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怀

是五姑娘啊。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池帘俯身去收拾那食盒,看起来无比自然,像是刚巧躲了。

不过她心知,即使不躲,这巴掌也不会落下——

另一个姑娘温澈的声音响起,制止了二人动作:“五姐姐,她也不是有意的,咱们还要去母亲那儿呢,别耽搁了。”

魏五只与魏六交好,这必然是女主魏六小姐,魏姹。

池帘屈身行礼,适时地带着慌乱与歉疚抬头:“都是奴婢急着给二少爷送晚膳,一时没注意到,还望二位姑娘见谅。”

她一抬头,两个姑娘这才看清,这身素净打扮的婢女生了一张姣丽的脸,姿态绰约,不似常人。

五姑娘理了理裙子,气还未消,又起了疑,冷声道:“二哥身边何时有你这样一个丫鬟了?”

魏姹细细打量她,见她生的貌美,五官颇有江南女子的柔和,便问,“可是不久之前才来的伶人?”

二人未曾见过,她却猜得极准。

池帘应是,“前几日二少爷让我去书房伺候。”

魏五拧眉道,“二哥真是愈发荒唐了……”

见这丫鬟美貌,魏应舟平日又风流,她难免多想。

魏姹却不应声,只笑笑。魏五算是魏应舟嫡妹,虽不是同一亲娘所出,但平日亦纵着,自然口无遮拦些。

她温和地让池帘起身,然那柔弱女子手中食盒又一歪,连魏五都瞧出不对了:“你手怎么了?”

池帘低眉敛目:“奴婢伤了手腕,一时失力,忘姑娘海涵。”

魏五认定了是自己二哥荒唐,何况他平日里又待下人不算仁慈,便软了声音问:“是不是二哥哥罚你了?”

池帘含笑道:“午时二少爷见奴婢愚钝,不过是让我临了会儿字帖,说起来也是好事呢。”

二人看她手腕无力得紧,指尖也颤抖,不像是只写了一会儿。若真为练好字,未免过犹不及了,一个伶人最要紧的就是手,真是何必如此。

魏五不平,魏姹也有些心怜,并不戳破,只道:“我家中行六,若觉得手伤难忍,可以去我院子里拿些草药敷料。”

池帘抿唇笑笑,目光澄澈满是感激。开口便悄然将话引到她身上:“多谢六姑娘了。只是六姑娘竟懂医术?奴婢不才,识些字,也爱看些医书。”

她这并不是诓骗。几味药可以打发雀儿去买,医书一时半会却弄不来,当时书架上的两本医书,正是她从一堆杂书中翻出来的。

琴棋书画于聆玉来说,本质与以色侍人之法没有区别,样样枯燥。聆玉能舍得花钱买医书,除了缓解心中苦闷,还因着幼时稀薄的记忆中,祖父是个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

不过平日里爱不爱看,旁人自是不知。

“略懂些皮毛罢了。”魏姹笑笑,心中对她所言有些讶异。

“医为仁术,儒者之事。我不过闲看了两本,深觉岐黄之术晦涩深厚,非常人能读懂,”池帘语气轻柔舒缓,钦佩之意毫不掩饰,并未掺杂其他,“六姑娘会分辨草药,就已十分了得。”

几人顺着游廊并行了一段路,交谈间魏姹更觉得这位婢子举止有度,文雅知礼,提起旧事也无博同情之意,叫人心生好感。

而魏五亦觉新奇,多问了好几句——她早已忘了一开始觉得伶人身份卑微,为人所不齿。

因先前可怜池帘手伤,此时听了她的过往更是心软,甚至小声道:“你若在我二哥身边待不下去了,我会替你求一求母亲的。”

原书写魏五直来直去,天真娇纵;魏六温和聪慧,处事不惊。今日一见,的确如此。

池帘屈身谢过,露出一个温和柔弱的浅笑:“二位姑娘慢行,我还得再去厨房一趟,少爷还等着呢。”

只是试探,便不必打发她拿晚膳去,想来还有其他事。

远远见书房里点了灯,灯影幢幢,明亮亦萧瑟,池帘不经意地问外头的松直:“少爷平日里都如此吗?”

松直一时摸不清她问的是在这儿用膳,还是忙于公务,答非所问道:“今日让姑娘你近身伺候,已是例外。”

他也不知这位聆玉姑娘是个什么身份。

此前少爷的确爱唤她弹曲儿助兴,却从未去过她那院子,更别说上次府宴竟要将其赠与他人,旁人都说是厌了这乐伎,如今却让人家来书房伺候,真是摸不准少爷怎么想的。

不论外头人怎么觉得他家少爷荒唐无稽,他们这些贴身亲卫心里是清楚的,这书房少有丫鬟姨娘能进,打扫也是让小厮来,可这聆玉姑娘下午就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池帘轻笑一声,他收起目光,耳尖却绯红。

一推门,她便瞧见魏应舟正摆弄着桌上一对精致的鎏金瑞兽灯台,灯火摇晃,衬得他面上光影驳杂。

“少爷可是等得久了?”池帘温声含着歉意道,将碗碟一一摆好,“我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折返重拿了一份,这才耽搁了。”

“是么。”魏应舟收了手,灯火终于稳立,安静轻曳,“我倒觉着,是我罚了你,害得你手不稳,才摔了食盒。”

她在府中姑娘面前讨怜,还不如在他面前掉两滴眼泪。

字迹不似作假,读医书亦是真,是他多心,还是她多心?

池帘见他嘴角噙着笑,明润灯火勾勒,竟显出几分近似柔情的弧度。然而眸底明灭,沉人心绪。

方才发生的事,转眼就传入他耳中,怕是有人跟着她呢。果然在这府中,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想瞒。

池帘礼数周到地为他夹了一筷子菜,面色如常,只是轻叹了一声:“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二位姑娘,妾做事不周,才使得姑娘们误会了少爷。”

魏应舟就着她的手吃了,好似随口一说:“我听说五妹要向母亲求情,将你从我身边讨了去。你可愿意?”

碧色的窗纱被夜风轻拂起,浸凉了灯下絮语。池帘亦轻声回道:“妾自从来到京师这繁华地界,唯一识得的只有润行少爷。今日初遇二位姑娘,正值华年,活泼有趣,便不由自主地多回了几句话,聊了些杂事,旁的也没有了。”

魏应舟忽地想起面前的少女也不过十七,平日里总是恭谨柔顺,倒叫人忽略了她亦是活泼年岁。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而轻笑:“……你倒是待我始终如一啊。”

池帘搁下银筷,缓缓凑近了,拿帕子轻柔地拭了下他的唇角,仪态分明规矩守礼,偏一双明眸认真时仿佛含情。

“少爷于我,有知遇之恩。”

魏应舟与她对视,唇角噙笑,眉目间竟有几分朗润多情,声音低醇,带着些微气声:“既如此,今晚歇在这儿可好?”

话中意不免令人遐想。

书斋宽敞,隔着竹帘的内室里设了精巧的柏木雕竹拔步床。旁有香几,上头的花瓶空荡荡,似乎在等待明日娇花一缕清香。

她目光转过去又飞快地收回,抿唇道:“少爷何不回正房歇息,正房并无旁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

似是察觉自己失言,那向来温婉知礼的女子声音放得又低又快,生怕从他口中再说出何等意味深长的话来:“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您慢用,我先去替您铺床。”

魏应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平日里装得再乖顺、再小心,好话说尽,到这种时刻,全然忘了。

她言语已悄然慌乱,转身时步子也乱了,一个不慎便脚一崴,身体一偏,骤然落入他怀中。

那衣袖亦被带得拂落了碗筷,二人耳畔传来瓷碗落地清脆碎声,皆有些讶然。

女子纤弱的身躯冲击的力道并不重,魏应舟单手便稳当托住了她腰侧,而怀中少女也因失去平衡下意识抓住了他衣襟。

肌肤隔着衣料相贴,她身上温热传递于他掌中。

魏应舟垂下眼睫,眸底一片幽暗。她发髻微乱,坠珠晃动,眼中满是慌乱无措,嫣红的唇也轻启,不由让他想起上次柔软的触感。

如今不似此前泪眼盈盈的可怜模样,却叫人心头一震,衣襟连着心口似乎都被那双手攥紧了。

他心想,都说扬州盛产芍药,艳丽馥郁,她却冷香清柔,难以捉摸——离得近了,香气愈浓,嗅起来像香雪兰,又似滇茶花。

池帘稳住身子松开手,因无处可借力,不免又扶了下他的肩膀才站起来。

从前远观不觉着魏应舟身材有多高大,今日被他稳稳接住,落入怀中,这才感受到青年衣袍之下是怎样的精壮有力。他掌心滚烫,常年练武之人才会有的紧实手臂圈于腰际,让人不免亦心中一烫。

未等池帘开口,便见端坐的男人抚了抚被她揉皱的衣襟袖口,似乎依旧兴味盎然,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这是满意,还是不满呢?”

偏此时外头松直扣门问:“少爷,可是发生了何事?”

魏应舟冷声:“无事。”

便见方才慌乱的少女已离他一步远,小心翼翼:“聆玉手脚笨拙,打搅了少爷雅兴,实在不该。”

她说着又俯身欲捡碎瓷,被他及时捉住袖子:“罢了,你且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这双手如若再伤,可真是碍眼极了。

“明日有个赏花宴,我会带你一同去。”魏应舟语气淡淡,盯着她的瞳孔漆黑深重:“可莫要失了礼数。”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终究还是千金买来,不肯白白弃了。

池帘掩去心中思绪,垂首应是。并不知面前的男人心中在想,明日花簇锦攒,他要找找到底是哪一株,与她身上气味最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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