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陶瓷茶杯刚好贴合虎口的弧度,冒着热气的红茶微微烫手,白色的烟雾向上升腾,后渐渐散去。
在今天之前,缪苡沫和周雯娜大概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她们两个面对面坐着,喝着茶,全然不见曾经针锋相对的模样。
其实缪苡沫从来没有刻意针对过她,她确实不喜欢眼前这个人,希望她出门踩到屎,下雨忘了带伞被淋成落汤鸡,但也就仅此而已。七年校友,看到今天的周雯娜落得如此狼狈,缪苡沫并没有觉得解气,反而感到唏嘘。
周雯娜面上强装镇定,握着茶杯的手却止不住得颤抖。每当视线和对面的人碰上,便仓惶躲闪,下意识地捋捋头发掩饰尴尬,随即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舌尖被烫得发麻,胃的上面一块却像是被掏空了般,回荡起阵阵空洞的哀鸣。
因为想要出名,因为想要拥有光鲜亮丽的生活,被别人羡慕,被别人嫉妒。她周旋在各大选角导演的酒桌上,拼了命地推销自己,却屡战屡败。
直到那天深夜,她从包厢出来,落寞地站在酒店门口等车。因为喝了太多的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偏偏这时家里发来了信息,催她找不到工作就回去相亲结婚。这让她倍感压力,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周雯娜望着灯火辉煌的酒店外墙,眼眶一热,模糊的视线中映着璀璨的霓虹,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这时,介绍她过来的牵线人追出来喊她回去,说是帮她争取到了一次试镜机会,角色是一个小妖精,加起来只有不到半分钟的镜头,虽然是个炮灰,但好歹有一句台词。
周雯娜被带到了酒店的客房,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早有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那份恐惧和犹豫还是像冰冷的藤蔓缠了上来。她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指尖停在“妈妈”的名字上,但没等她按下去,手机就没电了,变成了黑屏的状态。
微光熄灭,也掐灭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念头。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宿命吧,她心里某个角落麻木地这样想。那一刻,因酒精而麻痹的大脑被冰冷的现实瞬间刺穿。
十分钟后,周雯娜穿着浴袍出现在顶楼,她独自走在空荡的走廊,脚下厚软的地毯淹没了高跟鞋的“哒哒”声,也吞噬了一切尊严和底线。
她最终还是敲了门,奢华的金丝楠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男人在沙发上坐着,双臂撑开,用力的指尖将柔软的沙发掐出几个深深的凹槽。一个年轻的男人跪在他两腿之间,正卖力地为自己的明星梦买单。
*
“不后悔吗?”缪苡沫将茶壶推到她面前,目光锐利,“你的个人资料在网络上只能查到一个名字,周娜娜,甚至连你的真实姓名都没有标记出来,简介里也只有草草几个字——女,演员。想要把整张页面填满,你不知道还需要敲几次门。”
周雯娜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后悔有用吗?所有人都需要为自己做的选择付出代价,我自己选的路,我没有资格后悔,我只能一路走下去。那个王八蛋连个零头都没还清,他要是给不了当初承诺的,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为什么不能后悔?”缪苡沫被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彻底惹怒,音量因激动的情绪提高了不少,惹得店里的服务生频繁往她们这边看,生怕这两位顾客会在店里打起来,“及时止损你不懂吗?既然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为什么就不能换一条?”
“所以这就是你选的路?拿着相机到处挖别人的**?”周雯娜回呛,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以前在学校,你为了流浪猫和辅导员硬刚,出尽风头,还以为你能找到多了不起的工作呢,原来就是去当狗仔啊!你又比我高贵多少?比我了不起多少?”
“是。”缪苡沫深吸一口气,“这份工作确实不是我喜欢的,但我看得到前面的路,我知道自己熬过这段时间后能等来什么。不像你!”
“我!”周雯娜忽然大叫着站起来,“我要是熬过这段时间,会比当初的你风光千倍万倍!”
空气骤然凝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的果冻,失去了流动的活力。唯一清晰的,是那令人心悸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两股激烈情绪无声的碰撞。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流,就会引爆这令人窒息的临界点。
离得最近的那个年轻服务生,手里还端着刚收的空杯,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僵住,视线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慌乱地扫动,眼里写满了无措的惊恐。
就在空气紧绷欲裂的刹那,一阵沉闷的震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柄利刃猛地劈开凝固的空气。“我的女朋友怎么还没到家?不是说工作都结束了?”电话那头的纪柏宇像是预感到女朋友此刻的困境,嗓音里透着一丝慵懒的甜蜜,简单一两句话就平息了缪苡沫心底的怒火,“嗯?我等你好久了,沫沫。”
是啊,何必为了周雯娜这种无可救药的人生气伤身?缪苡沫不再看她,结完账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倒让周雯娜有些看不懂了,“你还跟纪柏宇在一起?你们这是同居了?”她轻蔑一笑,一贯的找茬专用嘴脸,“你以为那群搞体育的比我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我奉劝你还是……”
“你是不是有病?”缪苡沫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约你喝茶,是因为我们相识一场。我劝你放弃,是因为我明白你内心的煎熬,不然你以为谁有这个闲情逸致来关心你这些破事?既然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那我就祝你能熬到风光无限的那一天。”
木制椅子猛地被拖开,重重蹭过光洁的瓷砖地面,发出一声短促且刺耳的噪音,“其实我早就料到结局会是这样,但我不后悔,至少我做了我能做的。照片我们已经拍好了,就劲爆程度而言绝对可以引爆热搜,至于能不能达到你要的效果,就要看你的运气和钞能力了。还请周小姐在这周五之前把尾款结了,如果对我们的服务感到满意,下次可以再选择和秋笠传媒合作。再见!”
突兀的安静让周雯娜感到害怕。其实今天能遇见缪苡沫,她的心里是十分欣喜的。纵使两人向来水火不容,但那张熟悉的面孔打开了尘封的旧匣子,恍惚间,仿佛一脚踏回了灰扑扑却闪着微光的校园岁月。
那些单调却又弥足珍贵的日子,以这样虚幻且短暂的方式回到她身边,此刻竟成了唯一能短暂收容她的避难所,让她得以从现实的泥沼和那副早已支离破碎的躯壳里抽身片刻,忘掉一张张不得不陪笑的脸和摇尾乞怜的生活。
但随着缪苡沫的离开,残酷的现实又一次无情地将她吞噬。门被打开后又重重关上,就像一记巴掌打在脸上,留下火辣辣的掌印,还有深深的后悔和绵长无边的绝望。
桌子上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打开一看,是小胡导发来的信息——【今天有急事先走了。明晚,23:00,老地方,3】
周雯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将手机狠狠甩飞,奔溃地嘶声大叫。她面容死灰,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像在对抗无形的窒息。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喷涌横流,漫过脸颊,淹没了最后一丝克制。
*
缪苡沫拉开后车门,迅速坐进车里,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接下来一路都是绿灯。下车后,她步履匆匆地往家赶,只为了能快一点看到纪柏宇的脸。
经过家暴男家楼下时,一个沉甸甸的花盆裹挟着死亡的气息从天而降!擦着她的后脑勺呼啸而过,“砰”地一声在脚边炸开,裂成碎片!冰冷的寒意窜上脊背,缪苡沫僵在原地,发丝混着冷汗黏在颈侧,生死一瞬的呼啸声仍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哟,小姑娘,今天这么早下班啊?”老太太灰白的脑袋从窗口探出来,一双三角眼和向上咧开的嘴角,快意几乎要溢出来,“你看我这是不小心的,刚才正浇花呢,没想到手一滑。你没受伤吧?”
分明就是故意的。
“当然没受伤。”缪苡沫恨不得用铁锅砸扁她的脑袋,“倒是你,以后浇花可要小心一点,杀人未遂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怎么?一大把年纪了,想体验一下坐牢的滋味吗?我怕你有进无出,直接在里面咽气了。”
老太太气得头顶冒烟,嘴唇哆嗦半天却挤不出一个字,最后悻悻地转身走了。紧接着,又冲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老男人。他的脸因暴怒而扭曲变形,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缪苡沫,没有丝毫犹豫,抡起手里的两个花盆朝她头顶狠狠砸去!
缪苡沫上了一天班,身心俱疲,整个人都有点发懵。花盆砸下来的时候,她脑子空了一下,根本来不及躲。幸好旁边一个路过的陌生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开了!
“不用谢。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不过你也要帮我,缪记者。”这人个子很高,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说中文的时候腔调怪怪的,“缪”字还发成了第二声,可能是外国人,或者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华裔。奇怪的是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难道是特地来找她的?还是一路都在跟踪她!
缪苡沫瞬间警觉起来:“你是谁?”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给你送去了一个东西,你收到了吧?”
“什么东西?”缪苡沫回顾了一遍这几天发生过的事,很快得出结论,“你是KIM。”
男人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看起来并没有恶意,却给缪苡沫一种皮笑肉不笑,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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