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瑶白天窝在屋里打游戏，到了中午，江晚问她吃饭没就听到游戏声，她嗷嗷两声，显然忘了，说一会儿点外卖。彼时正江晚端着咖啡，站在写字楼的高层眺望远方放松，随口问她在和谁打，她说是她总监，江晚挑眉，叮嘱她记得吃饭才挂了电话。
又一个周末，好姐妹方瑶过来找她，不过江晚临时有事，放了她鸽子。但看她似乎也不怎么无聊？
“一丙怎么样？你也看了片子了，有什么意见没？”
江晚转身，余导站定到她面前。今天她来这是接了个配音的活儿，配的就是她写的《期许》，《期许》已进入后期制作的配音阶段，正巧余导想起她的音色，觉得和剧中一个人物更适配，就邀请她来试试。江晚就粗略看了这部剪辑的版本，虽然她没跟组看现场拍摄，但余导在拍摄手法和叙事上别具一格，超出了她的预期，让人眼前一亮。
“余导牛的，感觉拍得特别好，我都没想到故事的叙述感和反转高能能这么完美呈现出来。”
“余导的功力可不一般呐，我看这部剧得爆！”剪辑指导也说。
几人笑着聊了会儿，余导连日剪片严肃不展的表情也轻松许多，“赶紧把样片剪出来送审，能一只手的次数过就好了，希望可别大改大删，今年能播就谢天谢地。”听得出他对这一版本也挺满意的。
但广电审查可不是这么好过的，一年不知多少部影视剧被卡，还有的被拖上个几年，到最后都上不了也有。
江晚喝掉咖啡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涮一道口。
不多时，工作人员叫她进配音棚。她要进行接下来的配音了。
江晚所要配的是一个配角，角色台词不多，配音师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江晚点点头，摘下耳机出去，和余导他们打完招呼，抬腕看了看表，按了电梯往下走。
坐上驾驶位，打开导航后启动车子。
下午的时候方瑶跑去了SPA馆，发信息让江晚完工后去接她。
到了地方，一身典雅旗袍的小姐姐带她到一个房间。江晚一进去，就看到她躺在按摩床上，嗯嗯嗯冲电话那头的人应着。
“我明天回……你来接我，必须来，不然我就去你公司，你自己看着办吧！”
躺着的姿势不怎么威武，说出的话倒挺霸气。
江晚听了全程，看她霸气挂断后看向自己，发出邀请：“你也来按按？”
“你不饿了？”
方瑶乖乖应：“饿。”
江晚手抱胸前：“还有多久？”
“快了……”她目光睃向男技师。江晚也跟着看去，是个帅小伙，果然是方瑶一贯风格。
男技师慢半拍回：“半小时吧。”
出了会馆，江晚带她去吃饭，车上方瑶动动脖子，抻抻腿，“按一下果然舒服多了。”
江晚噙着笑：“葭葭不错啊。”是刚才的技师艺名，走之前她还主动聊了两句，说给人家五星好评。
方瑶撇撇嘴：“手法还行吧，就是呆了点。”
“没有你的总监机灵是吧？看你无聊还陪打游戏。”江晚想着都觉得不可思议，做她公司总监至少三十加以上的男人，还这么愿意花时间陪她足见用心。
“谁叫他过节都还压榨我，当赎罪了。”方瑶理直气壮，突然侧过头来，“不是那个压榨啊，是剥削。”
“……我没多想。”
方瑶干笑两声，刹住车又道：“再帅也不碰，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这么有原则了。”江晚扣搭了两下方向盘。
“那是，有个词叫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在公司看到他装|逼，你说我忍还是不忍？我大概率会上去敲他脑壳吧。”
江晚给她甩了一记钦佩的眼神。
“你那固定炮|友明天来接你？”江晚说的是她缠缠绵绵好多年的前男友宁某人，这称号是得到过方瑶小姐实名认证的——某人现在都还没再次转正。
“来吧。”她也不太确定。
方瑶蹙眉，这人比她还会吊人，不知道这些年在外面学了个什么，脸也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差点让她以为人内分泌失调。也没爆痘啊，除了脸黑了一点。
“想什么人生大事？”江晚把着方向盘，一甩进入一条巷子路，她们要去吃的羊肉汤锅就在里面。
已经立冬了。不过今年还没有下雪。
“我总摸不清他什么想法。”她啧声，“喜欢棺材里放屁，阴阳怪气的。”
“你有没有思考过你惹到他的可能性？”江晚噙着笑提出可能。
她坚决摇头，“不可能。”
得了。江晚飞快瞥她一眼。
“管他呢，又不是你猜我猜的高中生游戏，他不主动说我也懒得问。”一脸老娘心情最重要的表情。
江晚就喜欢她这种不内耗的性子，活得爽快。
方瑶很心大地已经转移了话题，“嗳，待会儿那家店里有烤羊腰子，还是招牌菜，来点？”
江晚对羊腰子没什么爱好，她们坐下点餐，方瑶一口气点了十几串不同品种的串，还有一笼生蚝。
“吃了这些，你晚上睡觉对我客气点。”江晚不咸不淡说，拆开碗碟的塑料包装。
方瑶咦了一声，想过来贴贴，被江晚拒绝。
喝了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两人同时谓叹一口。
“你过年回去吗？”方瑶问。
“不回。”
“我妈现在和你妈经常约着一起去爬山，打电话那叫一个中气十足，不开外放都让人能听见。啧，这丰富的老年生活。”对996，偶尔007的社畜来说，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更多一点。
“我是没想到我妈主动会去爬山，以前让她散步都困难。”江晚微微笑。
“要不这次我让我爸妈跟你们一起去海南，怎么样？”方瑶又想了个主意。
“那当然好了。人多更好玩。”
她早就和齐选女士在电话里约好下一次的旅行，她们讨论过春节期间去海南度假，这在之前很难想象。除了问候以外，母女俩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上一些有关自己的事。
上次龙城之行后，好像她们之间的隔阂在慢慢消失，如今，母亲就家长里短的话也可以和她聊上很久，她也会告诉母亲自己的想法，生活上遇到的事。
虽然齐选女士依旧强势喜欢拿主意，江晚却不反感，因为她也在试着停下来听自己的意见。母女俩好像重新磨合了一番。
江晚很适应现在的改变。
那天她们做完了检查，被诊断为心肌炎，幸好不严重，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医生嘱托不要劳累，不然容易发展为心肌病。在回去之前，江晚再次提及她的提议，齐选女士说会好好考虑。
几天后，齐选女士办理了病休，和江晚一起从阳城出发，去了龙城。她们在喀拉峻草原看了牛羊成群，在伊犁看了成片的花海，与当地的牧民一起过了马奶节，看过清真寺礼拜……
江晚笑眸转深。
齐选女士脸上的皱纹都似乎变浅，她对很多事物都保持着新奇的目光，围着丝巾让江晚给她照了很多照片，晚上精神很好地在房间规划下一天的行程要去的景点。
直到某一天江成军追了过来。
他很沧桑颓唐，拉住齐女士的手求了原谅。齐女士甩开，他一直跟着，像个可怜的老头。江晚撇开眼。
她走开后又回来，两人还没结束，江成军似乎在赌咒发誓地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她还记得齐女士的回答。
“你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在乱折腾了。”
劝解，宽慰一般的口吻，不像妻子对丈夫说的，倒像是对老朋友推心置腹的话，让江成军肩膀轰然坠下，他张张口没发出言，之后他拖着步子转身离开。
她记得等江成军走后，齐女士面色不改继续游览了下面的行程。晚上却没继续和她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当时的江晚就隐隐有所预感。
果然，关灯之后，母女里各自躺在标间的床上，就像那天在医院的夜晚一样，不过是齐女士起的头，她说玩的差不多了，打算回去。
江晚答好。
过了一会儿，她准备问她的想法，母亲先开口了。
“出来一趟很开心，我都没想过退休前还能到这么远这么美的地方旅游，还是和我的女儿。小晚，谢谢。”
她不知怎的鼻一酸，努力平息气息回：“你想来下次我还带你到处走走。”
“嗯我的小晚长大了啊，”母亲的语气好似感叹，“不过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江晚沉默。
“你爸今天来找我们，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过来。”江晚想起白天见到他胡子拉渣的样子。母亲停了一下，继续说，“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还是要解决，拖着不是办法，这次出来散散心，我也平静了不少，回去会和你爸好好谈谈。”
“谈什么？”江晚脱口而出。
这里的月亮好像比南城要大一些，月色静静流淌进来。
“小晚，爸爸妈妈可能不太合格，但对女儿的心不会变，你过好你的日子，别担心，我们会解决好的。”
“会离婚吗？”
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直白，母亲一愣，组织好语言说：“大概率是不会的。”
“我和你爸结婚三十年，相互扶持到了今天，你爸性格软，大事小事很多都是我在操持，但他这样有一点好，能听进去话。我性子急他也能包容我。这次他是犯错，但我相信他还没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这个人这么大岁数了还拎不清楚确实该的……”
不仅是母亲，她也相信江成军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从江成军的表现来看。
“但婚姻从来没有容易的，两个人一起生活哪会没有磕绊，一直事事顺心。”母亲的话缓慢悠长，“让他吃到教训，就不敢再犯，而且让他明白这样一条底线，他做事也会仔细掂量。这次我出来，确实放松不少，你爸他在家估计没好过，他能来，我想，他应该是考虑清楚了。”
“如果他还是稀里糊涂，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都快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还犯错，那就叫死不悔改。我不会再给他机会。”母亲声音冷然。
“我马上也退休了，管了学生一批又一批，管了你到成年，也管了他这么三十年了，我也想休息休息，这次出来，我感觉很好，以后我有时间就算你不陪我，我自己也要出来走一走的。那个张大婶以前还是个家庭主妇，现在老了都敢一个人上路，她那房车真是一应俱全……”
母亲的剖析、抉择、审度像一层细雨，洒进了她的心里，江晚在那一刻深刻懂得母亲的智慧，她对婚姻生活的清醒认识。
母亲还在进行着时代变了的感概，对于退休后的生活还有自己的规划，她牵起嘴角的弧度，打趣：“你女儿现在是“大棉袄”了，可以做你的后盾。妈，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
齐选女士回去后，和江成军交谈后和好，江晚不知道她们具体交谈的内容，但江晚感受到了变化，母女俩电话频繁起来。没人在谈论之前的事，那个女人也没有再出现在他们生活里。后来齐女士打电话提了一嘴，主要还是像她吐槽。
那个女人搬家了，本来就是租的房子，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后就想躲远点。不知道她爸是不是
在这事上出了力，齐女士问，他打死说没有。齐女士问不出来，于是向她吐槽江成军老滑头了。
齐女士到底没马上退休成，当时出去是办的病休，主任极力挽留，可能还有齐女士舍不得自己岗位和学生的原因，她答应带完这一届，还有两年。
“好啊，到时候我们两家人一起出游，相互照看着来。人多够他们折腾了。”方瑶的话拉回她的思绪。
她说的是方爸方妈，闲不住在家，方妈乐得组织周围老头老太爬个山春个游什么的，玩法挺多。
“他们两个退休后我还没陪他们出去过。”方瑶吃了一串羊肉串，蹙了蹙鼻头说了一句料撒得太多。接着又喝了口汤。
江晚拿了一串香菇吃。
“提前一起订票吧。”
“好啊，行程方面就交给他们了。”方瑶给家长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锅子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刚下的肉熟了，两人快准狠地下手捞，蘸了鲜辣的碟，一筷接一筷地送进嘴里。
吃了个半饱，方瑶摸摸肚子抬起眼皮，江晚也差不多同时搁筷，撩起头发挂到耳后，拿起茶壶开始倒水。
透过锅子氤氲的雾气，方瑶眨了眨眼，“阿姨最近都不催婚了？”
江晚停住，望进她无辜又试探的目光，“没。”
方瑶撑着头，“那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很闲，还是你很闲？”江晚把满满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好吧。她不闲，方瑶知道她本职和兼职都要跟进。她的剧才拍好，拍戏中途还小修了数次。今早还去帮忙配了个音。
自己刚出差回来，当然也不闲了。
“我最近在买防脱发的洗发水，也在物色安全有效的除草剂想上到我老板的头顶。”
江晚被深深镇住了几秒，好歹毒的心思，好深重的怨念。
“他陪你打游戏都不能挽回你的心吗。”
“那是总监，我说的是大老板。我周围接触的要是养眼的。但也随时可能改变想法。”方瑶耸耸肩。
满嘴跑了几句火车，方瑶又正色道：“嗳，你的春心还能荡漾不？”
用的词却不怎么正经。
江晚知道她是想轻松点起话头，不过她自认良好，好笑道：“怎么，离了前男友我就要封心锁爱了吗？”
说出来才微微觉得恍惚。
前男友。
已经是上一段恋情了啊。他们分手也快半年，应该算是半年吧，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绯闻，回家时的风波，齐女士住院，她载着齐女士行驶在公路上，路过一个又一个风景，也在夜间偶尔刷到过他和女明星越来越多的流言……她才发现他们又好久没有联系了，其实不是非要聊点什么，但晏今朝确实没有电话回来，她找过小松，一次未接一次小松说他们都挺好，匆匆挂了，听得出来他们很忙。
等她从龙城回来，她看到新闻上醒目的标题：
【晏今朝洪盈颁奖仪式深情互动】
后来呢，好像是晏今朝回国又进组，网上的消息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一些在拍戏中的小道消息传来，她当普通的娱乐八卦看，当时晏今朝和那个叫洪盈的女明星三搭，有很多产糖的剪辑。
她再没有打电话过去，或者说她也没有了他的联系方式。他们的联系就这样断了。
这种分手方式也确实挺好笑的。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和方瑶说，只在某一天告诉了她和晏今朝分开的事实。可能是照顾自己的情绪，方瑶没多问过。
“那说不准。”
江晚没好气地拍了她一爪子，“狗嘴。”
转念一想，又明白了方瑶隐隐的忧心。
成年再遇后，江晚从不掩饰自己对晏今朝的心动感觉，她在他面前表现了所有真实性情，她放纵自己投入这段感情，是迟来情绪的反扑，也是对自己认知加深的过程。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人牵手漫步人群之中，也没想过会在夜风里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感觉醉了，好像置身在暖洋洋的泡泡浴，愉快又放松。
和晏今朝在一起的日子，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化很大，所以方瑶这样以为，合情合理。
可是生活是自己的，这一点上，在那次谈话后她理解了母亲，不管是权衡利弊的一时妥协，还是坚持自我，要求自在和开心，都是在为自己考虑——她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参与和离开就失去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虽然方瑶没明说，但她对自己的关心还是让江晚心中微暖。
“不优质的不要啊，你懂的。”
“姐把最好的给你挑！”
吃了羊肉锅子，整个人都是羊肉味儿，不太好闻，两人准备走走散味。
走着走着，路边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方瑶还跑过去买了两串。
“咦，变化这么大的吗？”方瑶忽然开口。
江晚侧过头看她。
“上次来这里都还什么都没有。”她一指前侧方的广场，就她上次五一后待了两天后一天她们去看的一场LiveHouse就是在这里举行的，现在这里竟然立了一座充满设计感的水晶建筑，应是什么场馆之类的。
外墙有一面巨大的LED屏，在播放着广告。
方瑶吭哧吭哧咬着糖葫芦还在感叹中国速度。
“是好久了。”江晚也看到了，她这里离家和公司都不近，平时都不走这来，也是才发现变化。
走了会儿，她们回去找车，再扫过水晶建筑，广告已经变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斜坐在椅子上，腿延伸出去，姿态闲散，目光冷冽。
“快点走了。”江晚催促。
实在哈口气都是白雾。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来我要快点给你找一个新的，更好的。”方瑶跺跺脚跟上来。
“哦。”江晚笑眯眯的，把手缩回衣袖，没回头。
和晏今朝的一场就好像南柯一梦。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放下，但她并没有太过无措、失落，也不排斥进入一段新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