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怎么还没回来？”近十点，江晚瞄了一眼时钟，问齐女士。

“可能又在楼下下棋下忘了时间，”齐女士不太在意地回，“你打电话问问。”

江晚掏出手机打过去，铃声响了一阵，刚被接起，门外响起她爸的声音。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在转动，门开了，江成军出现在门口。

“我回来了，老蒋邀请我去喝了会儿茶。”他先说。

齐女士看了他一眼，“半夜喝茶你也不怕晚上睡不着。”

江成军愣了一下，哈哈笑：“忘了。盛情难却啊。”

“闺女也回来啦，你同学今天的婚礼怎么样？来了多少人？”

“挺好的，人挺多。”

“抢到新娘的捧花没？”

江晚的眼神扫过齐女士，“没。”江晚站起来，“你们聊，我先回房间了。”

婚礼过后，就没什么事了，每天睡到自然醒，和齐女士他们吃了几次席。这天中午有两家人请客，江晚陪齐女士，江爸自己去另一家。

吃完下午就回来了，江晚拉着她妈去商场买衣服。齐女士先还配合试了几套，后面就说够了，只要了一件针织衫和连衣裙，江晚知道她是心疼钱，给她说自己副业挣钱了，不差钱，怎么也要孝敬自己的母亲大人。

齐选女士眉目舒展，没咧开个笑，但也没拒绝，江晚还在给她买了条金项链。母女俩都觉得可以。

纯金保值，这两年饰品的风气又回归到这上面，不像以前流行的白金，玫瑰金，18K的金饰品工艺也越来越好。

江晚留意到摆在红丝绒上的一整套金饰。镂空的蝴蝶，还有花叶点缀，金灿灿的，华贵又好看。

齐女士也留意到了，出来时就说：“我和你爸结婚那会儿只有个金镯子，现在至少得买三金才行，你以后结婚，男方家里就要买这些。”

她们打车回家，快到家的路口车走不动了，前面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两方还在吵，正好把路全堵了，母女俩就打算下车走回去。

“你也出来工作没几年，你那小房子不是还要还房贷，我们在家里什么都有，你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应该多存点钱，别太大手大脚。”

她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齐选女士的碎碎絮叨，周围还是那些老房子老小区，景色半是熟悉，没太大变化，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她乖乖应和。

心情宁静，是较之以前的平和。

“知道你的孝心，还给你爸和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们都挺好的，家里也不用你操心，什么时候有空把人带回来才是正经。”

“知道了妈。”江晚答。

齐女士瞟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缓缓叹口气，“我也是担心你。”看到她点头，端详她柔美的俏脸，齐女士软化了神色，“能和妈妈谈一下吗？我们母女俩简单聊聊。”

女儿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如今的模样，不禁让她想到了她以前的乖巧，也有了要和她心平气和聊一聊的念头。

江晚讶然，几乎没见过这样的齐女士，以往她会想要和自己聊聊，都是关于学业的事，是一个家长对自己孩子的询问，如今她软和了态度，好像是和人的闲聊一般。

若有所思一瞬，或许这是一脉相传的外硬内软。江晚没拒绝。

母女俩并肩走着。

“他是哪里人？做什么的？”

江晚看了眼前路，下个路口就该拐进去了，“他也是南城的，现在定居新城，做文艺工作。”

“也是南城的？你们认识很久了？”

“以前的高中同学，不过不是一个班，不算认识，后来偶遇到了。”

“那现在呢，你在阳城，他在新城？”齐选女士皱了下眉，两人异地？

“这没什么，时间可以协调，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她还是不太善于和自己母亲说这些，江晚抬眼，“妈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还累吗？”

齐选女士也不赞成两个人天天腻一块儿，但两个人结合，至少应该是在一起生活，又看了眼女儿，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只要还没结婚，不在同一个城市就不在同一个城市吧。

“肺炎好了后腰背就容易酸，你爸买了什么膏药给我贴，还有偶尔和你爸出去走走，体力好像确实好了一些。”

“爸建议你一起散步是对了，妈你就该听爸的多走走。”

“你爸倒是比我还积极，现在不怎么去打麻将了，天天遛弯和楼下几家老头下棋。”说到江成军，齐选女士是熟悉的念叨。

“不过我前段时间生病你爸倒还尽心尽力，没那么不靠谱。”齐女士又说。

江晚笑了笑，父母感情稳定，作子女的还是高兴的。她看见路边的老伯担的两箩筐水果，“要不要买点水果回去。爸晚上回来吃饭吗？”

齐女士顺势看过去，“这枇杷不错。”黄澄澄的枇杷，现在应季，吃着正好。

江晚正准备掏钱买一点。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先回去，我去趟菜市场。”

“什么？”

“你爸的衣服改好了，我再去顺便买点菜。”齐女士说着，把手中的袋子给她，就调转方向往另一头去。

江晚望了眼齐女士风风火火的背影，现在双手拎满了东西，却不好再买水果了。

“你这几点收摊啊，等会儿有空我再来买。”她向老伯道，想着如果她爸回家路过，就让他顺便买点回来吧。

得了老伯的回话，江晚拎着东西慢慢朝家走。

然后她看见前方一对拉扯中的男女。

女人好像要抱上去，被男的一把推开，两人不停争执着什么，女人差点摔倒，男的赶紧扶住，两人脑袋越凑越近，男的好像是在哄女人，女人没挣扎了，依偎一起像是一对在闹情绪的情侣，但明明就已经中年了。

江晚闭了闭眼，手指蜷缩，几乎立刻回忆起曾经的不堪——

那天是周三，正巧第二天月考没上晚自习，江晚就陪着初中同学去买书，离家和学校近的那家没货了，于是她们去了城东书城，旁边就是百货大楼，江晚亲眼看着她爸搂着一个年轻女人，同吃着一个冰淇凌，他脸上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死死咬住嘴唇压抑不可置信的愤怒和恶心。

同学问她怎么了，她拉着她快速进了书城，是躲避难堪，也怕压不住情绪，之后她借口有事跑回家，正在炒菜的齐选女士训斥她毛毛躁躁，叫她先去写作业，到嘴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她犹豫着，还是问了爸怎么还没回家？

她深刻记得齐选女士满不在乎说：“你爸可能又去你沈伯伯家打牌了，你问他做什么，看他就来气这样正好！”

当时他们好像是吵架期间，他俩一个强势一个弱势，她爸一般乐呵呵地听着不怎么还嘴，但偶尔也会忍不住，好几次冷战，他躲出去冷静会儿又回来，之后一切就无事发生地过去，几乎次次如此。

江晚想到她因为和她爸同被训责的关系，同病相怜甚至觉得同仇敌忾，和她爸一起吐槽过她妈，在她妈生气的时候也帮她爸打掩护……

不懂事的时候，曾经一度认为齐选女士就是他们的对立面。但他们是一家人。

她义无反顾走上前。

是江成军拦住了他。

他说：“我很爱你妈妈和你，但有时候想要喘口气，小晚你明白吗？”

她看着他说不清是镇定还是虚伪的面孔，面无表情听他开口：“小晚，爸爸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如同面对朋友一般的态度，是在对自己女儿解释自己出轨的心态，江晚觉得荒谬极了！

“你在说什么？”她忍无可忍道。

江成军错愕，以为之前是自己看错，她并没有发现，他试探说：“哦，本来打算用稿费给你买一件礼物的，打牌不小心输了，下次一定给你补上……对了，你刚去哪了？”

“看书。”

“新华书店？”

她没说话。江成军却自作主张地以为她默认，很轻地松了口气，转眼扬起笑容，“我女儿就是乖。”

她垂下眼，不看他拙劣的演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否认，也不知道江成军是不是在掩耳盗铃的自圆其说。

错过了脱口而出，她只能沉默，看着他们一如往常，饭后她依旧被齐女士赶回房间。她想冲进去关上门，却在最后堪堪止住，她记得齐女士不准她关门或者锁门，好监督她的学习，宁愿自己看近乎无声的电视，还警告自己的丈夫不准制造响动。

她快喷薄而出的情绪在体内翻滚，横冲直撞，但她始终没有再说出口。

尘封的回忆像是泛酸泛臭的过期食物，让她反胃地难受。江晚握了握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眸一看：“妈？！”

“你在这站着干嘛——”齐女士奇怪道，朝前一瞥。

“江成军？！”

她看着一幕幕闹剧在面前上演，看到她们的江成军神色一慌，猛地推开女人大步走来，她妈转身就走，江成军追上去解释，那女人也犹豫跟过来。

女人袋子早在争执中破了，里面的水果滚落一地，有些被碾成烂泥。江晚后退一步。

“齐选你听我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刚才阿珍差点摔了我只是扶了她一下。”

“我不想听，滚开！”齐选女士甩开他的手。

“阿珍你来解释解释，我们真的没什么的。”江成军拉着女人到她面前。

“嫂子，你别误会，我们真没有什么……”女人弱弱道。

齐选女士没理，只是定定地注视江成军，“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吗？”

江成军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嫂子……”

“妈！”江晚走上前，站在母亲身边。

“对，我准备回来找你拿钱包来着，你和我一起去。”她嫌恶地撇开眼，攥住自己的手腕，江晚感觉到她在抖，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果决。

“好。”江晚挽住自己的母亲，点头。

齐选女士已经平复好呼吸，目光重新睃过两人，无视周围看热闹的异样眼光，一字一顿：“回去再说，别在外面丢人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