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王雱与王旁

王雱找到王旁时,对方正打算出门。见到兄长,王旁眉头皱起,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对方要问什么。

但他还是按照兄长的建议,退回屋中。只不过猛地拉上了门,仿佛可以用这一闷响昭示他心中的不满。

王雱感到了一丝尴尬。他们兄弟二人幼年时候关系很好,他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王旁的脸上越来越少见到笑容,并有意和兄长疏远,就好像站在哥哥身边就会被刺伤一样。

王雱犹豫片刻,先开口道:“听说你这几个月派人回了临川。”

“没错。”王旁冷冷道,“几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查出新荆这人从来没有来过临川。他当年从官告院拿到出身之前也曾上报家庭背景,我一并查了,发现他说的那几个村落中,虽有人记得有新荆这号人物,但所谓的父母多年前就已亡故,几乎没人有印象,跟临川王氏更无关联。新荆说的所谓飘零在外的叔伯,我按族谱一个个对照,没有一个人能对上!”

王雱叹了口气,道:“但新荆终究是汉人!他总不能来自西夏或者辽。”

王旁脸色难看了起来:“是汉人就可以了?!”

王雱:“毋曰不同乡,远者不行;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天地对待万物,都没有什么偏私偏爱,他既然与我们同袍,都是立志于对抗辽夏,你又何必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而敌视他?”

王旁冷笑一声,道:“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他是汉人也好,辽人也罢,对我秋毫无犯的,我会以礼相待,大不了敬而远之;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王雱只觉得如鲠在喉:“他没有对不住你!又何来什么不忠不敬?又何来什么言不忠信、行不笃敬?!”

“——他有!”王旁骤然吼道,“他在朝堂谎称王氏族人,这是对皇帝不忠!他在家中搅扰他名义上的族长、兄长,夺走我父亲和大哥,这是他对王家不敬!”

王雱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也忍不住发火:“胡说什么!什么夺走父兄,父亲那儿暂且不说,我什么时候被夺走过!”

王旁哈哈一笑,道:“别自欺欺人了,大哥,你今天来这儿找我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保全他这个外人,并让你自己亲兄弟闭嘴。”

王雱争辩:“我不是为了保全新荆。父亲、临川王氏和新荆如今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关系……”

王旁忽然道:“——哪怕他今日起已经和临川王氏毫无关联了,你依然会想保全他!事实上,我相信如果我跟新荆有冲突,你选择保护的也不会是我。”

王旁又道:“不必反驳了,大哥,引经据典地辩论,我是赢不了你的。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前几日我就遇到了新荆,并用马鞭击伤了他。这是他冒犯我应得的。难道你现在要告诉我,我该向一个说谎在先的人登门道歉?”

王旁走到兄长身边,缓缓道:“我绝对不会道歉——我只恨没有再打一鞭!他说了谎,他就该被罚,而你在为了这么一个外人,忽视你的亲兄弟。大哥,你太让人失望了。”

语毕推门而去。

————

曾布一早在条例司看到王雱,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搞的!”曾布惊道,“你病了?!”

王雱苦笑:“昨晚没睡着。……我脸色不好?”

“简直糟糕透顶。”曾布叹道,“你跟新荆昨天不是给官家献了弓弩?该不会是那几架样机出了问题,惹了圣怒……”

“不。”王雱摇了摇头,道,“弓弩很好,射程和杀伤力都超过平均水平,官家赐名为‘神臂弓’,应该是喜欢的。”

曾布见他欲言又止,愣了一会,便发现了问题。

曾布:“玉成应该是跟你一起献的弓?怎么不见他今天过来?你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昨晚上喝多了……”

“没有喝酒。”王雱犹豫道,“是这样。我听说你有些门路,想劳烦子宣兄弟打听打听玉成现在的情况。”

曾布的大脑高速运转。他的眼逐渐睁圆了,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遥遥虚指身后禁城的方向。

“对。”王雱叹道,“他被官家留下了,一夜也没回来。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能找父亲去问;左思右想,只能劳烦小舅爷你了。”

“别别别。”曾布连连惊恐摆手。曾家和王家确实有亲戚关系,如果论资排辈,这句“小舅爷”倒也不虚,只是放在这儿格外令人心惊肉跳,曾布哪里敢接。

王雱强打精神:“今日倒是不见子厚。”

“他带了几个人算了一夜的账。”曾布道,“官家考虑初春南北旱涝皆苦,计划罢一州班竹帘,缓解百姓一时之忧,让先算一算。这本是三司的活,不知为何被弹劾成了我们条例司借青苗法侵夺职权;推来推去,章子厚不想跟他们再啰唆,跟王相汇报后接了下来。反正到最后反正也不是我们上奏,仅能作为一个参考。”

“说到这个,”曾布道,“他昨夜还问我找新玉成,想让他再写写那本算账的册子。新荆再三说算账有更好用的方法,却总也教不出人,章惇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也参与进来。”

王雱拱手道:“那么,为公为私,都需要劳烦子宣兄把玉成带回来了。”

曾布只恨自己多嘴:“——我只能帮你问问小道消息罢了!我只能帮你问问可能根本用不上的小道消息罢了!!”

王雱再次施礼,恳切道:“什么样的消息都行!”

曾布骑虎难下,愁眉苦脸地去了。

他确实有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在宫中当值。章惇一夜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今日就来得迟;等在条例司外下马,章惇就看见曾布已经从宫中回来,却不敢进条例司,在门口兜圈;穿着那身袍子,就好像只在水面上绕圈觅食的大号野鸭。

章惇看得有趣:“你在这儿画符呢?”

曾布抬头一看是章惇,如见救星:“你来得正好!”

章惇揶揄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最好现在就走。”

曾布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王雱一早就找到我,他现在人还在里面坐着,你进去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带走。”

章惇忍不住笑了:“好子宣,你竟然惹恼了王元泽!能把他惹恼还真不容易,你是喝多了跑去王相公房间占山为王了?”

“别胡说!”曾布恼火道,“他跟新荆昨日向官家献弓,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官家放了王雱走人,但又让新荆留宿紫宸殿了。”

章惇:“……”

章惇握住曾布胳膊,径直把他带进门,却越走越偏,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章惇:“又?”

曾布:“又。”

章惇挑眉道:“又?!”

曾布沉痛道:“又!!”

章惇扭头就往外走。“昨晚上一直加班,我今儿就不该来,也不用来。我回去睡觉去了。你刚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曾布大急,牢牢扯住他,“今早上还有人看见新荆连路都不会走了,一瘸一拐地被带去翰林医官院;我看元泽那样子怕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要是再说一句昨晚上紫宸殿外值班的人从没听过那么大的动静,王雱怕不是要当场……”

“——我要当场怎么?”

曾布瞬间凝固,虽然整个人没有立刻跳起翻过条例司的围墙逃走,但灵魂似乎已经从天灵盖飞走,先行逃离现场了。

章惇转过身,微笑施礼道:“元泽兄别来无恙!”

“子厚。”王雱点头致意,又看向曾布,不安道,“可有玉成的消息?”

……?

曾布忍不住看向章惇。章惇仍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知道的表情,曾布内心飞快盘算王雱刚刚到底听见了多少,谨慎开口道:“有,但是不多。听说新荆今早上被带去翰林医官院,怕是昨晚上挨了……挨了……挨了训斥。”

“挨了什么训斥能被带去医官院?怕不是受了罚!”王雱神色黯然,“是我害了他。”

章惇忽然道:“你们昨天到底做了什么?官家素来宽仁,轻易不会动怒。”

王雱迟疑片刻,道:“我想向陛下求一个西北察访使的职务,并勾当秦凤、环庆路的军器监。”

章惇一声长叹:“怎能让你离京!吕惠卿今日也没来,他父亲这个冬天得了病,这几个月来身体每况愈下,早已经卧床不起,吉甫四处打听京城名医;若是真什么三长两短,他必须卸职回乡守孝三年!如果你们二人都先后离京,王相公忧心如焚,又有何人能解?”

王雱道:“这事我也想过。但昨日大人去见了新科进士蔡卞,对他很满意,似乎已经决定将他留京培养。我也不会立刻走人,吉甫那边更是悬而未定,你二人都是人杰,不必谦逊;但西线和北线的战事,若是搁置不管,怕是要出问题。”

他拿出一份文书,递给曾布:“你走后不久就有人到条例司送信。大人今日在宫中,如今之际,还需二位先做商议。”

曾布展开那封文书,见上面潦草写道:辽国使臣昨夜于临清驿遇刺,死者四人,伤者十二人。

曾布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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