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总说女人只要有自己的事业就可以潇洒转身,告别一切她不喜欢的。可当理想照进现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挣脱世俗目光的枷锁。我们向往决绝,却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妥协,隐忍,在人情世故中寸步难行。
杨微喜外貌姣好,有学历有资历有存款,可惜这些闪亮的标签终在丈夫落下的拳头里碎成了玻璃渣。即便她接受过现代教育,依然无法挣脱家族世代对女性的道德束缚与禁锢。
那些用“妇道”编织的绳索,那些以“为你好”为开头的规训,就像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日积月累一点点渗入骨髓,让她苦不堪言却从没想过反抗,渐渐地,甚至连受苦都认为是应该的。
“这样的体面要来干嘛?”缪苡沫气得在病房里来回走动,脚步又急又重,为了不被护士赶出去,几次硬生生地把冲到嘴边的怒吼咽回去,“再说了,这叫体面吗?在人前演绎家庭和睦的戏码,却在半夜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样的生活你居然过了十年,我真不敢相信你从没想过和他离婚!”
杨微喜面色一僵,急声打断,“没有十年!”她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指尖无意识地揪紧衣角,“是,是最近两年才开始的。”难堪的事被人发现就算了,可偏偏是被曾经的同事撞见,这感觉和当众挨一记耳光没什么两样。
那个男人之所以打她,是因为他想要一个儿子。杨微喜工作忙,经常加班,数不清有多少次拖着酸痛的腰背回到家时,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男人拽进房间。他动作粗鲁地压上来,毫无温情,仿佛她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块待开垦的土地。
然而一年多过去了,她的腹部依旧平坦,他看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阴鸷。亲戚们窥探和审视的问候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越发刺耳,于是这头野兽将积攒的怒火全化作挥向妻子的拳头。
杨微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连鞋子都还没来得及脱掉就被冲过来的男人一把揪住头发。粗糙的手掌将她的脑袋抵在墙上,一拳又一拳砸在身上,他骂妻子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是害得他们家绝后的废物。
“所以呢?”缪苡沫被气笑,“他只打了你两年你就感恩戴德了?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会因为你的妥协和隐忍停止。他今天要一个儿子,明天就会要别的,你难道想一辈子活在他的拳头下?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懦弱和无知的人!”
家暴男打她也挑部位下手,从来不会打脸,但这次不同,酒精蒸发了最后那点克制,他的耐心彻底耗尽,每一记重击都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
缪苡沫记得当初和杨微喜共事时,同事们就常私下议论,说喜姐是三伏天热浪里一道不合时宜的风景。当其他人都换上清凉的短袖时,只有杨微喜依然穿着严实的长袖衬衫,连手腕都不肯露出来。
他们不知情,还夸她防晒做得到位。直到一次公司空调故障,杨微喜热得全身冒汗,下意识解开纽扣挽起袖子,这才被看见了身上的淤青。她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拉下衣袖,暗示她的丈夫在某方面有特殊癖好。
这件事很快在公司流传开,杨微喜对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茶水间被带着笑意的调侃反复咀嚼感到万般不适,可她一次也没有出面制止,毕竟暧昧的揣测,总好过血淋淋的真相被摊在阳光下暴晒。
“我不想再和你说下去了。”缪苡沫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愤怒地点了几下,“这是全市最厉害的离婚律师,已经推给你了,价格是高了一点,好在你有钱,能速战速决的事情就不要拖泥带水。”
“离婚律师?”病床上的女人闻言眯起眼睛打量着缪苡沫,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有说要离婚吗?我有说需要你帮我做这些吗?”
*
缪苡沫离开了,可那些像刀子般的话仍在耳畔嗡嗡作响。【不离婚就只能和那种东西捆在一起一辈子。你难道忍心让你的女儿也学会向暴力低头吗?变成另一个你,还是另一个他?你才三十五岁,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虚弱的病人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扶着墙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影让她呼吸一滞——头上包着纱布,眼窝深陷成两口枯井,嘴角晕开一片青紫色的淤青,像一张被暴力撕开的信封,令她更意外的,是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
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其实她有拒绝的权利。杨微喜忽然意识到住在这具身体里的不是真正的自己,她像一盆被精心修剪的盆栽,每一根枝条都长成别人期待的模样——作为女儿应该听话懂事,作为妻子应该顺从顾家,那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呢?
她慢慢走到窗户边,一束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像把迟钝的刀,将她的脸切割成阴暗两个面。杨微喜看着漏进来的阳光,想起某个清晨,躺在身边的女儿用小小的手紧紧拽着她睡裙的一角,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哄道:“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眼底浮动的犹疑渐渐沉淀,化作一抹清亮的决意。三十五年来被构筑的人设正在快速剥落,露出里面那个从未被允许存在的真实的自己。
*
缪苡沫踩着风火轮往家冲,生怕在医院多待一秒就会被气吐血。经过杨微喜家楼下时,锈迹斑斑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个老太太高举着扫把朝她劈头砸来。幸好她闪得快,扫把擦着她的肩膀落下,能清楚地闻到上面陈年的灰尘味。
老太太踉跄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愤恨,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站稳后抡起扫把作势要再扑上来。缪苡沫本就心情不好,反手握住扫柄往前猛地一推,将老人抵在铁门上,不至于让她摔倒,但也没了再嚣张的力气:“有病就吃药,你这样随便打人我可以报警的你知道吗?”
“报警?你很喜欢报警是吗?”老太太轻蔑一笑。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粗布衬衣,胸襟处有好几块污渍,颤颤巍巍的双腿和手里的扫把差不多,看起来轻轻一掰就会断。
老人的身体如风中残叶,一张唾沫横飞的嘴十分擅长造谣,“好好的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做正经工作的!”说着,还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警察怎么会管这种小事?你肯定是和局子里的人有不正当关系!我儿子要是有事我绝对不放过你!”
老太太是家暴男的母亲,两家住上下楼。助纣为虐,在缪苡沫看来和帮凶没什么区别,“我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工作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你儿子打人还有理了?一个成年人,长得虎背熊腰的脑子却萎缩了,是没长嘴吗?动不动就使用暴力。你不会教育孩子就别生!就他这样的人品和教养,让他蹲大牢我都觉得委屈那些钢筋水泥了!”
“你!”老太太枯黄的脸瞬间气得通红,枯树枝般的双手死死攥着扫柄。缪苡沫懒得和她浪费时间,突然发力一把夺过扫把扔飞,“你什么你?我警告你,我可不像杨微喜那么好欺负,你要是好意思为老不尊,我就敢为幼不敬!”
*
热水冲刷每一寸皮肤,把沾染的污秽彻底洗净后,缪苡沫打开空调,抱起熟睡的三角爬上男友的床。
纪柏宇的睡衣就放在枕边,她拿起来贴在脸颊上轻蹭,而后整张脸埋进去,还是觉得不够,干脆脱掉身上的睡衣换上他的。这一刻,世界终于平静下来,只剩小猫可爱的呼噜声和萦绕在鼻尖的,令她无比安心的味道。
缪苡沫抱着三角昏昏欲睡,恍惚间听到电话铃声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被吵醒的小猫用软乎乎的肉垫抵住她的脸,在她怀里放肆地伸懒腰。缪苡沫逐渐清醒,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迫不及待地接起来,“纪柏宇!”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七分委屈,和掩不住的思念。“我的小草莓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他的低笑,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缪苡沫翻了个身,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听筒里男友紊乱的喘息声让她觉得莫名的性感,“纪柏宇。”裹着蜂蜜般的三个字在唇齿间流转片刻,又一次轻轻地溢了出来。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静默,纪柏宇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我还在训练呢,别这么叫我,我受不了。想我了?”最后三个字被突然放轻,轻得她耳朵发痒,像被羽毛蹭过耳垂。缪苡沫抬手遮住眼睛,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想念一个人而红了鼻子,“嗯。”
纪柏宇:“我也想你了。”
缪苡沫:“是吗?有多想?”
纪柏宇一本正经的:“想得我手都酸了。”
她一开始没听懂,纤长的睫毛疑惑地煽了几下,反应过来后羞得用枕头盖住脸,像炸开般的绯红从耳尖一路燎到锁骨:“男妲己!大庭广众之下的你说什么呢!”
纪柏宇低声闷笑,荡开几分得逞的愉悦,如墨的眼底浮起一片温柔的星海。他能想象得到缪苡沫此刻的模样,就像一颗熟透了的草莓,连耳廓都洇着可爱的浅粉:“有没有什么要和男朋友汇报的?你那位前同事后来怎么样了?”
缪苡沫絮絮地说着今天的遭遇,纪柏宇安静地听着,偶尔出声回应。当听到老太太打人的那段时,瞳孔猛地收缩,攥成拳的手指节微微泛白,直到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慢慢松开,“沫沫,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继续管这件事比较好。”
缪苡沫呼吸微顿,撑着床垫慢慢坐起身,声音轻却固执:“我是想帮她。”
“我知道。”纪柏宇耐心地解释,“该做的你都已经做了,杨微喜是成年人,她有自己的考虑。我们和他们住得这么近,我又不常在家,我担心他们还会继续找你麻烦。”
“也是。”缪苡沫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一想到杨微喜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和轻飘飘的语气就来气,她攥紧拳头,泄愤似的捶了下枕头,“我这段时间会加倍小心的,等男朋友回来就让男朋友护送我上下班。”
“那你打算付我多少护送费?”纪柏宇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听见那头沉闷的“咚咚”声,疑惑地偏了偏脑袋,“什么声音?你现在在干嘛?”
“没在干嘛。”缪苡沫重新躺倒,手脚舒展摆成一个大字,又顺势拉开领口盖住半张脸,“从医院回来洗了个澡,现在正霸占你的床呢。纪柏宇,你的睡衣是什么材质的?很舒服,我也想买一... ...”
“缪苡沫。”纪柏宇忽然打断她,嗓音压得极低,还刻意放慢了语速,“所以你现在穿着我的睡衣,睡在我的床上。”
空气凝滞了几分,缪苡沫盯着天花板,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我不能穿你的衣服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点开备忘录扫了两眼,“我三天后回来,保护费怎么收也已经想好了。你,”他顿了顿,语气染上浓浓的笑意,温热的吐息仿佛能穿透屏幕,将每个字都裹上暧昧的威胁,一字一顿碾过耳膜:“做、好、准、备。”
缪苡沫不敢问清楚,却下意识地收拢了原本舒展的双腿,下腹随之泛起一阵莫名的酸软,让她不自觉绷紧脚尖,像被一缕蛛丝若有若无地拂过敏感的神经末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