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永乐坊内仍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偶有嬉笑、鼓乐之声划破静谧的夜幕漫向四周。
赫之瀛靠在窗边,视线涣散的望着窗外的夜色。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教坊使陶成拿着一叠纸走了进来。
陶成年纪三旬有余,穿了身黛色长袍,一双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
陶成见赫之瀛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将手里的纸放到桌子上,走到窗前,顺着赫之瀛的视线,向外眺望了一眼,笑道:“从我房间的这个窗口,可瞧不见你那心肝宝贝。”
赫之瀛缓缓转过头,目露讥色:“陶成,你听过为老不尊这个词吗?”
陶成嘻嘻直笑。
“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赫之瀛没好气的说道,转身走到桌边撩袍坐下,拿起陶成刚刚放在那的纸翻看起来。
陶成跟着坐到赫之瀛身边,仍笑嘻嘻的:“跟你打个商量,你把你那心肝宝贝带回去吧,放在教坊这种地方,我怕给你照看不好,你非要了我的命。”
赫之瀛不搭理陶成,仍细细翻看手里的纸。
“我真不明白,”见赫之瀛不说话,陶成又道,“以你的身份,把她带回府跟喝水一样简单,你非放我这儿让我给你看着干嘛?我可跟你说,教坊这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鱼龙混杂,你那心肝宝贝长了那样一副好皮相,又不是个安生的,待在这儿真不安全,”一顿,觑了眼赫之瀛的神色,“要不然,把她软禁起来,省得她乱跑再出点事。”
“你敢!”赫之瀛面露厉色,一字一顿咬得恨绝。
陶成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正色道:“小十一,你对她当真用情这么深么?”
赫之瀛是太/祖最小的儿子,齿序十一,陶成打小就这么叫他。
陶成年轻那会是御膳房打杂的一个小内侍,赫之瀛小时候不得太/祖喜欢,生母又去世的早,皇后自然也不待见他,伺候他的宫人见他不得宠,对他的衣食经常克扣,他吃不饱饭的时候便常偷偷溜到御膳房找东西吃,有次被陶成撞见了,陶成同情他,从那以后便隔三差五的留些吃的给赫之瀛。两人虽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但一来二去倒相处甚欢,渐渐成了忘年交。
后来赫之瀛得势,便把陶成调到教坊管事,一来,教坊的差事相对宫里轻松,陶成在这里可以过得自在些。再有,教坊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纸醉金迷,最适合也最容易搜集到朝野内外的各种消息,有陶成在这里,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赫之瀛都能较快得到消息。
赫之瀛避开陶成的视线:“这事你就别管了。”
“啧啧啧,”陶成感慨,“从前看你见了女人跟有仇一样,有多远躲多远,我还一直替你担心,怀疑你…”打量了下赫之瀛,嘻嘻一笑,“倒是我瞎操心了,真是没想到啊小十一,瞧着你成天冷着脸跟个冰山似得,骨子里头倒还是个情种。不过,你怎么藏这么深,完全看不出来,若不是宁家出了事,你还打算藏一辈子不成?”
赫之瀛有些不耐烦:“你今个怎么话这么多?”
陶成这人平日里话并不多,也不爱打听人私事。只是赫之瀛倾慕宁亦姝这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陶成也是年轻过的人,想曾经他像赫之瀛这么大时,虽净了身尝不了男女事的滋味,但真真切切的肖想过。但赫之瀛呢,明明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主动讨好他,他却视若无睹,如今知道他心里早就装了个人,陶成只觉得像见了铁树开花一样,免不得感慨一番。
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陶成见赫之瀛一直专心致志的看他拿来的那些纸,收了脸上的笑意,正然道:“宁甫的事情,你确定要插手?”
“你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赫之瀛将手里的纸放回桌子上,转目看向陶成。
“宁甫那案子,其实挺蹊跷的,堂堂一个丞相,三朝元老,从案发到结案,只用了不过半个月时间,就那么一点儿人证物证,匆匆就定了罪。更有意思的是,这案子结案不久,先前抓到北焱人的那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全部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赫之瀛问。
陶成道:“我前几日得了你的信,本想去五城兵马司打听下,结果去了才知道,与这事相关的几个人都不见了,有的得病回去休养了,有的回家奔丧了……反正一句话,当初抓北焱人的那几个人都从京城消失了,至于是真消失了还是被灭口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赫之瀛面色渐沉,转回头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那叠纸。
陶成又道:“宁甫的案子,是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最后交给圣上判的。前几日都察院协理这案子的孙福来喝酒,我让姑娘多灌了几杯,趁他喝醉问了问,他说宁甫的字自成一派,那信瞧着就是宁甫亲笔写的。我托人找了几张宁甫的字,又找了京城里几个精于摹写的人临摹了下,”伸手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几页纸,“这里第一张是宁甫的字,后面的是临摹的,你也看了,仔细看一看就能看出来区别。”
赫之瀛将纸推向一边:“那又怎样,也许是找高手中的高手临摹的呢?”
陶成笑了:“小十一,你心里很清楚,什么北焱人,什么造反书,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陛下想动宁甫了,这才是宁家出事的根本原因。”
赫之瀛自然清楚这些,就是因为太清楚,才觉得这事棘手。他和当今圣上的关系一向紧张,只是这些年两人各出于某些原因勉强维持着表面和平,如果他插手宁甫的事,只怕这流于表面的虚假关系也要被打破了。他们一个是君临天下的少帝,一个是手握重权的首辅,一旦关系恶化,剑拔弩张,可能整个朝廷,甚至整个大邺都会受到影响。
赫之瀛慢慢将桌上放的纸叠起来收进衣袖里:“我知道了,我会小心。”
陶成可以说是看着赫之瀛长大的,看着他从一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小皇子,成为如今手段雷霆,权倾朝野的首辅,他知道他认准的事一定回去做,也知道但凡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陶成没有劝什么,只道:“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你那心肝宝贝我会尽量帮你照看好。”
“有劳了。”赫之瀛笑了笑,起身离开。
*
赫之瀛从陶成房里出来,直接去了宁亦姝的住处,他不确定宁亦姝和五儿此时是不是已经睡下了,犹豫着在房门口徘徊了一会,方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阵微乎其微的脚步声,接着听五儿低声问:“谁?”
“我。”赫之瀛应道。
门瞬时被打开了,五儿站在门口,冲赫之瀛一福:“刚刚还在想首辅今个还来不来了。”
赫之瀛往房内眺望一眼:“她睡了?”
五儿点点头:“我瞧着宁姑娘夜里睡不安稳,今天在她晚膳的汤里加了一点儿安神的中药,这会已经睡下了。”
赫之瀛没说什么,抬步进了房间。五儿侧了侧身子让到一边,随后出了房间,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赫之瀛走到宁亦姝床边,轻轻撩开水青色绣莲花纹床帐,侧身坐到床边。
床头点着一盏豆大的小油灯,昏黄的灯光裹挟着夜色笼在宁亦姝脸上,她精致的眉眼此时看起来朦胧而温柔,纤长卷曲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如蝶翅般轻轻颤抖,瞧着灵动可爱,只是一对精致的烟眉在这样酣甜的睡梦里却仍微微蹙着。
赫之瀛伸手轻轻碰了碰宁亦姝的眉心,见她没有反应,沿着眉心将两道蹙在一起的眉毛轻轻抚开,嘴里轻声道:“什么也不用担心,一切有我,知道吗?”
赫之瀛此时离宁亦姝极尽,近到几乎可以听到她轻浅的呼吸声,他打量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因为清瘦而越发小巧的下巴。
距离上一次他触碰她已经快过去十年了,那时候的她还梳着丱发,脸上带着点婴儿肥,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他一直都记得她当时的样子,也一直记挂着她,把她默默的放在心底最温柔的地方,但是显然,她已经把他忘了。
“竟然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嗯?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赫之瀛轻轻点了点宁亦姝的鼻尖,柔声道。
手指沿着鼻尖打了个转,缓缓而下,落到了宁亦姝的小嘴上。
红唇柔软却微凉。
赫之瀛的手指在唇上轻轻摩挲,扰到了睡梦中的宁亦姝,宁亦姝不满的哼哼一声,小嘴微张,不经意间轻噙了下赫之瀛的指尖。赫之瀛眸色一深,似是被烫到一样,慌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这小东西。”赫之瀛低沉的声音在视线昏黄的狭小空间回荡。
宁亦姝不适的动了动,露出半边身子,身上穿的月白色中衣衬得原就削瘦的香肩越显单薄。
赫之瀛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伸手替宁亦姝将被子盖好,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忽想起陶成问他的话。
若是宁家没有出事,他会不会一直隐藏对她的感情?
当然不会。
赫之瀛原是打算今年向宁甫提亲,宁甫答应最好,他若是不答应,以赫之瀛的性子和他如今的权势,他一样有办法把人娶进门。
赫之瀛虽是皇子,但身世却坎坷。生母早逝,他不得父亲喜欢,独自一人在宫闱倾轧中长大,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为了生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从非善类。
在知道宁家出事后,赫之瀛原本并不打算费心费力的去管宁甫的事,他回京城只是想把将宁亦姝带走。
但在见到宁亦姝之后,看到她苍白消瘦的样子,听她哽着声音问他能不能救她父亲,赫之瀛心软了,也心疼了,他舍不得强行把她带走,他放弃了原来的计划,不但决定付出一切代价替她把宁甫救回来,甚至因为担心会吓到她而不敢一下子靠她太近。
赫之瀛垂眸望着宁亦姝,眸里温柔目光如水,缓缓俯身,在宁亦姝脸颊蜻蜓点水般烙下一吻。
赫首首和阮阮的过去,且等后文慢慢道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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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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