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润行

听闻魏应舟不仅给那赠人不成反留在府中的乐伎请了府医,还开了最好的玉肌膏,下人们不由对这扬州来的聆玉姑娘高看了些。

要知道戏子艺妓出身,就是抬成妾也只是贱妾,可二少爷院子里那两个良妾,也极少用过这玉肌膏。

据说二少爷曾有一婚约,后来退了婚便未新娶,名声狼藉在外,倒是无人敢嫁了,如今已二十有六,房里还没有一个孩子。眼下风吹草动,众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

池帘并不在意旁人窥伺,魏府对于她来说,只是个跳板罢了,她的目标是叶谌。

想起当初聆玉给叶谌下药,被叶谌找到机会翻出窗子,他为了缓解身上的不适径直扎进了府中一荷池,便在这里遇到了女主。魏六小姐略通药理,房中也正好有些草药,后面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不过一切都变了。

那晚叶谌探出窗台,发丝被风勾起,虽形容狼狈却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散漫与飘逸。他借着月色轻轻回望她一眼,眸光流转,几分剔透真意:“姑娘此恩,我记着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想如何还我呢?

心中这样想着,池帘面上只道:“叶大人当心。”

书里说叶家清知洞察人心、聪明睿知,可惜他怎知道自己的药饮是窥得先机,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呢。

经此一事,叶谌与六小姐再没有恩情了。

池帘转了个念头,又想起魏应舟,心中思忖着下一步。

对叶谌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对聆玉来说,也是个薄情的人,无用便把她弃了。

原剧情里聆玉虽没被魏应舟怪罪,但在魏府里不算好过,后面倒是才得宠两日,又被旁人挑拨又去攀附另一位官员。宴会上,魏应舟只冷淡地瞧了她一眼,便允了他人讨要。

没过几年,聆玉就过世了,因此池帘的任务期限也仅这几年。

昨夜她故意割破手让魏应舟分神,缓了质问,又装可怜半真半假地吐露真心,可那些话他自是不会信。

唯一能让他心中起波澜的,怕只有手上的旧伤——亦代表着,心中的旧事。

“姑娘,二少爷说了,待你好了就去书房伺候。”雀儿面带笑意地走进来,“能近身伺候,说明少爷对你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我却觉着少爷狠心薄情,”池帘微微一笑,不经意看她一眼,“不过是拿我出气。”

午后书房轩窗半敞,披着石青绣鹤外衣的青年一副冷淡惫懒的神色,姿态随意,挽袖以左手提笔。

明亮日光映在书案上一副未题完的书法,池帘悄看了一眼,笔走龙蛇,大气磅礴,却过于平稳,只读得出几分深沉内敛。

仅看外表,这字并不像他所作。

“二少爷,聆玉姑娘来了。”

一叫作松直的贴身小厮将池帘领过来,拱手提醒。

池帘屈身行礼,魏应舟掀了掀眼皮,看她换了一身轻绿的婢女装束,清丽出尘,端端立着便衬了这一室亮景。

身边的小厮们应声退下,很快书房内只剩池帘与坐在圈椅上的青年,二人皆绿,一深一浅,分外和谐。

魏应舟往后倚着,窗棂漏进来的光线打在他侧脸,许是今日晴光晃荡,惯常的阴沉表情也显出别样的意态。

见他盯着自己看,池帘走近了问:“二少爷有何吩咐?”

“你可知我让你来是为何?”

池帘答得恭谨柔顺:“自然是伺候少爷笔墨的。聆玉这双手虽善琴乐,但能为您平日读书作画添一份力,也是尽其用了。”

魏应舟眼睛微眯,如漆墨般的瞳孔也被遮了上下沿,眸光深邃:“错了,不过是拿你出气罢了。”

果然那话传入他耳中了。

池帘想,这人眼形狭长,心思深重,可眯着眼睛的时候不似狐狸,那瞳孔倒有些像冷血无情、不能捂热的蛇。

“聆玉不知做错了何事,”她闻言低身垂首,魏应舟只见那长睫颤动,“若少爷想拿我出气,妾受着便是。”

女子声音如水般轻柔细腻,无明显的逢迎之态,偏在“少爷”一词停顿,多了分小心翼翼。旁人若是听了,怕是心都要软化了。

她头上莲花银钗的流苏微微晃动,日光折射于上,愈发柔和温吞;发髻盘起,露出的脖颈莹润修长,秀气婉约。

好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魏应舟忽地呵笑一声,他题完卷上剩下的几笔,下一刻却三两下揉了那幅大作,往池帘身上一砸,真有几分撒气之意。

然声音低沉语气冷淡,叫人心头一跳。

“这幅字实在叫人不满,你去临几张吧,就在这儿写。”

话中意自然是要写到他满意为止。

池帘垂眸,将那幅字捡起展平,应了声是。

鸨妈为了给聆玉卖个好价钱,琴棋书画样样都尽心调教,但毕竟以琵琶作名头,聆玉的字只练得横平竖直,不算出挑。她坐于一旁小几前,备好纸砚,凝神润墨,既不出言询问,也不紧张失措。

室内只余毛笔落纸的细微声响。

直至窗外斜阳暮色,余晖淡薄,魏应舟手中书卷字句已不算明晰,朝池帘望去,她衣袖微挽,手腕随笔而动,写字都写得如弹琵琶一般,含情雅致,毫无懈怠之意。

“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知想在我这儿练到什么时候。”

分明是他故意磋磨,池帘却平静如水,将才写完的那副呈过去:“少爷瞧瞧妾练得如何?”

一篇下来,看得出本无根基,却悟性不错,仿他有六七分形似。只是署名“润行”二字都一并临下,失了他原本凌冽,婉约别有韵味。

魏应舟瞥她一眼。

“润行,”她声音清澈,语调柔缓,顿了顿又道,“润行二字,高洁雅致。我见少爷的表字与人、与字都极为相称,忍不住一并临了下来。”

早说她胆大妄为,这话说得褒贬不知,却无错可挑。

魏应舟闻言大笑,片刻才抑住,意味深长道:“论高洁雅致,比不得叶谌。他是君子良善,而我——”

他亦故意顿了顿,“狠心薄情。”

“少爷对我,的确狠心了些。”池帘将手伸到他面前,十指纤纤,指尖微颤,蹙眉作出一副伤心意态,“那夜亦是下手极重……您可真是舍得。”

本以为她又会以柔顺姿态糊弄过去,魏应舟微一挑眉,捏住那秀窄修长的腕子。

许是先前不好的经历,她下意识一颤,却不想男人以指腹轻轻打圈,为她握久了笔发酸的手腕按揉。

竟用的是那伤过的、戴着手套的右手。

柔软的绮罗细磨在肌肤之上,又递来他指端温度,触感微妙。

魏应舟饶有兴趣地问:“那薄情呢?”

池帘仰头,这还是魏应舟第一次借着日光看清她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比起温顺更多的是平静:“多情亦是无情,少爷昨日厌我,今日喜我,明朝说不定又厌了我去。”

她语气半含撒娇之态,又有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片刻温情。”魏应舟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静静与她对视,那双漆黑浓重的眼睛在此刻完完整整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手很快复动,好似方才只是错觉,语气亦冷淡如常,“这片刻温情,我只要它是真的。”

*

时隔几日,从上京到扬州,也来得及收一封信了。今日这一出,怕是想试探她是不是真正的那位“乐伎聆玉”,抑或她是否另有所图,毕竟雀儿是他的人,那时她吩咐雀儿出府抓药,又怎瞒得过他的眼睛?

已到用饭的时辰,池帘推门出去,心中思忖着,面上也不忘仪态礼数。

“少爷吩咐我去拿晚膳,今晚就不去别的房里了。”

一众小厮还在外头守着,见她含笑点头的模样,纷纷应声垂首,目不直视,心中却也忍不住纳闷。

这样一个美婢,用来红袖添香也罢,外头这么多人,怎的这种杂活也忍心使她去呢。何况这聆玉姑娘才来府中不久,平日里也就弹个琵琶唱个曲儿,怕是路都摸不清……

松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那翩然的身影早已远去了。

他推门而入,瞧见自家主子正拿着两幅书法相比,眼睛微眯,神情莫测。

松直凑上去一看,瞧出是同一人所为,口直心快道:“这人进步显著,虽然还是一般,不过看得出是个聪敏有悟性的。”

魏应舟凝眸,淡淡道:“她的确聪敏。”

这样一个人,怎会因为丫鬟三言两语就迷了心窍,攀附新主。她偏顺势而为,寻来药饮,卖叶谌一个情,又好言哄了自己……

此等心计,竟是一个乐伎。

他眸中晦暗难辨,目光触及那“润行”二字,手上一顿,那幅字才最终免于揉做一团。

也不知是谁这么胆大惹了少爷的怒,松直收敛神情,刚想好的话在心底盘旋了一圈也没说出口。

起了探究之心,就代表着那心悄然向她漏了个口。

她可得好好利用才是。

拿了晚膳,池帘提着食盒往回走,远远便瞧见廊庑下两个穿着打扮精致富贵的姑娘,心思微动,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既然写了一下午的字,总要讨回些什么。

下一刻,二人相撞,食盒应声倒地,里头的饭菜汤汁差点溅一姑娘裙边。

“哎呀我的裙子!”那姑娘顿时恼怒,杏眼圆睁,“你怎么走路的!”

旁边一丫鬟也恶狠狠瞪过来,手高高扬起:“污了我们五姑娘的衣裳,我看你怎么赔!”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