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我能耽误您一分钟吗？”

许栀挡在走廊中间，声音轻得像落进风里的羽毛。

男人脚步一顿，微侧过身，斜睨看她。

那是一种极其冷淡的打量——没有感情，也没有好奇，仿佛她只是个系统运行时偶发故障，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位置。

许栀早有准备，她没有等回应，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上。

“这是赔您西服的钱。”

林惟深没动，连看都没看那张卡，只冷冷开口：“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一句话说完，便转身要走。

“还有一件事，拜托林总帮忙……”许栀连忙跟上，林惟深向后摆手，助理立刻挡在她面前。

她被逼得站定在原地，声音有些发颤，“我知道我没资格求您什么，但我真的不想被踢出剧组，我很努力，这是我人生的第一部戏，第一个角色，我……”

林惟深面无表情，脚步不停，对走廊里低低的抽泣声置若罔闻。

许栀看见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房卡，贴在电子锁上，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房门应声打开。

就是现在——

“求求你，林总！导演跟我说他在剧组想换谁就换谁，换我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我真的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被导演换掉……”

前面那些无谓的哭诉不过只是铺垫，现在这句才是许栀准备已久的台词。

没有任何一位投资人会允许自己的剧组内，有人狐假虎威，滥用公款。

她声音中强带几分隐忍的哭腔，但科班出身的底子还是让她能把每个字都念得字正腔圆，声声入耳。

男人在门槛处停下脚步。

他缓缓回头，声音低沉冷淡，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不悦：“导演说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许栀抬起通红的双眼，怯生生地答道：“导演说，他在剧组想换谁就换谁，换我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她话音刚落，走廊顷刻陷入一片死寂。

林惟深审慎的眼神从许栀颤抖的唇，落到她手指尖里那张银行卡上。

薄薄一张卡片还被她捏在掌心，紧紧攥着，指节微白。

他低低吐出一口气，像是在掐灭一点不耐，转头吩咐助理：“让她进来。”

助理侧身让开了门口，看她一眼，“进去吧。”

总统套房的大门在许栀身后缓缓合上，门外是寂静走廊，门内则是另一番世界。

亲眼目睹酒店顶级套房内的陈设，果然比照片里见到的更为震撼。

落地窗前是整片夜色铺展的城市天幕，水晶吊灯像琉璃瀑布悬在半空，墙边的摆件个个昂贵，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许栀的视线扫过每一寸地方，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战栗，但终是什么都没说，只低头跟上助理，走进最里侧的书房。

林惟深坐在书桌前，合上桌面早时打开的几份文件，许栀只能粗略瞥见那印纸上的方形网格，猜测是和财务相关的数据报表，细节数字一概瞧不真切。

“说吧，怎么回事。”坐在桌前的男人冷淡出声。

许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记录，找到之前与导演的对话，一句一句翻出来递到林惟深眼前。

那些富有暗示、含糊其辞的言语，混杂着隐匿的威胁和恬不知耻的炫耀，在冷光屏幕上呈现得一清二楚。

林惟深细细看过每一条历史消息，表情未变，只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栀。”她垂下眼，看着脚尖。

“剧里角色。”

“沈静姝。”

助理实施走近，将一台平板电脑放在林惟深面前的桌子上，从许栀的角度刚好看不见任何内容。

林惟深看过两眼，眉心微蹙，抬手用力按揉眉心。

“贺谨，送她出去。”

“是。”助理走到许栀身前，示意她从大门离开。

助理一路将许栀送到三十层电梯间，透过电梯间的玻璃窗户，正巧可以看到横店城内万家灯火。

许栀故意迟一步开口，“请问……贺谨，贺谨哥，我还会被导演换掉吗？”

助理转头看她，目光不冷不热，带着几分难以琢磨的意味。

片刻后，电梯门在许栀面前打开，从始至终，许栀没能从林惟深的私人助理口中撬出一个字。

当晚，许栀的名字出现在第二天的通告单上。

-

许栀一早回到片场，身上的常服还没换成戏装，就看见周楠站在角落冲她招手。

“许栀，”他压低声音，“昨天我亲耳听见导演在林总面前提议说要换几个角色，其中就有你，他说他已经物色到了更好的人选……”

话没说完，片场忽然一阵骚动。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棚口。

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摄影基地，车门打开，林惟深走下车，他今天换了一身浅色衬衫，神色依旧清冷疏离。

闹哄哄的片场内骤然安静下来。

他的视线在一众演员之间掠过，目光也短暂落在许栀身上。

刺目的阳光从门外透进摄影棚来——她手里紧紧攥着“沈静姝”的戏服。

她，还没有被换掉。

导演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迎出去的，“林总，您来了，位置都给您安排好了。”

他一边走一边赔笑，那张脸笑得比前晚在KTV时还用力，甚至多了几分不甚明显的惭愧。

走进摄影棚内，导演殷勤地把林惟深引向片场主监视器后，许栀看见导演平日的座位旁边又加了一把椅子，应是为林惟深提前准备的座位。

许栀站在边上远远看着这幕，半晌，垂眼默默转身朝更衣室走去。

按照通告单上的安排，许栀今天的戏份是这个角色全剧最重要的一场。

作为反派的女四在大战后落败，被正义一方围剿至死，是她登场以来最浓墨重彩的谢幕。

三分钟全武打，台词只寥寥数语。

剧组没给许栀安排替身，这一场戏武训时她连着吊了三天威亚，练到腰青腿肿，才终于让身体记下了这套连招。

许栀躲在更衣室里安静地换好衣服，在戏服下穿戴完护膝的时候，手心已凝了一层汗。

林惟深已经来片场探班过一次，短时间内，即便作为投资人，他也没有二次到访的必要。

今天再来，无疑和昨日她们的谈话有关。

场务催促各部门准备的广播传进更衣室内，许栀不敢磨蹭，小跑着回到片场。

武术指导已经站在威亚前就位，许栀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抬起双臂，配合着穿好威亚。

金属扣锁进卡槽时发出一声轻响，冰凉的触感贴在她腰侧，指导手法熟练，动作迅速，却还是压低声音问她：“怕高吗？”

她摇了摇头，嗓音微哑：“不怕。”

脚下踩着的安全垫被工作人员撤走，武术指导检查了几次绳索的受力角度，又调整了下她腰部的绑带，才放心地后退一步。

许栀迈开步子走到片场中央，站在事先用银灰色胶带标记好的站位上。

她听见周身摄像机启动运行的声音，蛛网一般密集的视线透过镜头瞬间笼罩在许栀脊梁。

她闭了闭眼，耳畔传来导演的声音。

“三、二、一——开始！”

许栀猛然腾空跃起，威亚配合将她高高悬吊至半空。

剑刃劈风，剑柄翻转，腰腹绷紧的同时，旋身一记劈斩落下。

一套连招将尽，许栀翻身落地，剑刃几乎贴着地面划出一道弧光。她刚立稳身形，迎面而来的替身女主早已张弓搭箭，箭尖如骤雨般袭来——

“咚！”

威亚牵动许栀后背的扣环，她身体猛地一震，胸口“中箭”的瞬间仿佛真的有钝痛蔓延开来。

她踉跄半步，身形定格，低头望着“箭矢”没入的地方，胸膛轻轻起伏。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前方，眼神里尽是被刺穿后的惊惧，而后是如同墨汁一般浓稠晕开的不甘。

摄像机在她面前调整方位，镜头捕捉下许栀的面部特写，剧本没有给她台词，只留下时长不足三秒的表演空间。

她看向镜头，犹如凝望监视器后一双双审视的眼。

整个摄影棚内无人说话，空气仿佛沉下一寸，只有机器运行的嗡嗡声不绝于耳。

几秒钟后，导演的声音终于响起。

“卡。”

像是一把落地的锤。

全场依旧无声，没有新的指令，更没有声声赞许。

许栀回头看向导演所在的方向，猝不及防与林惟深投来的视线相撞，那双眼底冷光中混着些泛蓝的影，像一块硬朗却透明的冰。

对方先一步收回视线，未曾言语，只安静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径直走出摄影棚大门。

导演和制片人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导演脸上的急色分明又加深了几分。

许栀还站在原地，默默感受着剧烈心跳砸在自己胸骨上的闷痛。

她缓缓解开威亚吊绳，汗湿的戏服紧紧贴在后背，炎炎夏日却只让人觉得刺骨。

将近半小时后，黑色轿车驶出摄影基地，后座车窗缓缓合上，将林惟深凌厉的侧脸掩盖在窗后。

很快，导演独自回到片场。

他的脸色难看得出奇，走过许栀身边时忍不住低声咒骂，那声音阴森得像是淬了数滴蛇毒。

“许栀，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