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自始至终没给江成军任何眼神，和自己母亲买了菜，她们都没提江成军，也没去裁缝店拿衣服。到了小区楼下，江晚呼一口气。

“妈，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带你去外面住两天。”

齐选女士抬头望了一眼灰扑扑的外墙，“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去外面住？”

江晚默了默，和齐女士上楼。

老旧的家属院，屋内却是窗明几净，家里没人，江成军没回来。

齐女士脚步停住，然后忙活开，衣服首饰拿回屋，刚买的肉菜提进厨房，还有一些放进饭厅边的冰箱。

“别挡道，”齐女士让她让开，下巴扬了扬客厅，“没事的话去把你买回来的树浇了，今早出门没浇。”

江晚观察母亲镇定自若的神情，没说话，转身过去。

她没去浇水，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前，江晚揉了揉头。

江成军先还给她打电话，她关了静音，回来时就没了动静，应该是意识到她不会接。江晚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他还发了微信，好长段。不知道她妈收到没有。

江晚没点开，厌烦地“啪”一下扣在桌面。

向她解释什么？关她什么事！

江晚对他懦弱的态度更加深恶痛绝，连直面自己妻子的勇气都没有吗！那为什么还要出轨？！

男人的劣根性？！

她没有齐女士的本领，依然做不到若无其事。

虚掩的房门不时传来外面炒菜、走动的声音，齐女士叫她，她端菜上桌，江成军还是没回来。

母女俩沉默地吃完一顿饭，江晚去洗碗，从厨房出来，齐女士已经在看电视剧了。

电视剧里正在播小环打骂孩子，要把他们的绿军装剪烂的情节，江晚看到她妈红的眼眶。

“没事，你不喜欢就别陪我看了，自己回屋去。”她妈摆摆手。

江晚顿了顿，答：“好。”她应该给齐女士留个空间吧。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把乱麻解开。

她对目前的情形束手无策。

摁亮屏幕直到熄灭，放空了半晌，她好像可以倾诉，但又想起15个小时时差，晏今朝或许还没有起床。

江晚叹口气，还是放下了手机。

再出来时，江晚回头看见沙发上闭眼似乎睡着的齐女士，她小声喊：“妈。”

齐女士睁眼，看一眼时间，催她先去洗澡，江晚洗完澡去阳台晾衣服，江成军回来了。

脚步拖沓，一身酒气的江成军喊了闺女，又叫了老婆。

齐女士没应，站起身回自己卧室。他也跟进去。

紧接着是争吵，声音压低了，老房子不隔音。江晚只听到一点片语，不外乎“误会”“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你有哪点值得信任”“恶心”之类的话。

之后是他爸怒气冲冲摔门而出。

过了一会儿，齐选女士出来，江晚看清她胸膛的起伏，发丝一点凌乱。

“你还没睡？”她看到阳台边站着的江晚，一顿，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敛于无形。

“妈，没事吧？”她僵硬地开口。

“我有什么事？别管大人的事，你进去睡你的，站那吹风不冷？”

江晚才发觉裹着浴袍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脚踝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

“我不是小孩。”江晚看着母亲的眼睛，“妈，你有什么可以和我说的。”

“行了，知道你是担心我，你爸就这种人，没那胆子，平常不着调，但关键的人和事还是懂，他是不会看人脸色，再热心，也经常好心办坏事，今天是失了分寸，他帮人修水管那人感谢他送他水果，他没接，拉拉扯扯就被我们误会……好了不说了，你快进去，我也去洗洗睡了。”

“你信吗？”江晚轻轻启唇。

齐选女士愣了一下，脸色微变，“我不相信他还相信谁？他是你爸！……”

江晚呵了一道气音，睫毛垂落又抬起，唇边拾起一个略微嘲讽的弧度。

她辗转反侧一晚，上课时仍频频走神，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坐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问同桌借了手机给齐女士发布一条匿名的短信。

那时她还没有住校，齐女士管得严，她也没有手机，磨蹭着到饭点前才回家，以为可能的疾风暴雨却没想到是风平浪静。

她猜测了好几种可能，比如短信被当成垃圾信息齐女士根本没看到，或是看到了没相信，毕竟齐选女士一直维持的是威严的大家长形象，一丝不苟瞧不出端倪。

她压着事早早躲进房间，关了灯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睡着。听着他们在隔壁的争执，就如同刚才。她忍不住起身贴近门边，“偷吃”“被发现”“不要脸”“”的字眼钻入耳朵。

她才知道齐女士已经发现，只是在她面前隐忍不发，装作无事发生而已。

“人都把消息发到我手机里了，怎么？是小三都到我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

“没有，不是，你消消气，别吵醒闺女……”

“哟你还要脸是吗？你还知道你有家有子，你还要不要你的工作？人家能发我手机上，就能发给其他人！你自己想清楚，别这么不成熟也不考虑后果。江成军，你偷吃，也要擦干净嘴！这两天你把人给我处理干净！”

“我错了阿选，我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我该死，没考虑你们走了弯路……”

第二天她木着脸吃早饭，看着齐女士看不惯江成军的行为挑着刺，江成军觍着脸笑说在闺女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齐女士瞪他，“快吃！”

“我吃，你也吃，你不是有早课吗，待会儿我洗碗，我晚点去……这酱菜你做的真不错！”江成军给她夹了一块筷子酱菜。

“你一会儿把被子洗了晒到楼上去。”齐女士喝一口稀饭，眼也不抬道。

这么日常的相处，寻不到任何的异常，江晚却快窒息，抓起书包逃也似的出门。

“……别说了，你也别胡思乱想！快休息去吧。”

齐女士不再看她，转身走去卫生间。

江晚回到房间。

曾经她一度以为父母是好面子，也不想影响到她，所以选择隐瞒，但她已经发现，就不能装作没看见……

曾经的她彷徨过，质疑过，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怯弱，她没有第一时间揭穿她爸的真面目，她犹豫再三发了匿名的短信，可到头来都只是各自扮演着角色，维持表面的平和！

她说不清是对自己、对父母的失望，怀疑，还是什么，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父母，寻找蛛丝马迹，她总觉得家里的一切都是虚假，于是她开始整天呆在学校很晚才回家，假期也躲在外面，父母还很欣慰认为她是在刻苦学习，她顺利考到离家很远的高中，也有借口直接住校。

她慢慢学会了抽烟，喝酒，她不再试图探究父母之间的关系，只用在每个周末伪装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女儿，他们显然信了，她无不“得意”地在心里说：你看，“虚伪”也是他们一脉相承的技能。

她不反驳齐女士的决策，对江成军保持不咸不淡，他感叹女儿大了疏远自己了，江晚就不说话，心中却是怪异的快慰……

她妈以为她成年后才变得“不听话”，殊不知只是她不愿再敷衍，曾经的她考上大学只想远远地离开。

却随着时间流逝，意识与认知修正，她不再怕母亲的唠叨，也在每次归家不自觉升起倦鸟归巢的触动。

明明她变得没那么逃避亲密关系了。

她想到了大洋彼岸的晏今朝……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现在自己这边是深夜，他应该起床了吧？还是已经在工作了？

江晚突然很想他，她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

咖啡厅内两个女人对坐。

中古法式的装修，夹杂着绿色的天堂鸟，侍者带领顾客到了隔壁桌，小声地点着餐。

挑高临街的空间，稀落的人，听着周围窃窃的低语，江晚将视线从玻璃窗外收回。

卫星昕刚好大喝一口咖啡，“嗒”一声杯盏相击。

她又继续开始吐槽起没两天的婚后生活，江晚听着。

她是忙里偷闲跑出来的，既是五一假期，又是新婚，小两口赶场似的走亲戚认识人，中午她在男方市内一家不熟悉的亲戚那吃了饭，下午魏源留在那凑几桌麻将，她溜出来逛街。

接到她的电话时，江晚在看一部文艺电影，没多想就答应出来了，晒晒太阳换一种心情也是好的。

家里没别人，齐女士被邀请去别家吃饭，江成军从昨晚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早晨，她妈隔着门对她说中午不回来，午饭要她自己解决，她晚上没睡好还没太清醒，回了好后出来，又问她需要一起吗，她妈说不用，面色如常地走了。

她就挥挥手。

经过一晚的冷静，本来不多的情绪外露就都收敛了，但是不是压在人心上随时等待爆发还未可知。她现在只想要齐女士不受过多伤害。

“……我都不知道他妈是怎么想的？嗳江晚，你在听吗？”

“嗯？”江晚别别耳发，“在呢，你说。”

“算了，不说他们了，反正我发现结了婚和没结婚真是两样，各种鸡毛蒜皮，难怪说婚姻是坟墓呢！”

江晚瞥她一眼，“我看你目前状态，容光焕发。”

“真的嘛？”

江晚举起手机正面朝向她。

黑色的屏幕反光照出她的脸，“哪有？”她朝屏幕撅嘴，还是有点孩子气的样子。

看来婚姻对她的改造还没怎么开始。

“什么时候去蜜月？”江晚搅搅小匙。

“啊我也想快点去啊，天天打招呼抬笑脸的，都不认识相互吹捧，尬死了！关键是早上完全睡不醒就赶着出门，好想出去度假，慢节奏，睡到自然醒。我们定的七号走，去七天。”

“快了，坚持住。”江晚笑。

“你什么时候回阳城，明天？”

“嗯。”

“结婚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有十几天的假期，加上五一快能休20天了。”她精打细算了一番。

“生育假更多。”

卫星昕使劲摇头，“不打算，暂时不打算。”

她又撑着脑袋看她，“你家里没催你结婚呐，有没有打算？”

“催。”江晚手指微顿，奶泡拉花早融进咖啡里了，“不过不着急。”

发生了昨天的事，他们之后还催不催，什么时候再催都是个未知数了吧。

“是你不急吧？”卫星昕笑出来，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她还是认为，父母们很多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望着她恬静的容颜，靠窗的位置阳光很足，她微微眯着眼。卫星昕好奇：“嗳你面对你男朋友，在某一时刻都没有结婚冲动吗？”

想了想，“感觉还没有做好承担家庭的责任。”江晚老实说。

卫星昕惊讶：“没有吗？”她的关注点在结婚的冲动上。

江晚一怔。

家庭，多么沉重的词，如果两人选择结合，那么既要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庭，又需要维护两边的家庭关系，太累，一个不慎，影响的不仅是自己，对方，还可能是……

孩子。

大概率会影响到孩子。

不管是自己，还是晏今朝，家庭环境对于他们都产生了很多的影响，有些影响改变了他们少年时的生活，而有的已经融于细微，不叫人觉察。

所以即使到了成年的今天，她对于婚姻的态度仍是慎之又慎，甚至说潜意识里忽视或抵触，她不想打破现有的平静，你看，这点上，她仍和父母的粉饰太平异曲同工。她是真没想过。

她不是不婚主义，也不是想要丁克，只是在父母问题上总结出的利己的思考。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可能会做的事，恋爱，结婚，生子，养育子女……这是一条可能的人生轨迹，但并不是说，这会是一定遵循的道路。她只是尽可能地明晰自己的想法，找到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就像在绯闻曝光晏今朝问她要不要公开时，她的回答是不要一样，她没有做好准备，她遵循当下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