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蝉鸣回响在燥热的空气里。一架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一道直直的孤独的云线。回家的路上,缪苡沫和纪柏宇并肩走着,夏日的风裹挟着果香,街角新开的水果店门口,金黄色的菠萝被堆成一座小山。
他们随便挑了一个,正在理货的老板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戴上手套熟练地给菠萝削皮,再切成方便食用的大小装进盒子。结账的时候,老板笑着拍胸部保证,说自己家进的水果就没有不甜的。纪柏宇接过袋子拎在手里,另一只手牵起女朋友,十指相扣,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家。
听到密码锁的机械声响,正和自己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的三角瞬间竖起尾巴,蓬松的圆脑袋从纸箱缝里钻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去迎接回家的家人。小猫用毛茸茸的脸蛋和粉红色的肉垫不断蹭缪苡沫的腿,被揉了几下脑袋后直接原地躺倒,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声。
毕业后,缪苡沫和纪柏宇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奶牛猫被他们接回了家,取名三角。至于为什么要租有两个房间的房子,这是缪苡沫坚持的。她曾看过一篇报道,一对住在只有十平米公寓里的夫妻,在婚姻走到尽头后还是像以前那样睡在同一张床上。因为女方没有工作,所以前夫暂时收留了她。听起来男人似乎也算有情有义,可谁能体会她半夜吵架被赶出家门,蹲在门口哭完再敲门求着回去的悲哀?
虽说缪苡沫不认为纪柏宇会那样对她,但她依旧渴望拥有独立的私人空间,并且坚持承担一半的房租和开销。搬进去的第一晚,纪柏宇就向她发出了共枕邀请,缪苡沫犹豫了两分钟,最后还是拒绝了。新环境需要时间适应,她觉得应该先把自己的床睡熟悉了再说,至少需要两周时间。
纪柏宇“嗯”了一声表示尊重,但也只给了她一次机会。从同居的第二个晚上开始,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轮番上阵,有时候是抱着枕头可怜兮兮地说失眠了难受,有时候是借口做噩梦了需要她陪,更过分的一次是胡诌自己怕黑,一个一米八七的男人信誓旦旦地说——我真的从小就怕黑!
缪苡沫知道他在撒谎,却十分没有骨气地在男友露出湿漉漉的眼神后败下阵来,心一软,半推半就地跟他进了房间。但她也不是每次都会妥协,偶尔听到实在离谱的理由也会生气,气鼓鼓地关上门不理他,只是第二天早上依旧会在某个熟悉的怀抱里醒来,而枕边人的唇角眉梢,经过一整晚,仍残留着奸计得逞后得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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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全是刚到的快递,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没了落脚的地方。把新的碗盘洗出来后,缪苡沫端着刚买的菠萝去投喂正在客厅里挂窗帘的男朋友,她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刚咬下去,整张脸就皱成一个包子,“纪柏宇,这个菠萝超级酸,那家水果店的老板坑我!”
“是吗?”纪柏宇从梯子上爬下来,去阳台上洗了个手,一边擦手一边慢悠悠地走进来,“我试试。”缪苡沫选了一块颜色最深的,想着这块应该会好些,送到他嘴边,但纪柏宇撇过头没去吃,反而抬手捏住她的脸颊。下一秒,抱怨的话全被堵在唇齿间,菠萝的清香在交缠的呼吸里扩散,他一点都不觉得酸,倒是觉得甜的不得了,结束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缪苡沫撇撇嘴,往他小腿上一踢:“有难不能同当是吧?”
纪柏宇被逗笑:“吃了有什么奖励?今晚和我睡?”
“那可不行!”缪苡沫不接他的招,转身想跑,被腿长的某人抓回来抵在墙上,“我明天就去训练了,三周,整整三周你都看不到我!这样你还舍得拒绝我?”他说得很慢,尾音拖得很长,湿哒哒的瞳孔蒙着层水雾,眼尾下垂的弧度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雨夜里躲在车轮下躲雨的流浪狗。然而有力的指尖却带着灼热的温度,在她腰侧不断摩挲挑逗,暗示意味十足。
这人还真是......
缪苡沫又犹豫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走这个路线的?”
纪柏宇一时没跟上她的脑回路,挑眉问道:“什么路线?”
缪苡沫:“就......很会勾引人的类型。”
纪柏宇:“......”
缪苡沫:“还以为你是老实内敛的伯恩山呢,没想到是被九尾狐妖附身的男版苏妲己。”
纪柏宇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轻笑,手掌扣住女朋友的腰,将她提起来踩在自己的脚背上,然后顺势挑起她的下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我,所以我是男狐狸精,你是女纣王?那是狐狸精魅力太大,”说着,他的手掌往上移了三四寸,虎口卡在圆润的暧昧区,似碰非碰,“还是纣王自制力不够?不然怎么每次都被我勾引得连自己的寝殿在哪个方向都忘记了?”缪苡沫动弹不得,只能靠嘴巴输出,但很快,连嘴巴也没了一战之力。
再醒来是三个小时之后,窗外暮色悄然转深,双/腿间还残留着未散尽的酸麻。她慵懒地蜷了蜷脚尖,翻身,察觉到身体的干爽后悄悄红了脸。缪苡沫扶着酸软的腰从纪柏宇房间出来,发现客厅里乱堆的纸箱都消失了,被压扁后整整齐齐地摞在阳台,里面的东西也井然有序地摆在属于它们的位置上,而默默做完这一切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在氤氲的蒸汽里,只一个背影都让她感到格外温暖。
白灼蛏子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按照他们的口味,白灼或者清蒸是处理海鲜最为恰当的方式,只需要蘸点酱油,增添风味的同时完美地保留了海鲜原本的鲜美和甜度。缪苡沫倚着门框,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恍惚间以为自己触摸到了永恒。
*
经过一周的奔波面试,缪苡沫最终接下了一份OFFER。虽然不是心仪的公司,可一想到房租和日常开销,她还是选择入职了,心想与其等下去,不如先找份工作过度一下。
推开写字楼的玻璃门,十点半的夜色裹着热浪迎面扑来。地铁站里零星散落着几个加班族,每个人都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像被某种无形的结界隔开。下了扶梯后如果看见这个门口已经站了人,就会自觉地走到下一节车厢,这种默契,算是都市夜归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社交礼仪。
加班虽然累,但此刻空旷的车厢总算给了她喘息的空间。缪苡沫找了个靠门的位置,感受着难得的清凉与宁静——不用人挤人,不用担心汗臭味,甚至能找到座位。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纪柏宇”三个字跳出来的瞬间,疲惫缓解了一大半。
刚要接起来,地铁关门的警示声骤然响起,于是滑向接听键的指尖悬在了半空。尖锐的警示音拖着长长的尾音,把一秒硬生生拉成一分钟,没完没了。缪苡沫忽然荒谬地担心起来,怕这噪音会永远持续下去,怕这个电话永远也接不起来。“怎么了,沫沫?”电话那头传来纪柏宇稍显担忧的问候,“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紧张。”
男友的声音让她的世界重新恢复平稳的信号,缪苡沫拍拍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没什么?我刚下班,已经在地铁上了。还好我们租的房子离地铁站近,不然到家都好晚了。”
他们租的房子虽然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却一点都不荒僻,从地铁口出来,穿过一片密集的住宅区,步行不过十分钟就能到家。途中会经过一条灯火通明的商业街,街道两侧是各式餐饮店铺,火锅店门口永远排着等位的人,吃夜宵的地方也多,到深夜两点依旧很热闹。
按理说,这样的地段应该是相当安全的。可就在他们搬来不久,整条商业街被某家企业整体承租,上涨的租金逼走了大半商户,又凑巧碰上市政铺设天然气管道,所有店铺都被要求停业整改。如今整条街的卷帘门紧闭,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陆续重新开始营业,走在路上,甚至能听见脚步声的回声。
纪柏宇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只要加班,他的电话总会准时打来,直到听见大门上锁的声音才依依不舍地说再见。其实回去的那段路也没有多可怕,监控的红光规律地闪烁,偶尔也会遇到老人或是年轻的小情侣带宠物狗出来散步。但因为有过被埋伏的经历,外加前几天被威胁恐吓,他的担忧才会更多一些。
出了地铁站后,缪苡沫把手机调成免提模式握在手里,先是在十字路口观望了一会儿,确认没被尾随后加快脚步穿过马路。他们住的地方是新建不久的小区,而马路对面却是另一番景象,上世纪建成的六层楼梯房,斑驳的外墙无声诉说着岁月的痕迹,每扇窗户都被生锈的防盗栏切割成规整的方格,像被罩在一张巨大的铁网里,压抑无比。
路过老房子的某个单元楼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迫使她停下脚步,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求饶声,在黑夜里荡出令人心悸的回响——她又被丈夫家暴了。住在三楼的一位老爷爷怒气冲冲地开了窗,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往二楼看,目光与楼下驻足的缪苡沫不期而遇。
老爷爷听明白后露出了厌烦而无奈的神色,他“啪”地一声重重关上窗户,老旧的窗框被震得嗡嗡作响。本以为老爷爷会下楼劝阻,可整栋楼很快又陷入了沉默,除了女人断续的啜泣再没有任何动静。“怎么了?”纪柏宇察觉到了她不自然的呼吸声。
缪苡沫拿起电话,这才发现手机被汗水浸得有些打滑,额前的碎发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你还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过的,住我们对面小区的一户人家,那个男人又在打他老婆了。”纪柏宇当然记得,当时也是晚上十一点左右,缪苡沫发现后按了他们家门铃,来应门的是那个男人,她挺直脊背警告他,说要是再被她发现打人就报警。
可那家伙毫不畏惧,抄起扫把冲下楼想连她一起打,要不是被他母亲劝住,后果不堪设想。纪柏宇当时被喊去做药检了,事后听她说起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在这时,屋内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在那之后,女人本就孱弱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缪苡沫的指甲掐进掌心,“纪柏宇,”她的声音发紧,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她好像被打晕过去了。”又或者更糟。
缪苡沫在想什么纪柏宇不是猜不到,并不是不同情被家暴的女人,可他更在乎缪苡沫的安危,所以难免生出怯懦和自私的想法,只希望她快点离开,越快越好,平安到家。可她是缪苡沫,而纪柏宇喜欢的,正是这样的缪苡沫——明知危险依然选择站出来保护弱者的勇敢的人,“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缪苡沫:“我想进去。”
纪柏宇:“不行!”
*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是同时到达的,惊动了整片社区,原本沉寂的楼道陆续亮起灯光,出来了不少看戏的人,三三两两围在警戒线外窃窃私语。三楼那扇老旧的窗户再次被推开,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探出半个身子,认出正在向警察说明情况的就是刚刚那个女孩后,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色,那表情看起来是在责怪她,怪她多管闲事,怪她惹来了麻烦。
家暴男被这阵仗吓得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沾了血的擀面杖,听到警报声时,他甚至以为是小区里哪个老人去世了都没想到是有人举报了自己,直到警察破门而入的瞬间,才猛然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骚动是为他而来。另一边,一个满头是血的女人被四个医护人员从居民楼里抬下来,缪苡沫守在救护车后门,想确认她的情况后再离开。
这时,楼道内传来男人的狡辩声。熟悉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剐过女人的神经,以至于原本昏迷的她竟在担架上猛然一颤,而后用手捂住肚子,睁着惊恐的双眼四下搜寻恶魔的身影。
缪苡沫的瞳孔骤然收缩,难怪她会觉得女人的声音耳熟,此刻躺在担架上的人满脸血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色的淤青,这哪里还是职场上雷厉风行的杨经理?根本就是一幅被暴力撕碎的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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