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承诺

两天后,缪苡沫在清理猫砂盆时接到了杨微喜打来的电话,得知她出院的消息,缪苡沫非常冷淡地“嗯”了声,再没说别的。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还有一件事,我决定离婚了,总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缪苡沫一直默认她会回到丈夫身边,听到这,惊讶得手一抖,金黄色的颗粒洒了一地。蹲在旁边等开餐的奶牛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炸了毛,它低头闻了闻散落一地的早餐,随后抬头盯着缪苡沫,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不可置信,仿佛在问:“这是不想养了?”

*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落地窗上,酷热的暑气被滞留在外,把一个个身影蒸得模糊,晕在玻璃上。粘稠的空气劝退了计划好的户外活动,情侣们纷纷躲进装潢漂亮的咖啡厅,两百平的空间很快便客满了。

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的醇香,一对又一对情侣依偎在舒适的沙发里,吃喝谈笑间也不肯松开彼此的手。杨微喜就像一片不小心飘进来的落叶,僵硬地靠在皮质沙发上,与周遭的暖色氛围格格不入。

缪苡沫和律师小姐差不多同时到的,进门没多久便在人群中找到了杨微喜。她坐得笔直,却又显得异常脆弱,带着一身未愈的伤,目光低垂,试图利用刘海遮住眼角泛着青黄的淤痕。

短暂的等待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杨微喜的脸上没了以往的强势和刻薄,像是变了个人。当她看见朝她挥手的缪苡沫时,脸上露出了如同溺水者望向浮木般的孤注一掷的期盼,可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却紧张地蜷了蜷。

桌子上鼓鼓的牛皮纸文件袋里装着冰冷的证据,医院的单据、报案记录、以及被打印出来的,让杨微喜不敢多看的伤口照片。即便被打进医院,在法律上也只能被认定是轻伤,无法构成刑事犯罪。警察提议私下调解,被杨微喜拒绝了。

结痂的伤口时不时发痒,细微的触感却像一根根针,提醒着她那些在咆哮和拳头下度过的岁月。拘役也好管制也罢,她只希望恶人得到最大的惩罚。可笑的是那个男人居然不愿意放过她,逼得杨微喜只能采取诉讼离婚。

下定决心后,她就在公司附近租了套房子。但现任租客的租约还有一周多才到期,暂时没办法搬进去。杨微喜本打算在酒店过渡一下,最后接受邀请,住到了缪苡沫家。这样既能更好地养伤,也方便她随时回去整理行李。

缪苡沫租的是一套约六十平米的两居室,空间不大,却被她布置得格外温馨。米色的窗帘滤进柔和的阳光,窗台上几盆绿植生机勃勃,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香。然而,杨微喜心里却浮起一丝疑惑。

她记得缪苡沫是本地人,家里条件似乎也不错。按常理,像她这样刚毕业的本地女孩,大多会选择和父母一起住,既省了房租,生活上也有人照应,何乐而不为?

杨微喜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间温馨的房子,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大。房子里的一些细节隐隐透露出同住者的信息,洗手间里的剃须刀,鞋柜里那双明显偏大的男士球鞋……难道缪苡沫是和男生合租?

杨微喜的心不由地揪紧,在她看来,男女合租不仅不方便,更潜藏着难以预料的安全隐患。尤其联想到自己经历的遭遇,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攥住了她。当得知所谓的室友其实是缪苡沫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时,她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未婚同居?!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她的认知里。

“那是你的想法。”缪苡沫不以为意,“我只想怎么舒服怎么来。男女平等,你还守着那些糟粕做什么?这个社会怎么处处约束女性?就没见过谁说男生有同居史不好的,这不是**裸的双标吗?我男朋友很好,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

在杨微喜点头同意后,缪苡沫立刻将此次的家暴事件整理成一篇详实的报道,郑重提交给了编辑部。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小时,稿件就被火速驳回。缪苡沫点开那封冰冷的通知邮件,当看清驳回理由时,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荒唐的苦笑。

“报道重点有偏差?”她低声念出那行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讥诮,“建议聚焦于婚姻调解与家庭和睦重建的可能性?…… 恐加剧女性恐婚心理…… 积极响应国家二胎政策。”冠冕堂皇的官腔,配上受害者尚未消退的淤痕,荒诞到极致的对比令人窒息,简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没想到李龙有这么远大的志向,可凭什么种族延续要牺牲个体生存?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最后被删得只剩几个字一句带过。一篇原本应该发人深省的报道,最终得以呈现,最大的亮点居然是老太太随地吐痰被社区罚了两百块钱。

走出象牙塔后,缪苡沫发现生活中糟糕的人和事比她想象中得更多,而且令人发指的程度更深。

记者的职责就是要把那些深埋于地底、不见天日的真相挖掘出来,然后不加矫饰地曝晒于刺目的阳光之下。只有这样,才能刺痛麻木的神经,激发公众的审视与思辨,进而撼动、乃至根除那些盘踞已久的迂腐观念与错误行径。

她从不天真地以为这条路会好走,只是没想到这么艰难。从杨微喜到李龙,她深刻地明白只有掌握话语权才能达成目标。

缪苡沫关掉邮件,随手打开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找工作就像找男朋友,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没必要在看不到光的地方白白浪费时间。

临走前,李龙顶着一头像海带一样紧贴头皮的油腻头发,穿着一件不断散发出下水道酸臭味的灰色短袖,端起一副前辈的架势,指点缪苡沫作为新人在职场应有的生存之道。

缪苡沫头都没抬一下,接过人事递来的离职证明,随手对折塞进包包,确认没落下任何东西,才抬眼看向李龙:“你是什么年份的地沟油?居然可以讲出这么脑残的话。”

*

缪苡沫不后悔辞职的决定,但每个月的固定开支还是让她感到有些紧张。好在毕业时妈妈一次性给她转了十万,说是留着应急用。缪苡沫本不想动这一笔钱,刚收到就全部拿去买了理财产品,眼下却不得不拿出来用了。

杨微喜提议让她重新回公司,说最近正好在招人。缪苡沫果断拒绝了,钱虽然重要,可她的时间同样宝贵。她心仪的是另一家公司,一家业务版图横跨多个领域的综合性杂志社。平台虽大,竞争者也多,面试结果要两周后才公布。

杨微喜瞄了一眼正在厨房里洗碗的纪柏宇:“你不是还有男朋友嘛?我看他拿了不少奖,奖金应该不少的,你怕什么?”

“那是他的钱啊!”缪苡沫拿起一颗荔枝扔进嘴里,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停地刷着招聘信息,“我可不想靠谁养着。你不也是事业型的女强人吗,怎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杨微喜收回视线,脸上泛起一阵滚烫的羞愧。那段过往就像一个烙印,每次想起都在灼烧她的心,提醒着她当初的懦弱与短视:“我爸妈当年就是看中他们家拆迁分到的两套房子,谁知他根本撑不起一个家。有了孩子开销就像流水,房子再多也变不成现钱,我只能出去工作。但凡他有点本事,我就在家当全职太太了。”

“你真觉得当全职太太是好事?”缪苡沫放下手机,目光锐利地看向杨微喜,眼神里没有嘲讽,反而透着一股后怕般的庆幸,“幸亏他窝囊!你如果是个伸手向丈夫要钱的家庭主妇,哪来的底气离婚?那才真是被彻底困住了!”

杨微喜闻言一怔,随即像卸下重担般长舒一口气。没想到缪苡沫年纪轻轻的,看事情反而比她透彻:“那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目前是希望找到一个不独裁的领导。”话音刚落,缪苡沫才意识到这番话也暗指了杨微喜,索性就坦白了,“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对题材的把控不太客观。一个社会如果没有声音,或是只有一种声音,是非常危险的。你作为领导更应该鼓励新思想的碰撞,而不是守着自己那点旧东西。”

若换作以前,杨微喜早就和缪苡沫开吵了,只是经历这一遭后,她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我原本想好好带你,后来才发现你虽然长得乖巧,实际上一点都不服管。有冲劲但固执,还喜欢顶嘴,这么多实习生里就你不怕我。不过现在想想,其实有问题的应该是我。”

缪苡沫和从小就被驯服的她有本质上的不同,而人类这种生物,柔弱的皮囊之下蛰伏着暴虐的天性,见到喜欢的就想驯服,驯服不了的就想毁掉。

三十五年的严苛规训让杨微喜认定身居高位者的权柄不容撼动,因此一旦发现自己的权威被质疑或挑战,就会用打压和诋毁的手段重塑威仪,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怕。

缪苡沫让杨微喜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离职后去了另一家公司,就是缪苡沫心心念念的那一家,如今也做到了主管的位置。杨微喜始终想不好该如何感谢缪苡沫,现在看来,把她推荐给林可或许可以。只是,她点进林可的朋友圈,惊讶地发现林可居然没有拉黑她。

“啊?走后门不太好吧?这样我会觉得抬不起头。”缪苡沫对靠关系进公司的想法不太赞同。

“你放心,她可不是能走得动关系的类型。”杨微喜一边编辑信息,一边慢悠悠地,“就凭我和她的关系,立马把你的简历丢尽碎纸机也说不定。”

“杨微喜!”缪苡沫急得跳下沙发,“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

两人的对话一丝不漏地飘进纪柏宇耳朵里,缪苡沫刚踏进厨房就被他一把揽腰抱起,稳稳放在流理台上。纪柏宇双臂撑在她身侧,沉思片刻后谨慎开口道:“我懂你的坚持,也明白你的顾虑。但我想说的是,我一直都在,有需要尽管跟我开口。”

缪苡沫听懂了他话里的珍重,她伸出指尖,在男朋友的脸颊上轻轻一戳,觉得心脏就像被温泉水包裹着一般,声音也软了几分,娇滴滴地撒娇道:“知道啦,真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我肯定第一个来掏空你的小金库,到时候要是破产了可不要哭哦。”

其实缪苡沫也存了些钱,况且还有父母给的十万,倒不是真的经济困难,更多的还是为前途担忧。纪柏宇抓住她搞怪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既然现在是无业游民,不如去日本看场球赛?去帮你男朋友加加油怎么样?”

“球赛?”缪苡沫抬手搂住纪柏宇的脖子,故意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那你这次还会让我闭嘴吗?”

纪柏宇闻言一怔,“这是在翻旧账?我哪里敢?”说着,指尖捻起她垂落胸前的几缕长发,慢条斯理地撩向颈后。灼热的气息从下巴开始,一路向下蜿蜒,无声地丈量独属于他的领地。

缪苡沫抱着他的头,气息逐渐不稳:“怎么不敢?你那次可凶了。”

“原谅我吧,再也不敢了。以后都只会用另一种方式堵你的嘴的。”纪柏宇热情地覆上她的唇,拖起女朋友走出厨房。缪苡沫像一只树袋熊,四肢并用,牢牢攀附在他身上,“你刚洗好碗,好好洗手了吗?”

“怎么没洗?”纪柏宇顺手熄灭客厅里的灯,抱着她继续往房间去,“我还专门用你买的消毒液消毒了,很干净。”

缪苡沫咬着唇不敢出声,将细碎的呜咽尽数咽下。坏心眼的家伙有意折磨她,找到位置后不断流连辗转,时而施以意想不到的力道,激得她浑身一颤。

身上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爬,难以言喻的酥麻与焦灼感难受得她直蹬腿,最后实在忍不住只能张嘴咬他,卸力后重重向后倒去,一片模糊中只看得到那一排浅浅的牙印。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