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陶瓷茶杯刚好贴合虎口的弧度,冒着热气的红茶微微烫手,白色的烟雾向上升腾,后渐渐散去。
在今天之前,缪苡沫和周雯娜应该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她们两个面对面坐着,喝着茶,完全看不出来曾经争锋相对的模样。
其实这样说也不太正确,缪苡沫从来没有刻意针对过她。她确实不喜欢眼前这个人,希望她出门踩到屎,下雨忘了带伞被淋成落汤鸡,但也就仅此而已。
如今看到七年校友过得这么不好,她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畅快,反而是一片唏嘘。
周雯娜面上强装镇定,握着茶杯的手却在发抖。每当视线与对面的人碰上,她就会慌张地躲开,摸摸头发掩饰尴尬,然后端起手中的杯子将茶水一饮而下。舌尖被烫到发麻,胃的上面一块也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回荡起阵阵哀怨的长鸣。
好像是从大四开始,周雯娜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大家都是学生,过着差不多的生活,互相之间没有太大的落差。如今回想起来,她为自己往日的不知足和愚蠢感到惋惜和悔恨。
因为想要出名,因为想要拥有光鲜亮丽的生活,被别人羡慕,被别人嫉妒。她周旋在各大选角导演的酒桌上,拼了命地推销自己,屡战屡败。
直到那个晚上,她从包厢出来,落寞地站在酒店门口等车,因为喝了太多的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偏偏这时继父发来了催她毕业后就回家的信息,短信里说,既然找不到好工作就干脆回家相亲结婚。
这让她倍感压力,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之中。
紧接着,她又收到了一笔来自母亲的转账,备注里的留言写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行就回家让周博给她开一间舞蹈室,教小朋友跳舞,按部就班。
周博是继父带来的孩子,比她大十岁,做小生意的,手里有点钱,但不多。
周雯娜看着辉煌的酒店外墙红了眼眶,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家去。
这时,介绍她过来的人跑出来唤她回去,说是帮她争取到了一次试镜机会,角色是一个小妖精,虽然是个炮灰,加起来只有不到半分钟的镜头,但好在有一句台词。
只要有机会,周雯娜自然愿意尝试。
于是那个人就带她到了酒店的客房,让她好好准备一下见导演。
周雯娜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等到真的需要这样做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她点开通讯录,犹豫着要不要给母亲打电话,正巧这时手机没电了,下一秒就变成了黑屏的状态。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宿命吧。
那一刻,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站在走廊上,脚下的地毯淹没了高跟鞋的“哒哒”声,也吞噬了所有尊严和底线。
十分钟后,她穿着浴袍出现在顶楼,四周绝对的安静让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周雯娜最终还是敲了门,奢华的金丝楠木门从里面被打开,除了来开门的,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个人。
*
“不后悔吗?”缪苡沫将茶壶推到她面前,“你的个人资料在网络上只能查到一个名字,周娜娜,甚至连你的真实姓名都没有标记出来,简介里也只有草草几个字——女,演员。想要把一整张页面填满,你不知道还需要敲几次门。”
周雯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自己选的,我没有脸后悔,我只能一路走下去。”
“为什么不能后悔?”
缪苡沫情绪激动,提高了嗓音,惹得店里的服务生频繁往她们这边看。
“及时止损你不懂吗?你现在还年轻,有很多的选择,既然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为什么就不能换一条?”
“所以这是你选的路?偷偷摸摸地拿着相机偷拍别人?”周雯娜回呛,“看你在学校里因为流浪猫的事情大出风头,我还以为你能找到多了不起的工作呢,到头来还不是只能当个狗仔。你又比我好多少?”
“是。”缪苡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份工作确实不是我喜欢的,但我看得到前面的路,我知道自己熬过这段时间之后能等来什么。不像你!……”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纪柏宇打来的电话。
“我的女朋友怎么还没到家?不是说工作都结束了?我等好久了,沫沫。”
纪柏宇的声音是最甜的糖。缪苡沫简单回复了几句就挂了,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你还跟纪柏宇在一起?你们这是同居了?”周雯娜轻蔑地笑了,“原来是自己爱情甜蜜,高兴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所以才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来教训我。你以为他们这些搞体育的比我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是不是有病?” 缪苡沫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她往后靠,与周雯娜拉开距离,“我约你来这里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劝你放弃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内心十分煎熬,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谁有这个闲情逸致来关心你这些破事?
至于纪柏宇,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这样说?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爱乱嚼舌根,以讹传讹的人在,这个世界才会变得这么莫名其妙。我和我男朋友的事不劳你费心。”
缪苡沫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来,木制椅子的四条腿与光滑的瓷砖地面摩擦,响起刺耳的噪音。
“其实从我决定找你聊的时候我就料到结局会是这样,但我不后悔,至少我做了我能做的,听不听是你的事情。照片我们已经拍好了,角度你也确认过了,至于能不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就看你的运气和钞能力了。请周小姐这两天把尾款结一下,如果对我们的服务感到满意,下次可以再与我们秋笠传媒合作。再见!”
安静的空间让周雯娜感到害怕。
其实能遇见缪苡沫她是开心的,即便她们两个向来水火不容,可看到熟悉的面孔,会让她有一种回到校园时期的错觉。
那些单调,却又弥足珍贵的日子,能够以这样虚幻且短暂的形式回到她身边,帮助她暂时脱离现实和痛苦,忘记了支离破碎的自己和攻于心计,摇尾乞怜的生活。
但随着缪苡沫的离开,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将她吞没。门被打开后再重重关上,就像一记巴掌打在脸上,留下了红红的掌印,还有深深的,深深的后悔与绝望。
小胡导发来了短信——明晚,23:00,2408,3。
周雯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将手机甩出去后奔溃地嘶声大叫。她的面容苍白,眉毛拧作一团,胸口剧烈起伏,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横流。
*
缪苡沫出来后在门口等了两分钟车子就到了,她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祈祷接下来一路都是绿灯,因为真的很想快点见到纪柏宇。
因为修路车子只能停在社区门口,只好下车走回去。经过那对母子家楼下时,一个花盆从天而降,好在砸偏了,擦过她的后脑勺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老太太便将脑袋探出窗外,眼角与嘴角皆是得意:“哟,小姑娘这么晚下班?你看我这是不小心的,你没受伤吧?”
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很闲吗?不用想办法把你这破房子卖掉赶紧还钱吗?今天你这花盆要是砸中我了,说不定你得把另一套房子也卖掉才能赔得起医药费!怎么?年纪一把大了,想体验一下流浪的滋味吗?”
老太太气得头顶冒烟,又说不过她,只好转身走了。缪苡沫以为她会收敛,没想到楼下的儿子听到她们的对话后怒气值直接飙升到两百,他端了两个花盆,一手一个,咬着后槽牙,瞄准缪苡沫的脑袋丢下去。
因为今天有人来看房子,老太太不懂这些,她儿子这才被允许回来两天解决这个事情。没想到客户不仅没看中这房子,还一顿数落。他心里本就憋着气,听到缪苡沫说要让他们无家可归,便失去了理智。
若被发现管制期间惹事,他的罪就更重了。
缪苡沫这一天可谓是身心俱疲,反应慢了一些,险些被砸中,还好被路过的陌生人及时拉到一边才没有被砸得头破血流。
这人身型高大,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说中文的时候腔调怪怪的,应该不是本国人,要么就是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华裔之类的。
“不用谢。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不过你也要帮我,缪记者。”
他说“缪”这个字的时候发的是第二声,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什么路过的陌生人,说不定他一路都在跟踪她,这才恰好救了她。
缪苡沫瞬间警觉起来:“你是谁?”
口罩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今天是不是收到了什么?”
“今天?”缪苡沫回忆了一遍发生过的事,很快得出结论,“你是KIM。”
男人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看起来没有恶意,却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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