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延误,封砚上午八点二十落的地。
比上次回国那天强点儿,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阳光灿烂晃眼,温度也不冷不热。
昨天才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宜人,连脸颊拂过的风,都沁着春天独有的花草香。
如果不是副驾驶上坐着个面无表情的低气压,程易都想把手伸出车窗外,再哼支欢快浪漫的小曲,尽情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好天气。
“大少爷,我请问咱到底是要去哪儿?”
在紫藤大道上绕第四圈的时候,程易实在没憋住,问出了声。
封砚眼皮抬也没抬,任性指挥道:“往前开。”
“然后一直到水仙街,再掉头往回开是吧?”学渣本渣程易都能秒抢答了。
可惜任他再暴跳如雷,副驾驶上这尊佛,情绪始终毫无波动。
腿上抱着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花盆也就巴掌大,衬得盆内刚结花苞的小白花羞涩淡雅又遗世独立,漂亮得不像话。
封砚就这么半垂着眸,一瞬不瞬觑着膝盖上的羞涩淡雅,表情寡淡,仿佛陷入沉思,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入心。
听到程易的质问后,轻飘飘丢给他一个字:“嗯。”
话音落地,程易脸臭得下一秒就要喷射脏话。
须臾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按照封砚的说辞,继续直线驾驶。
紫藤大道横穿整个老城区最拥挤的路段。
今天又是五一假期,早上那会儿还好,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大家伙都起床了,本就不宽的双车道,几乎要被外地游客、本地市民装满了。
程易手扶方向盘,车开得跟便秘似的,走一下停一下,踩刹车踩得人心烦,就是不为自己,他都不禁替身下这辆拥有超强马力的布加迪Chiron Super Sport感到窝囊憋屈。
没几分钟,程易又耐不住开口:“要真想遛早儿,咱能不能换条道?去云隐峰,那边有盘山公路,还有专用赛车道,我舍命陪君子,开车带你兜一整天的风没问题。”
封砚撩眼皮偏脸跟他对视半秒,扬了下眉,无耻地宣布:“不。”
“……”又一个急刹车,程易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短短一个小时,封大少爷现身说法,充分向他展示了,什么叫做人情债最难还。
不就是在飞机上帮他把了下关,提了几条一针见血的小意见,最后成功提前十几个小时,赶在零点之前,方案正式定稿。
他就得跟孙子似的,一大早爬起来,又是接机又是送狗,还要苦哈哈任劳任怨,给大少爷当专职车夫。
程易想,他图啥啊,他图的不就是来试下顶级超跑的绝爽脚感吗。
现在体验过了。
感受很好,没有下次。
程易越想越怒从心中来、面赛锅底灰。
火气在一辆三蹦蹦突然急转弯横停在车前,拦住了他原本刚好能够,完美踩秒通过的绿灯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程易想象着脚底是封砚的脸,在追尾前0.01秒,犹嫌不解恨地,死死踩下刹车。
等灯间隙。
程易遏制住拔下车钥匙跳车的冲动,尽量好声好气地同右手边商量:
“封砚,砚哥,大少爷,我求求你,ball ball you,咱换条道磨轮胎成吗?只要你点头同意,让我喊你亲爹都行。”
上天好生之德,比男明星还龟毛难伺候的封大少爷,终于良心发作,有了点反应。
封砚拿手轻轻扯了扯小白花的叶子,慢腾腾看过来一眼,不老大情愿地说,“去哪儿?”
“西汀跨江大桥?”程易脑内蹦出一地方。
那边夜里经常有阔少们聚众飙车,桥面修得比赛车场还带劲。
封砚想都没想,否决:“没意思。”
程易:“那,沿海公路?”
“风太大,吹得慌。”
程易:“或者上高速,去也滩度假村?”
“太远了,懒得动。”
“……”
国外的空气都这么堕落人的吗?你一在副驾上干坐着的富贵闲人,是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的?
程易彻底无语。
他叹一口气,算是磨到没脾气了,“我渴了,先找地方买杯喝的,总可以吧?”
封砚眉头微不可查动了下,极为罕见的,居然没反驳。
程易当机立断,拨动转向灯,直接在路口右转,拐入水仙街。
往前行驶了二三十米,视野内,他不经意瞥见个似曾相识的招牌。
守株咖啡屋。
不知怎的,程易蓦地福至心灵。
他抬手往右前方指了指:“下车买杯咖啡?就那家店吧,名字起得挺别致的。”
封砚在他的示意下,略抬了抬眼,瞧了过去。
视线落在店门口停着的那辆眼熟的车上,稍逗留几秒,又移开。
脸上淡淡的,没什么多余反应。
程易不管,当封砚不说话就是默许。
他抹动方向盘,渐渐往路右侧靠,边朝咖啡店方向开,边四下寻找闲置车位。
嘴上也不消停,兴奋地分析猜测着:“运气好点,说不定还能撞上修罗场,啧啧,陆泽川就在附近Q大读博,我听说他没事经常过来店里帮忙。”
程易越脑补越心切,把布加迪往车位上一扔,也不顾车轱辘还趴在线外,方向盘没回正,立马熄火拔安全带,就要下车。
等他站在车边,正要拿着钥匙给车落锁时,忽然意识到,身旁好像少了个人。
封砚没跟着下车。
程易一头雾水绕到副驾驶那侧,敲了敲车窗。
玻璃降下来。
封砚潦草给他一个眼神,没说话,皱了下眉,似是在问:有事?
程易傻眼:“不是说好了去围观你哥相亲?”
封砚收回视线:“无聊。”
眼睑倦懒地耷拉着,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
“到都到门口了,你就当是陪我,进去买杯咖啡就出来。”程易今儿这一大早上,嘴皮子简直比上一整天班还累得慌。
见大少爷没有丝毫意动迹象,他又急中生智改口,“不,就当是……就当是咱俩提前过来接你家狗儿子了,行吗?”
终于。
封砚思考了七分钟后,勉强地,无可无不可点了下头。
总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
守株咖啡屋看似不起眼的一个招牌,实则内有乾坤。
它是一家以兔子为主题的咖啡店,店内的装潢涂绘和内饰造型全都混合融入了兔子元素,空间布局巧妙独特,光影运用颇具奇幻色彩,一进门,就像是掉入了爱丽丝的兔子洞。
充满了神秘、梦幻、未知。
戚柠喝咖啡不太多,嫌苦,要了杯焦糖口味的,还是不够甜,她尝了一口就没再动。
蘑菇小屋造型的慕斯蛋糕倒是勺了好几下,但跟她坐在这里的时长相比,约等于一点没碰。
对方约的上午九点。
戚柠差不多踩着点到的,进来的时候,江妄屿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
她也就没好意思提,能不能再换一家店。
江妄屿不仅长得跟封砚不太像,性格也完全不一样。
话很少,从内到外都严肃。
两人坐在这里一个半小时。
除了前十分钟,稍微聊得比较多一点,他问她答,后面他对着笔电处理公务,再没互相说过一句话。
戚柠从刚开始的窘迫汗颜,发展到后面,只剩下无聊。
还好有狗狗可以撸。
她怀里瘫着只西高地白梗,丁点不见外地敞着肚皮枕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两只形似兔耳的长三角叠下来,雪白绒毛中,隐约露出一点软嫩的粉。
格外诱人可爱。
戚柠好有耐心地给它梳着毛。
在心底默数着数。
梳够一百下,奖励自己捏一下肖想已久的兔耳朵。
戚柠喜欢兔子。她属兔,又在中秋节出生,几乎所有社交平台账号的昵称都是“抱着兔子摘月亮”。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典型的“戚母好兔”。
比叶公好龙还进阶版一点。
戚柠对所有长得像兔子的其他动物无法免疫,只要看见了就走不动道,却打心底里害怕兔子真身。
以及过分贴近它真实形象的大部分周边。
戚柠爱不释手捏了一下又一下。
肉弹弹的触感,不要太好摸。
遗憾的是,兔大爷不给面子。虽然被她万般讨好哄了老半天后,终于别别扭扭乐意跟她亲热了,但仍吝啬得很,耳朵一下都没舍得立给她看。
门口风铃响动,有客人进店。
戚柠没太在意,心里默数到九十七。还差三下,又能捏一下戚兔兔雪绒绒的大耳朵。
她眼睛已经在物色着,跃跃欲试,盘算这次在哪个部位下手比较好。
“九十九”在脑内欢快地排排队等点名,戚柠抬起手腕,刚要心安理得领取奖励。
唰地一下。
戚兔兔头顶的长三角立了起来。
手顿在半空,戚柠半是纳闷半是新奇,盯着那两只粉嫩的尖角角,很有些受宠若惊。
不及她趁机下手rua上两把,一道迟疑又惊喜的声音蓦地从头顶落下。
“柠柠?”
戚柠回头,余光闪过一只人影,那人迫切地从她身后绕到了桌前,于是,她视线便不小心跟对方错开。
开放区和吧台区之间没有做实体隔断,只在中央空调风口下方,悬挂了成串粉珍珠做成的隔帘。风口吐出缕缕清风,珠串随之童话般涓涓流淌,好似歌里唱的,莽撞闯入少年迷梦中,踮脚偷吻到的露珠。
越过如梦似幻的珠帘。
戚柠猝不及防地,直直撞上吧台区点餐屏前,扫来的那道不咸不淡的目光。
瞬间愣住。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连怀里还躺着只慵懒酣睡的戚兔兔都忘了,在大脑产生意识之前,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脚尖朝着吧台方向,呆呆地望着那道清瘦宽阔的背影。
封砚整个人背对开放区,上半身稍侧,不是很上心地,正有一搭没一搭听旁边的人说话。
似是对方话里提及,他在提示下,微微向后偏了下头,漫不经心朝她的方向眺过来一眼。
顶板射灯打在头顶,落下片阴影。
光影交错,他大半张脸隐没在暗处,辨不出情绪,就这么不躲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直至深深望进她心里。
眼神在晃动的珠帘里晦暗不明,空气涌起暗流,连灯下浮尘也跟着颤动。
片刻后,突如其来的对视戛然而止。
身穿旗袍的中年女人又从桌角绕了回来,站在戚柠面前,喜出望外上下打量着她:
“我就说没看错。算算日子,研究生毕业了吧?是工作了还是继续读博?真是越长越漂亮了。伯母前两天还跟小川念叨起你来。”
女人亲热地把她的两只手交叠抓握在手里,手指上鸽子蛋大的红宝石璀璨夺目,一副跟晚辈唠家常的姿态。
这满溢的热情,将戚柠砸得措手不及。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全然呈宕机状态,只能凭本能偏了偏头,再度望向点餐台方向。
下意识搜寻封砚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封砚撤回了视线,正低头在点餐台屏幕上操作着。
看情形,早没再留意她这边的动静。
女人不分场合的关心和寒暄还在继续:
“上回你去家里做客,太匆忙,我也没准备什么好礼物,没想到……哎,你说你俩分分合合好几年,一直都好好的,怎么这次说断就彻底不联系了?小川他从……”
滋滋几声。
顶板射灯和轨道灯齐齐断电,开放区骤然陷入黑暗。
拦停了女人未尽的话。
也阻断了思绪。
连满腹无言的重重心事都一同被黑暗淹没藏匿。
偌大咖啡店,仅剩入门处的点餐屏还亮着。
屏幕外溢的莹莹白光,打在年轻男人白皙清瘦的手臂上。
他单手插兜,站得不是很直,比起随性闲适,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另只手自如地操纵着屏幕,指下屏幕中央的系统终端界面,无比清晰地彰显着,这场意外事故并不是因为街区停电,而是人为造成。
正在做咖啡的店员率先反应过来,惊呆了地看向罪魁祸首。
祸首脸上表情稀缺,旁若无人地,慢条斯理将屏幕后台一步一步退回原始点餐界面。
他敛着眉眼,看起来情绪不高,没什么诚意地道歉说:
“不好意思,屏幕卡顿,手误。”
“……”
店员不敢招惹顾客,只好又求助地向后探一眼,扬声对着刚从楼上下来的老板娘秦玉,犹豫,“老板,这?”
戚柠也跟着望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眼睛暂时还没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女人表情融在昏沉光线里,模糊成一团。
反应未知。
手背被轻轻拍了两下,秦玉跟她抱歉笑笑,温声留下句“伯母待会再跟你聊”,而后款款走向吧台,处理貌似来意不善的顾客。
在女人转身之际,戚柠下意识追了两步,想跟着一起过去。
肩膀却被秦玉不轻不重按回原地,重新坐落在沙发上,安抚她,“小事,伯母很快就能处理好。”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情。
店内的点餐系统和灯控音控系统集成联网,封砚不过是后台操作,手动加了段代码,给点餐屏上共享了智能终端权限,从而把灯关了。
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财产损失。
秦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店员取出遥控器,重新开了灯。又笑着请封砚跟他朋友里面就坐:
“早上一般没什么顾客,店内配的人手不太足,您两位要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我说。”
朋友倒是一脸错愕又懵逼,连连点头哈腰,感谢老板娘不计较他们给店里添麻烦的惭愧丢人表情。
疑似找茬的肇事主,却半点不领情。
封砚态度明确,直言不接受老板娘和稀泥的处理方式,坚持要给赔偿。
店员瞳孔十二级地震,跟看傻子似的,眼睛嗖一下又射过去。
秦玉妥协:“那您想赔偿多少?”
封砚面无表情说了个数字。
秦玉确认他是来砸场子的,语气无奈:“这个数都可以把我们店给盘下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戚柠频频回头,隔了道帘,她听不真切他们交涉的内容,但从对峙的站位里,隐隐觉察出似乎谈得不太愉快。
刚才秦玉不让她过去,是怕万一起了冲突,不小心伤到她,没办法跟戚岚交代。
可另一方是封砚不是别人,虽然……就算是普通高中同学,戚柠也做不到坐视不理。
尤其对面封砚的哥哥江妄屿,手持咖啡细品慢酌,一脸看好戏的姿态,事不关己,更让她觉得她不能同流合污。
戚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刚穿过珠帘,男人声音穿透力极强地扎进耳膜。
“哦,是么。”
封砚语气很淡,浑身上下透着股不顾人死活的狂妄,毫无心理负担地说,“那就盘下来。”
口气挺狂。
我懂,今天是手误,等下次亲到老婆就该宣称口误了是吧吧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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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西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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