰有个胎记,指甲盖大小……叔叔,一会儿检查还要趴着检查吗?这个姐姐的动作好奇怪。”
目光触及童安干净的眸子,灵魂仿佛被看穿,一切肮脏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小女孩独有的嗓音清甜腼腆,字句缓缓,却让人不寒而栗。
“叔叔,你让这个姐姐起来吧,她这样趴着我没办法躺下……”
撞进一双呆滞的眼睛,童安愣了一下。
“呀,姐姐好像在看我们。”
“……”
没过多久,童安出来了,手中拿着她的身份证。
女人缓缓抬头,她的目光恐惧,脸上的肉突地一下,嘴角微动,参差不平的粉也跟着往下掉。
没等她开口,童安自觉汇报:“叔叔没有给我做检查,他说我还小,发育得有点迟,平时吃好,之后会来的。”
回家路上,女人看谁的眼神都怪怪的,似乎他们会害她一样。
而回到家,她摸着肚子,忽地一阵干呕。
“妈妈?”
童安想要过去,却被制止。
女人大喊:“别过来!”
童安站在原地不动,轻声问出:“妈妈,做完妇科检查下面会出血吗?”
女人的头发乱糟糟的,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从臂弯露出,她语气嘲讽:“怎么?把你弄爽了?”
童安看着低着头,她不知道女人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恶意,但还是小声解释了一句:“我没有做检查,那个姐姐做完检查下面出血了。”
女人不应声。
童安打开灯。
“我去做饭。”
她熬了粥,想着女人应该会想喝点清淡的。
那碗粥放在桌上,女人也不动。
童安早已习惯,她吃完自己那碗,然后清洗锅碗。
将换下的衣服洗好晾在阳台后,她回到房间睡觉。
她总是睡得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
“……”
-
一觉睡到傍晚,童安爸爸回来了。
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孩子他妈,我找到平平的消息了。”
听到这消息,女人憔悴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刻。
“那我们去接他吧。”
见两人说走就走,童安问了一句:“我能一起去接哥哥回家吗?”
两人面色为难,女人脸上那点喜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
她刚想发作,就被男人拦住。
男人笑得勉强:“应该的,你是平平的妹妹……”
走时童安看了看,桌上那碗粥没了。
“……”
他们开车去接哥哥。
从他们说的内容来看,沈南风确实是她哥哥。
然而,坐在前面的男人和女人却并不是真心想要接他回来的。
“老神仙”给出过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找到可以镇压她命格的人,巧的是这个人正好是“童平”。
视野中,男人和女人脸上被一团黑气笼罩着,童安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他们的声音很近,却让人感觉渺远。
给哥哥买房买车,带他去旅游,吃好吃的……他们似乎想要将这些年缺失的陪伴全部补上。
可童安记得,在她小时候,他们没有找过哥哥,是记错了吗?
她记不清了。
城市霓虹晃得让人睁不开眼,灯红酒绿中人影匆匆。这些都跟着车的行进在余光中倒退。
童安并不讨厌沈南风,他来的话,她的生活会变得不一样吧?
她想,哥哥每次在校门口等着,是想看她放学吧?
刺眼的灯光穿过挡风玻璃,鸣笛声将所有畅想淹没,两辆车倏地撞在一起,巨大的声音,以及惯性……一切都让人猝不及防。
这样的未来很好,可是她等不到了。
没有时间了。
-
“喂,醒醒……”
迷迷糊糊中,童安听到一道男声,她打了个哈欠。
童安:“?”
她还活着?
于是,很幸运地,她是那场车祸唯一的幸存者。
醒来后就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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